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不让人看,下一刻被清和制止:“别动。”
池蘅乖乖不动。
伤可见骨,这人性子倔,骨头也硬。
要命的刀砍下来愣是卡进骨头,这一刀若切实了,阿池手臂不保。
清和心有余悸,呼吸吐纳几次,忍着不去想当时的凶险。
此地为药谷,搜寻合适的药材也耗费她不少精力。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药材备齐,她冷静下来,着手处理快发脓的伤口。
池蘅肩膀半.裸,感受她扑过来的呼吸和身上的药香,心里生出无法言说的安宁。
“婉婉。”她道。
“嗯?”清和忙着处理糟糕的伤口,头也没抬,音色一如既往的柔。
池蘅没忍住笑,灿烂地整个人好似在发光。
她伤得严重,不止肩伤,后背、小腿、胳膊,哪哪都是伤。
轻伤,重伤,外伤,内伤,换了旁人少不得要龇牙咧嘴痛呼哀哉。
她倒好,笑得比迎春花都要招摇,好奇问道:“婉婉,杀白悦风时,你怕不怕?”
“不怕。”
“婉婉,你看我一眼?”
清和无奈抬眸:“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只要想到留着他少不得会成为阿池成长路上的绊脚石,那他必死。面对必死之人,无需怕。”
“成为我路上的绊脚石?”池蘅不服气:“就白悦风那德行,他也配?”
“他当然不配,所以他被一脚踢开了。”
池蘅笑嘻嘻的:“婉婉,你的机关兽好生厉害,有机会你往我这射一箭,看我能不能躲过去?”
正经了没多久就开始犯浑,清和眉眼不动,手上轻轻用力,池蘅故意扯着嗓子干嚎一声。
她发出一声怪叫,怪虽怪,胜在音色清朗,如泉水泠泠。
此情此景,容不得人不多想,沈清和耳朵微烫,嗔眼看她:“不准乱叫。”
小将军假意呜咽,眼里分明笑意横生,她歪打正着又许是眼神过于好使,问:“姐姐,你耳朵怎么红了?”
“……”
“姐姐?”
“闭嘴。”
被她这么一打岔,清和满心的疼竟真被她闹散了。
羞赧之余,无意瞥见小将军握紧的拳头和额头渗出的冷汗,她想:阿池不是不疼,也不是不怕疼。
她只是……不想让我疼。
刹那间,清和逼回泪意,面上沉静,心头却在发狠。
迟早有一日,阿池受的每道伤,流的每滴血,她要让幕后之人百倍偿还。
“姐姐,药上好了吗?”
“好了。”
这次不等她来,清和抬手为她掩好里衣。
只要不泄露身份,池蘅乐得享受她的体贴温柔。
考虑到清和姐姐到了能嫁人的年纪,她问:“婉婉,你有喜欢的人吗?”
清和俯身的动作一顿,眸光潋滟:“你问这做甚?”
“在想何人有此福气,能得婉婉呵护备至。”
清和失笑,又觉得好气,气她年少懵懂得了姑娘的心都不知,眼尾上挑,情态生出三分冷媚:“不就是你么?”
池蘅一怔,哈哈大笑:“不错,我才是那个有福之人!”
衣服穿好,她探着脑袋凑过来:“姐姐,你方才笑得我甚是眼花缭乱,你再笑一个予我瞧瞧?这次我保管看清了。”
“看清?你怕是看不清。”
沈姑娘转身净手,幽幽启唇:“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何要笑给你看?”
“我是能为你去死的人。”
话脱口而出,愣住的不止池蘅一人。
对上沈清和沉默的眉眼,她挠挠头,心下不解,很是委屈:“姐姐,笑一个都不行吗?”
看着她无辜纯真的眼神,清和在心里问道:非至亲至爱,你凭什么就能为我去死呢?
池蘅得到了她的笑,却始终觉得这笑和先前不同。
具体差在哪,她想不明白。
不过她当务之急是努力养伤,不宜多思,上过药,药效发作,很快昏昏睡倒石床。
看她睡得香甜不曾设防,沈清和敛衣坐在床沿,指腹轻抚她稚嫩白皙的脸庞。
褪去那一身傲骨,峥嵘倔强,阿池,还是太年轻了。
这不怪她。
并不是每个少年人都能在热血激昂的年岁看清自己的心。
多少人糊里糊涂,开心了笑,难过了哭,看不清自己的心,同样也看不清别人的心。
所以会有悔恨,会有遗憾,无论男女。
关好石屋的门,照例往门口撒下一些驱虫赶兽的粉末,她回头望了眼,脚步加快往河边走,准备下河捉鱼。
做好简易的鱼叉,她脱靴去袜,卷起裤腿往浅水河去。
山谷少有人来,风景优美,野生野长。
站在岸上,藉着日光尚且能瞧见里面肥美游动的鱼儿,人站进河水,水波荡开,鱼儿受到惊扰四下逃散。
河水清凉,清和忍耐着将自己站成一棵树。
她没阿池厉害,在这事上唯有用笨法子。
杀敌讲究一击必中,捉鱼也是如此。
见她很长时间没动弹,有胆大的鱼儿重新溜回来绕着她小腿游来游去,清和只当自己是木头人。
又过去很久,游在周边的鱼儿越来越多,她捏紧手上的鱼叉,看准了其中最为鲜美肥嫩的一条,快准狠地刺下!
