池止非敛眸不语。
顿了片刻,龚离墨又幽幽开口:“不如去本王的永王府。”
“殿下府中既已有弹琴奏曲之人,我又何必去凑热闹。”池止非淡淡道。
龚离墨瞧了池止非一眼,“本王倒是不知,你想挑个独一无二的位子坐,弹琴奏曲的是有了,但旁的也可以。”
“殿下府中不安全,我怕。”池止非好整以暇地说道。
龚离墨闻言便笑了,“本王找你便如此多的说辞推脱,若是太子来,你是不是该换一张面孔了?”
“太子不及殿下。”池止非淡淡道。
龚离墨微微眯了眯眸子,“这话恭维本王便罢了,若是传进他人耳朵里,你这胆子能不能好好待在自己身上都未可知。”
池止非一派从容地看向龚离墨,“如此,你我各有把柄在对方手里,就此扯平了。”
龚离墨深深地看了池止非一眼,而后行至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本王今日难得有闲情雅致,你且弹一曲与本王听听。”
“殿下还是换一样兴致吧。”池止非淡淡道。
龚离墨扬眉,“那让你的那只鸟过来。”
重明鸟飞至石桌上,长长的尾羽曳地,尖端一抹红显得格外妖异。
“与你不太相衬。”龚离墨盯着那只重明鸟看了半晌,道。
池止非幽幽地看向龚离墨,“殿下是否太过忘形了?你我很熟吗?”
“你这里不错,本王很喜欢,没有那些恼人的眼睛,适合放松。”龚离墨慢慢悠悠地开口,“你觉得怎么才算熟识?”
池止非沉默了两秒,“殿下随意。”
龚离墨似笑非笑地看了池止非一眼,伸手戳了戳眼前的重明鸟,而后慢条斯理地接着道:“本王与你不需要熟识,但你与他人最好距离远些。”
“殿下以往,也这般苦口婆心么?”池止非抬眸,视线落在龚离墨身上,眼底透着些难以言明的深意。
龚离墨挑眉,“怎么,你是觉得本王动机不纯?”
池止非没说话,就听龚离墨那边接着开口,嗓音含笑,“是不怎么单纯。”
池止非没再开口,这位永王殿下,有些时候喜欢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她若是真被勾得想偏了,才是真中了圈套。
“这傀,做得挺逼真的。”龚离墨指尖顺着重明鸟的侧颈向下,悠悠开口。
池止非轻抿了抿唇角,那只重明鸟的双眼瞬间无神,身体完全僵硬立在原地,像一个标本。
突然,龚离墨眸光一凛,指尖穿透那只重明鸟的胸膛,重明鸟的身躯瞬间消失,而龚离墨的两指之间夹了一张素白的纸。
龚离墨十分认真地低头去看那张没有一点墨迹的纸,而后嘴角含笑道:“尺素,本王就收下了。”
池止非指尖一顿,抬手按了按眉心。
“麻烦你再弄一只出来,没有它,本王觉得有些无聊了。”龚离墨十分无辜地看向池止非,接着顿了一下,又道,“新的还是原来那只吗?”
池止非无声地轻叹了一口气,指尖傀线缠住地上的银杏叶,重明鸟再度出现,落在龚离墨身旁的石桌上,眼眸一转,默默看向龚离墨。
“傀没有痛感,它应该不会生气吧。”龚离墨用手戳了戳重明鸟的脑袋。
池止非沉默以对。
“我觉得它的眼神有些像你。”龚离墨又幽幽道。
“殿下。”池止非话语微沉,听着却有几分无奈。说实在的,这位永王殿下,不讨厌,只是,真的好吵。
龚离墨轻笑,“好,那我不说了。”
龚离墨终究没有在池止非这里留宿,飞鸽传书将她急召回了皇城。
池止非看到了她离开时的脸色,非常难看,后来,根据各方消息,才猜测到应是兰妃病重。
总而言之,在永王殿下离开后的第三天,朝廷便派了重臣代表皇帝来请入朝,以国师之礼待,免一切俗礼,此后,皇帝更是亲自召见,在国师这个虚衔之后设立六道门,专管牵涉鬼神异事的案子,由池止非全权负责。
这个进展是出乎池止非预料的,她原本以为事情要更曲折一些,直到她偶然看到与人群逆行的谢庭晚,才知晓这其中或许有先生的手笔。当然,不排除也有永王殿下的功劳,毕竟那位朝廷重臣在来见她时话里话外都是她受委屈了,永王殿下任性惯了,行为出格连圣上都管不了,毕竟深得圣眷等等等等。
池止非刚刚搬进国师府,以国师这个身份处理的第一桩案子,便是兰妃病重。
深宫高墙内,池止非隔着很远见到了那位久负盛名的前朝公主。
“让她走吧,本宫的病本宫自己清楚,何必再过了病气给别人,没什么好查的。傻孩子,生死有命。”
