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师叔,为什么这些东西不怕你啊?”周齐动作利落地在玻璃窗四角各贴了一张符,回过头来问池遂心。
池遂心面色淡淡,“为什么要怕我?”
“……”周齐一噎,说好的鬼都怕呢。
“没有灵智的东西,谈什么怕与不怕。”无忧嗤笑了一声,站起身,微垂下眸子,视线落在池遂心身上,话语温沉,“你准备休息还是跟我走。”
“休息。”池遂心头也不抬地说道。
无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对这个答案也称不上意外,于是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她去做什么?”周齐奇怪地看了无忧的背影一眼,问道。
池遂心指尖微顿了一下,“去找蜮主。”
周齐愣怔了片刻,才突然想起来这都多久了,火车还行驶在隧道里,他们此刻已经不在现世,而是在一方鬼蜮当中。
鬼蜮,简而言之就是因鬼怪而产生的特殊空间,通常被困进鬼蜮中的普通人都很难依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去,而这些死在鬼蜮中的人,外界表现通常是死状惨烈的意外事件。
就在这个时候,昏迷中的寥寥几个乘客苏醒,不免又是一阵嘈杂,听在池遂心耳朵里就像是空气嗡地一声在脑子里直接爆开,脸色瞬间就黑了。
周齐正准备出声安抚的时候,就见池遂心没有任何犹豫地解决了噪音源头,不由呆滞了一瞬,而后支支吾吾地开口:“师叔……这……你……”
“死不了。”池遂心语气沉冷,她此刻有些后悔,若是跟着无忧,起码不会受这些噪音困扰,好烦。
“哦、哦。”周齐眼看池遂心心情不佳的样子,也没敢多说什么,师叔说死不了那就是死不了,既然这些人死不了,那就不管了。
突然,挤在车厢外的那些鬼面开始统一朝一个方向移动。
这时,周齐才看清楚那些鬼面是真的只有一个脑袋,行动时用长长的头发蠕动,在血迹斑斑的玻璃上划出一道道痕迹,看着格外渗人。周齐细看了两眼,只觉反胃。
“退后。”
池遂心冷着脸抬眸,一道傀线钉破玻璃直捆上一个脑袋,而后“砰”地一声,那鬼面直接被拽进了车厢背部,玻璃砟子崩得桌子座椅到处都是,而那个血淋淋的鬼面,就在桌上不停挣扎,场面十分血腥。
周齐一听到池遂心开口便立马退开,此刻正盯着桌上那颗蹦跶得正欢的脑袋目瞪口呆,师叔这路子,真野啊。
急匆匆往一处去的那一群鬼面并没有发现有个离群的家伙,此刻已经在两人的视野当中消失了。想来应该是无忧那边有了进展。
而池遂心这时,正冷眼睨着那个面目模糊的脑袋,勾着傀线的指尖泛着几分苍白,站在昏暗猩红的车厢里,浑然没有人气,看着比那脑袋吓人。
周齐盯着那脑袋研究了半天,乍一抬头,差点儿没被自家师叔吓死。
“师……师叔,你在想什么呢?”周齐缓了缓神,开口问。
池遂心凉飕飕地哼了一声,然后把那颗无辜的头从已经破掉的玻璃窗口扔了出去,“做个实验,结果,徒劳无益。”
“实……实验?”周齐完全跟不上自家师叔的脑回路,而且,对着一个鬼头说实验这种话,不觉得有些变态吗?
池遂心没心思和周齐解释,本来之前一群人吵得她头疼,现在又白费功夫,心情自然不可能好。
不过,虽说实验没有结果,但没有结果本身也是一种结果,至少证明了一点,她只会被无忧这一只鬼影响。血液凝滞,不能动弹这种事情,还是要尽早解决,否则又是隐患。
这个结果,池遂心现在还无法确定是好是坏。她和无忧的牵扯很深,这一点几乎毫无疑问,如今死穴握在对方手里,池遂心的心情属实糟糕。不管无忧有没有害她的心思,这一点都能让她如鲠在喉。
许是因为池遂心一张脸明晃晃地覆着一层寒霜,周齐压根没敢多问,小媳妇儿似的坐在另外一边没玻璃碴儿的座位上,表情有几分呆滞。话说,这一路上,意外是不是太多了?就好像是……冲着什么人来的一样……毕竟往常出山可没有这种事情。
池遂心倚着靠背等了片刻,蹙眉掩唇闷咳了一声,到底站起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周齐忙追了上去,“师叔,你要去哪儿啊?”