水花泛起,鱼叉的尖子刺穿鱼身,惊得剩余的鱼儿四处乱窜,甚至蠢笨的还撞上清和脚踝。
她的能力仅够抓这一条鱼,并不贪多。
静静站在河水,等发僵的小腿血液慢慢流通,麻劲散去,拎起鱼叉往岸上走。
之后刮鳞剖肚,很是费了些时间,待处理好,天色渐渐暗下来。
想到陷阱里可能会有的猎物,清和再次出门。
来到陷阱处,深坑之内被尖木刺中的芦花鸡微弱呻.吟,瞧它挣扎的力度,估计是刚落网就被伤到要害。
将倒霉的芦花鸡从里面捡起来,她唇畔微弯,拎着鸡,凝神苦想杀鸡的步骤。
要让她用毒毒死一只鸡,简单。让她杀鸡,恐怕难了些。
杀鸡比杀鱼在她这还要难,可阿池身子虚弱要吃些肉食进补,清和脸一沉,看着那气息奄奄的芦花鸡,嘴上道了句“天可怜见的”,心里却想着:好肥一只鸡,今日必吃了你!
鸡血溅了满脸。
夕阳西下,柔和的光晕倾洒,少女丝毫不在乎身上的狼狈,埋头忙碌。
池蘅一觉睡得沉,睡梦里被一阵肉香味馋醒,肚子咕咕叫。
“清和姐姐?”
喊第一声时没人回,待要喊第二声,沈清和急急忙忙拐进石屋:“怎么了阿池,伤口又疼了?”
她背光站着,并不靠近。这样的距离令池蘅恍惚了一下。
待看清她衣裙染血,惊得立马坐起身:“受伤了?谁伤的你?”
她急着下床,伸手去拿刀,一副要和人干仗的架势。
走出两步,一滴冷汗从额头迅速滚落,强忍着,没教自己当着人的面龇牙咧嘴。
池小将军动作太快太猛,等清和赶过来,她已经疼得呼吸一滞,险些晕过去。
裹好的伤口又崩开,清和劈头盖脸斥道:“你急什么?”
她吼得池蘅一愣,忍着疼凑近了,鼻子微皱,这才发现衣裙沾染的不似人血,倒像是……鸡血?
联想醒来时闻到的肉味,小将军心放回肚子里,弯眉浅笑,省得再挨骂,嘴里“哎呦哎呦”喊疼。
鲜血濡湿肩膀处的衣衫,清和见了,深恨自己冒失,可恨也晚了,她叹口气,扶着池蘅往石床躺好:“我本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成了惊吓……”
她愁眉紧锁,颇为自责,更有两分好事办砸了的窘迫。
熟门熟路扒开小将军衣领,半点旖.旎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重新裹好伤,她幽怨地望着池蘅:“你什么时候才能要我省心一些?”
这样的沈清和,衣裙沾染鸡血,鬓发凌乱,头顶沾着零落的鸡毛,嘴里说着埋怨的话。
落在某人眼里,其实并不落魄,倒像仙子大发慈悲地从云端降落,浸染人间鲜活的烟火气。
她心中动容,感激婉婉能为她做到这份上,心窝发暖,语气软得不能再软:“姐姐,我饿了。”
一句话,堵得清和埋怨的力气都省了。
她故作嗔恼:“我烤的鱼、烧的鸡,没你的份。”
话音刚落,她脸色一变,单手扶额:“坏了!”
人匆匆跑出去,单薄的身影仿若一阵风能将她刮跑,池蘅有心提醒她跑慢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真是稀奇。
相识多年她极少见婉婉这副风风火火的样子。
甚至被骂,她也觉得好。
躺在石床美滋滋笑了几声,池蘅饿得脑袋发昏,嘴里喃喃:“姐姐,好没好啊……”
她这般恃宠而骄,沈清和除了宠着还真没半点法子。
绝口不提自己捉鱼杀鸡的辛苦,她挑去鱼刺拿干净扇叶包好鱼肉递过去:“多吃点,不准浪费。”
她前面还说烤鱼烧鸡没池蘅的份,池蘅记得真真的。
年少风流的眉目撩人而不自知:“姐姐,你怎么能拆自己的台呢,这我怎么好意思下嘴?”