池止非只听了这么一句,便被请了出去,离开时恰好与龚离墨错身而过,她脚步微顿了一下,回眸看了眼,瞥见她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亦步亦趋,走得似乎格外小心。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池止非都没有再见过永王殿下,她忙于处理积压的卷宗,早朝都很少到场,六道门属暗部,国师这个虚衔又本就无需早朝,因此也没什么人关注她。
大概一年有余,兰妃病逝的消息传出,永王殿下的名声愈发可怖,已经到了夜半能止小儿啼哭的程度。
冷夜清泠,漆黑的湖水旁,池止非再次见到了龚离墨,她似乎一如往常,只是眉眼间的冷厉让人难以直视,威压深重,一看便觉不好相与。
“殿下。”池止非略一颔首,垂眸时敛下眼底的情绪,没有泄露分毫。
龚离墨淡淡地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紧接着睨了池止非一眼,道:“她是自杀。”
池止非一愣,似是对永王殿下如此开门见山地与她谈这件事情颇感意外。
“再给你一次机会,站在我这边。”龚离墨语调沉沉,却是连“本王”这个自称都没用。
池止非轻抿起唇角,眼中晦暗不明,“殿下想做什么?”
“你若是不肯,本王只能用本王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龚离墨语调沉冷,“不计后果。”
“不论殿下想做什么,需谨记,谋定而后动。”池止非面色平静地说道。
龚离墨侧眸,“国师大人长于说教,该去书院,而非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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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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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湖边的对话并未持续太长时间,龚离墨只盯着池止非看了片刻,便转身走了,并未多做停留,似乎早就对池止非的态度有预感。
池止非看着龚离墨离开,听到她走了不远后有宫女急匆匆赶过去说“找了殿下许久,殿下一个人不安全”之类的话,又在湖边站了许久,眉眼沉郁,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天过后,池止非甚少见到永王殿下,每每遇见时,少不了要起些口角,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暗潮汹涌。
起先池止非对永王殿下的行事有些愣怔,等摸清规律,便意识到这是想把她从权利倾扎的漩涡当中推出去。久而久之,满朝文武都知道国师和永王不和,放在一起必然低气压,横眉冷眼都是轻的。
池止非有自己的计划,但碍于永王殿下捣乱,她总是游离于朝堂的权力中心之外,当然,这也并非全然都是坏事,虽然计划进展缓慢,但国师大人的名号在百姓当中的威望日渐提高,各种流言传得神乎其神,有时池止非自己听到都不免满头黑线。
这样“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了近两年,直到太子党有一日上书弹劾永王意图谋反。
据耳闻,池止非得知当日永王殿下直接在早朝时将弹劾她的大臣和那本奏折砍了个对穿,血溅当场,死得不能再死。满朝文武都被直接震慑住了,万万没有想到永王已经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皇帝还在跟前就敢直接动手杀人。皇帝也被吓了一跳,毕竟那血是直接冲着龙椅去的。
在朝堂上鸦雀无声的时候,永王殿下慢条斯理地开口,将弹劾的内容一条条驳斥,末了还说了一句,“本王对这江山没兴趣,但谁要是扰了本王的兴致,本王一定会让他死在本王前面。”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皇帝盛怒,当场收回永王的封地,宣布禁足半年以儆效尤。
池止非稍稍问了一句,就听有宫女仆役称永王殿下成日在永王府喝酒听戏,日子过得格外逍遥,就是每天单调了些。
“国师大人是怕那永王什么时候想起您,故意来找麻烦?”