“找人。”池遂心的声音一片沉冷,压着些许不快。
周齐会意,行吧,这方向不就是那凶巴巴的鬼走的方向吗?还是那群鬼面去的方向。
车厢里的过道有些狭窄,只容一人通过,周齐跟在池遂心后面,总是时不时地朝身后看,生怕有什么东西出现在自己身后。
他们先前所在的车厢还属于现实的映射,下一个车厢便完完全全属于鬼蜮的模拟了,车厢还保持着火车车厢该有的大致模样,只是组成就有些精神污染了,到处都是不明来历的肌肉组织,甚至还能看到跳动的血管。
“这……这怎么感觉和那辆出租车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呢?”周齐开口吐槽,看样子池遂心确实给了他不小的勇气。
“是他。”池遂心随口道。
周齐没料到池遂心会回他,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一样的味道,令人作呕。”池遂心冷冷地说道。
周齐眨眨眼,“鬼还能靠味道分辨的?”
“不是,我的傀线有记忆。”池遂心漫不经心道。
周齐:“我以为他已经彻底死了。”
“他用了老张的魂替死。”池遂心说,“尸鬼就是这样的东西,附身尸体,遍寻容器。”
周齐咬牙,啐了一声,“真不是东西。”
“不过……”池遂心略一沉吟。
周齐抬眸,“怎么了师叔?”
“以这鬼蜮的大小,不似那尸鬼可为。”池遂心接着道,“有什么陌生的东西混在里面。”
“什么东西啊?”周齐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的确,这鬼蜮目前看来太大了,那尸鬼的能耐若有这么高,也不至于只能逃。
“不知。”池遂心淡淡回了一句,正欲踏出这节车厢,便看到脚边落了一片黑色的鸦羽。傀线一勾,那鸦羽化成一只金乌,一声鸣唳,朝着车厢尽头而去。
周齐呆呆地看着那只金乌的尾羽散落细碎的光点,半晌,才回过神来,“好漂亮,师叔,你这术法好厉害,三足金乌,那是神鸟吧。”
“你学不了。”池遂心面色淡淡,指尖两根极细的银丝顺着金乌离开的方向而去,但那两根傀线并不紧绷,另一头松松垮垮地错落搭在池遂心的指尖,看着有种别样的美感。
周齐悻悻地瞄了池遂心一眼,而后道:“我跟着师父学符箓呢,没想学,不过,为什么学不了啊?”
“太晚了,况且,此途凶险,非必要,还是不碰的好。”池遂心语调冷淡。
周齐抬眸看着池遂心,有些发愣,“凶险……那师叔……”
池遂心冷嗤了一声,眼角挂着些许轻慢,看着美得有些锋利,“我还能被自创的术法反噬不成?”
归根结底,灵傀不过外在表现,灵魂才是内核。术法术法,术是衍生,法才是根本。她的灵魂道是法,与那些以灵魂为术的人不同。单看如今涉及灵魂的术大都被列为禁术,其凶险程度便可见一斑。
自家师叔的变态程度在周齐心里又刷新了一遍,他想起师叔先前对连处长说的话,一个自创术法的天师,在道门叫一声老祖宗确实不为过,可惜师叔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要收徒的意思。
指尖的傀线微颤了一下,池遂心抬眸,留下一句冷冽的话,人已经到了下一节车厢,“走吧。”
周齐忙跟上去,仿佛迟一步就会被丢下似的。
越往目的地的方向走,车厢里散落的黑色鸦羽就越多,它们很是随意地搭在那些虬结狰狞的肌肉组织上,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透着十足的不祥气息。
这个鬼蜮,有点意思。
池遂心漫不经心地评价,而后在视线触到尽头的身影时脚步一顿,眸光一沉,仿佛眼角眉梢都浸了寒霜。
车厢的尽头,两道身影立在那里,一个极其瘦弱,个子不高,相貌平平,唯有一双眼睛,仿佛世间最幽邃之物,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恐惧。
他身上的衣衫很薄,血迹斑斑,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池遂心的目光和他对上的时候,便发觉这家伙的眼神有一股浓浓的自上而下的审视意味,那是傲慢的上位者姿态。
无忧与那家伙隔了一段距离站着,身上松松垮垮地搭了两根傀线,交错蜿蜒,像是某种装饰品。她看向池遂心,眸中压着半边风暴,眉目微凝,透着股山雨欲来的感觉。
金乌立在无忧那一侧,一身金羽十足华丽,只是此刻眼神无光,没什么灵性,像一个毫无生气的石像。
池遂心的灵傀从没发生过这种情况,但她也只大致扫了那只金乌一眼,便将目光移到了无忧身上。
“我是不是不应该放你自己过来的?毕竟这年头藏头露尾的东西越来越多了。”不急不缓的声音带着些冷沉,浓浓的不爽。
第11章
无忧抬眸,与池遂心的目光对上,微顿了一下,喉间溢出一声含糊的轻笑,话语温温沉沉的,显得有几分亲昵,“你还有补救的机会。”
“那么,这个披了张画皮的东西,是什么?”池遂心冷眼扫着这个蜮主。
那蜮主嗤笑了一声,却是压根没理会池遂心,只是看着无忧,慢条斯理地开口:“别误会,我可没有挑衅的意思,只是好奇而已,你应该也清楚。小小的试探,不至于让我们尊贵的王上动怒吧?”