“……”
清和红了脸,想拿气话挤兑回去,又想多看看她的笑,呆呆瞧了几息,伸手揪住小将军粉嫩的耳朵,笑靥动人:“阿池,你方才说什么?”
她笑容里带有‘杀气’,池蘅耳朵被她揪得有一瞬酥.麻,回过味来,狗腿似地将大鸡腿献上:“姐姐,阿池孝敬你的。”
什么孝敬。
又口无遮拦。
好说歹说才松开她,清和盯着送到手边的鸡腿,盯了几眼,眉眼霎时绽开笑。
她摇头:“你呀。”
你呀。你呀。池蘅发现每当婉婉和她这样说话时,她的喉咙会不自觉发烫。
她唯有喝醉酒才会烫成这样。
关乎这点她没敢和人说,怕被取笑,也怕婉婉知道了不再和她这样讲话。
莫名其妙的,不懂自己到底在意的是哪一点。
山谷的日子偶有波澜,幸而两人互相搀扶,彼此照顾,相依为命。
这是在盛京完全没机会做到的。
每天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她,睡前最后一句话仍是说给她听。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石屋,清和照常去看睡在石床的人,恰好,撞上一双欲言又止的眼睛,清凌凌,圆溜溜,很可爱,也很惹人怜惜。
见她终于睡饱,池蘅眸子一亮:“姐姐,你是不是梦见我了?”
清和沉默一瞬,从相邻的石床坐起,歪头看她:“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听到姐姐喊我名字了。”她话音一转:“我也梦见姐姐了。”
“是么,梦见什么了?”
“梦见姐姐身子安康,风华明媚,万人不可挡。”
风华明媚。
万人不可挡。
沈清和沉吟半晌,忽然莞尔:“这梦甚好。”
她又问:“那你呢?在梦里我是‘万人不可挡’,阿池呢?”
“我啊……”她故意卖了个关子,“当然是统领三军,万万人不可挡!”
说完,小将军躺在石床笑得肆无忌惮,若非有伤在身,少不得要在上面捧腹打滚。
天真烂漫,惹得清和不由幻想万万人不可挡的阿池会是如何威风模样。
越想,竟越难以自拔。
山谷是一座药谷,有石屋,屋内有两张石床,一副桌椅,日常需用的物什无缺。
许是前头运气太过糟糕,这会否极泰来,误打误撞闯入高人昔年隐居之所。
她们在山谷安心养伤,哪曾想外面因为她们的失踪闹得天翻地覆。
小香山不大的地儿,差点被人翻个过来。
姜煋身在竹屋,淡然接受池大将军的质问。
池衍近日夜不能寐,英武笔挺的身姿显出些许佝偻憔悴,他无法接受阿蘅发生意外,这结果他承受不起,整个池家也承受不起。
忍着火气看向安安稳稳坐于竹椅的姜神医,他沉声问:“道长为何见死不救?她是谁,你我心知肚明,您就冷眼看着阿蘅身陷险境?”
“池大将军。”姜煋放下小竹杯:“她存活于世的意义我比你更清楚。否则多年前也不会出山前往将军府做那许多事。”
这话是对池衍的提醒,提醒他面对生死相托的同伴该有的态度。
池将军端起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所谓天命,我不懂。我只想知道我的孩子在哪,她是否活着。”
“当局者迷,关心则乱。大将军何不想想,她若活得不好,我又怎会坐在这同你喝茶?”
一语点醒局中人。
得到她肯定的答覆,池衍紧绷的弦一下子松开,止不住热泪盈眶。
“大将军来此七日,不宜久留。七日,是对幼子的关心,超过七日,恐引起有心人猜疑。
您得回去,回到盛京,伤心也好,流泪也好,总之不能在这。
池家不比沈家,池家有三‘子’,沈延恩只此一女,沈清和身上并无破绽,禁得起人查。池蘅不同,池家也不同。”
“姜道长……”
“将军,否则人活下来,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姜煋最后一句话在池衍心头敲响警钟:不错,此次出事,他确实表现地太过在意阿蘅了。
细想,惊出一身冷汗,池衍当即俯身一礼:“多谢道长。”
搜寻七日无果,池大将军还是带着满脸愁容的池夫人离开,仅留大公子及其护卫寻找失踪的池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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