池止非没开口,心想她什么时候不找麻烦了才是真的要出事了。
半年的禁足之期眨眼过去,池止非还真就在永王殿下解除禁足的第一天见到了她,在一片盛放的玉兰花树下。
那天回去之后,池止非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还没来得及深究,就被皇帝指派到陇西赈灾。
临行前,池止非在家中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有诈,万事小心。”
将纸条烧了,池止非动身启程,陇西路途遥远,光是来回就得两月有余,若是再加上赈灾一事,没有少半年是别想再回雍都了。
但当池止非到达陇西之后,才发觉事情远比奏折上描述的更加复杂,说是干旱导致的饥荒,实际上朝廷赋税层层盘剥,农民要交的远比规定多得多,恰逢大旱,基本颗粒无收,粮食价格疯涨,富商和权贵满嘴流油,平民百姓饿死街头。
池止非带去的赈灾粮简直杯水车薪,哪怕她盯着一粒不少地发下去,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因此,池止非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惩治贪官,第二件事便是抑制粮价。但想做这两件事无异于是虎口夺食,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在陇西已然是根基深厚,轻易很难连根拔起。
说实在的,朝廷派一个只有虚衔的国师来赈灾,本身就已经十分说明态度了。无非是想让她把赈灾粮发下去,暂缓民愤,稳住一时算一时,来年不再干旱的时候,一切又回到了原点,饿死的百姓在他们看来只是一个数字,说不定写成奏折上报的时候有的连数字都不是,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对于池止非来说,一力降十会,谈判说不通的,那就用武力来解决。她一个人不够,那就再多叫几个人。宗门,永远是一张好用的牌。
有了宗门中人的义务劳动,赈灾工作进行得出奇顺利,毕竟普通人是无法与天师一脉相提并论的。
但这样做并非没有隐患,毕竟池止非不能长时间待在陇西,宗门势力也不便长期看顾,一旦那些势力卷土重来,受罪的还是陇西百姓。
很快,池止非找到了应对之策,将臣。
陇西,天门山,将臣的封印之地,而池止非要做的,就是把将臣变成自己的傀。僵尸始祖,无魂,身躯永存,故不死不灭。
她要在这陇西埋下一枚棋子,待风云起时,让他发挥足够大的作用。
等到池止非将赈灾之事处理完,返回的途中,便直接接到了圣旨,称她勾结江湖势力欺压朝廷命官,贬黜至陵川,自此不得过问朝堂政事,若有违抗,以谋逆论处。
池止非面无表情地接过圣旨的时候,来送圣旨的卫兵哆嗦了一下,生怕这祖宗当场直接造反。
殊不知,这道圣旨算是正中下怀,引来皇帝忌惮不要紧,一切积压的矛盾最终都会有一个爆发的时机,而她,只需要暂且蛰伏,静静等待便好。
于是,池止非在返回途中直接改道,等她到达陵川的时候,满城的风雪都在迎她,除此之外,城门楼上,还有一个眉眼昳丽的人,墨发轻扬,风华成诗。
“国师大人这一路行车缓慢,可是沿途遇到了什么惹人流连的风景?”龚离墨低头看她,缓缓开口道。
池止非抬眸看她,“陵川的风雪正好,已经马不停蹄了。”
龚离墨轻笑,“这马非良驹,趁早换了吧。”
池止非将视线偏到一旁,唇角抿开一抹略显无奈的笑,没等她开口,就听龚离墨又道,“进城吧。”
室内,龚离墨凝眸看了眼池止非肩头的细雪,伸手弹了弹,顺势搭上她的肩膀,而后在她耳边轻声道:“池止非,本王准备抢你进王府了。”
池止非偏头,视线落在龚离墨的眉眼,眸光幽深,“殿下在说什么?”
龚离墨轻笑,“字面意思。”
池止非皱眉。
“抢的意思,就是不准备过问你的意愿。”龚离墨慢条斯理地接着道。
池止非面色一沉,“那殿下何必提前与我说这个?”
“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慌慌张张的误了时辰。”龚离墨貌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池止非的视线紧紧地盯着龚离墨,一字一顿,“时、辰?”
“别怕,你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龚离墨的视线越过池止非,看向窗外洋洋洒洒的雪,仿佛连眉眼都覆了寒霜,“信我这一次,最后一次。”
池止非紧拧起眉头,面色沉沉,“你到底要做什么?”
龚离墨收回视线,看向池止非,眼角眉梢染上些许艳色,“做我想做的事,做本王该做的事。”
池止非抿起唇角,看着龚离墨的视线多了几分压抑的愠怒,到最后也没说什么,直接拂袖离去。
龚离墨盯着池止非的背影,静默无声。
翌日,池止非刚一推开房门,便看到了门外站着的龚离墨,她的发间落了雪,眉眼在雪幕后仿佛一湾冷泉,整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无端有种孑然一身,遗世独立的感觉。
“池止非。”她听到了她的声音,在寂静的风中显得不那么真实。
池止非凝眸看她,极轻极淡地应了一声,指尖蜷起,隐隐有那么一瞬的心悸。
“跟我走走吧。”龚离墨的视线紧紧地盯着池止非,而后轻声道。
池止非没说话,朝她走过去。
龚离墨眸中漾起些微笑意,也没再说什么,行在池止非身前半分的位置。
池止非侧眸看了她一眼,眸中暗色翻涌,等她收回视线,才恍然觉得雪落下的声音好轻,轻到她能明确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池止非一直跟着龚离墨走上长阶,走进松雪掩映的寒亭,酒香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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