王上,这两个字在池遂心唇齿间流连了片刻,化成一片冰冰凉凉的雾气,没多久便散了。这个称呼十分陌生,远不及“殿下”这两个字给她的震动,就像记忆深处某种难以磨灭的烙印。
这个心思出现在池遂心脑海中的时候,她轻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先前的梦魇住还没完全清醒。
“是我的错觉吗?王上今天似乎虚弱了很多。”那蜮主慢悠悠地拖着长音,透着股诡异的感觉,“可要小心才是。”
平静表面下的剑拔弩张,让空气都凝滞了,好似有一根弦在所有人眼前绷紧,随时都会断掉。
周齐大气不敢出,默默缩起来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无忧面色淡淡,压根没理会那蜮主话里的暗潮涌动,只是抬眸,视线与池遂心对上的时候,看到一抹泛着金属光泽的锐色。
那两根银色的傀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那蜮主的身后。
缠绕,绞杀!
不过一瞬,血雾爆开的时候,一只漆黑的乌鸦自其中飞出,迎面撞上金乌,猩红的瞳孔里怪怖诡像靡靡,利爪钩弦,碰撞时火星四溅。
金乌鸣唳声起,转瞬伤及那乌鸦的眼睛。
尖锐的悲嚎落下,乌鸦的身影在鬼蜮当中消失,只有一地的鸦羽昭示他曾存在过。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短短几秒内形势大变,车窗外的鬼面失了控制,无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血光爆开的时候,像是一场恐怖血腥的盛大焰火。
而在这场“焰火”里,无忧静静与池遂心对视,眸底是一片沉寂的深渊。
池遂心拧眉,面上浮现些许薄怒,半晌,拂袖转身,只留下一句话,轻飘飘不见丝毫情绪,“想好了,给我一个解释。”
金乌落在周齐的肩头,端丽雍容,神光奕奕。
无忧凝眸看了眼池遂心的背影,视线落在那只金乌上,眉头微微蹙起,目光沉沉,话里却多了几分委屈,“池遂心。”
池遂心脚步顿住,没回头,只是极轻极淡地应了一声,“嗯。”
无忧张了张嘴,眸中透出几分复杂,到底只是吐出几个字,“我身如长夜,燃烬亦难明。”
池遂心眉眼微凝了一瞬,依旧没回头,迈步向前走去,只是一根傀线悄无声息地缠上无忧的手腕。
无忧垂眸看了一眼,跟上,算是默认了这种带着几分威胁意味的牵扯。
周齐望望肩头恍若神迹的金乌,行走时都变得小心翼翼,成了一个僵硬的鸟架。
大抵是如今两尊大佛之间的气氛太过凝滞诡异,他只敢不远不近地吊在两人后面,晃晃一团浆糊的脑袋,仔细思量方才的情形。
首先,这个鬼蜮的蜮主实际上是利用了先前那尸鬼的皮囊,所以乌鸦才代表那蜮主的本体。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这个鬼蜮的大小明显与那只尸鬼的能力不符。
其次,这个蜮主与那只凶巴巴的鬼显然认识,甚至尊称她为王上。当然,本来他们就都是鬼嘛,所以是一伙的?刚刚师叔动手的时候,那只鬼好像没出手,换言之,就是谁都没帮。嗯……是不是立场有问题?
还有,那只鬼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长夜难明吗?师叔要她解释,解释什么呢?
最后,师叔对这只鬼先前可是纵容得很,这只鬼的言语举止也透着股有恃无恐的劲儿,可眼下师叔明显动了怒气,为什么?是因为这只鬼的动机不纯,还是因为那个蜮主?
周齐思来想去没搞明白这鬼是敌是友,而前方的两尊大佛已经坐回了原先的位置上,明明挨着,却谁都没看对方,透着股薄凉胜雪的感觉。
小心翼翼在两尊大佛对面坐下,周齐心里有些忐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金乌化作点点金光散去的时候,火车终于驶出了幽暗的隧道。
光明重临,周齐极大地松了一口气,心情舒缓之余偷偷瞄了自家师叔一眼,嗯……还是面无表情,再看看那只鬼,嗯……那傀线有什么好看的吗?
天色渐暗,车厢里一片死寂,陷入昏睡的其他乘客还未苏醒。灯火渐入阑珊,池遂心和无忧就这么隐秘地陷入安静的对峙当中,谁也不曾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无忧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不轻不重地扥了一下,是那根傀线。她抬眸,视线直直撞进池遂心眼底,那里是一片温凉夜色,浮着一层薄光,琉璃一般。
7/40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