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着清和手腕在吃涮锅的桌前坐下。
银霜炭无烟、不易熄灭,火烧至通红在冷冬里显出两分热烈的可爱。
锅子架在一簇簇红彤彤火舌,清新飘香汤水冒着滚滚白气,且看那锅子外面雕刻一对鸳鸯,四壁绘着九只小鸳鸯,姿势各不相同,清和敛衣坐她对面,眉梢染喜。
“这么清淡,吃得惯吗?”她问。
“还好,不算太清淡,婉婉,我和你讲,这汤底了不得……”
她坐在那不安分,七扭八扭地扭到未婚妻身边,炫耀这涮锅的好:“大师伯信里说了,你冬日食欲不振吃顿锅子便能好,暖身暖胃,调结体内滞气,隔三差五吃一顿气色保管滋润,久吃不腻,比吃药好太多。
“况【龙炎丹】能解一时苦厄,终究是虎狼之物,药效刚猛,要有温和之物与之调和,这是改良后的吃法,集美颜、滋补、开胃、平和养元之效,寻常人有钱都吃不到。”
她张嘴夸出花来,清和捏着竹筷笑意愈深:“大师伯给的自是好东西,不过你这锅子,怎么越看越奇怪?”
“奇怪?哪里怪?”池蘅被她一句话吊得小心肝颤悠悠:哪里怪了!这若是成了,便是她们的‘定情宝锅’!
她这嗜辣的人都愿陪未婚妻吃清汤涮锅了,还不够说明心意吗?
她压着满心小九九不说,以全新的眼光审视她的宝贝锅,问道:“婉婉,你不觉得这鸳鸯很像你我?”
“哦?哪里像了?”不用她教,清和捡起素菜扔进去,水面咕噜咕噜冒泡。
池蘅小意慇勤地为她配好酱料,附耳道:“咱们那晚,你不也是像这样搂着我脖子睡的?”
“……”
她不吱声,池小将军脑袋蓦地被兜了一盆冷水:竟是会错意了?
她们头碰头说悄悄话,清和一个眼色递过去,柳琴柳瑟连同随侍的下人鱼贯而出。
“那晚寒毒发作,意识沉沉我哪记得清?再说了,我冷的话,不能搂你脖子?”
“欸?当然能!”
她打造这么一顶满是鸳鸯的锅子,可不是为了试探青梅姐姐的心意?
这试探了和没试探没甚两样,她暗暗焦急,唯恐贸贸然开口少了表白该有的惊喜。
清和将她细微神态收入眼中,身子端正,不紧不慢吃涮锅。
“好吃吗?”
“嗯。”她斯斯文文咀嚼,不方便多言,下巴轻点,池蘅也抓起长筷吃,看她一眼吃一口,最后吃撑了都不晓得。
拿锅子暗示心意一法惨败,池小将军毫不气馁,前前后后吃了一个时辰,酒足饭饱,不经意瞥见放在内室的玉虎,她眉眼弯弯:“姐姐还留着呢。”
清和问道:“你的丢了?”
“没丢,也在我房里放着呢。”
这是她们在栖春寨‘点鸳鸯’得到的赠礼,两只玉虎,虎额分别刻着两人的名。
池蘅把玩那只刻着‘阿池’字样的玉虎:“改天要不要再去一趟栖春寨啊?”
“寒冬时节,去那做甚?”
“点鸳鸯啊!”
她今日和‘鸳鸯’过不去了。
清和憋笑,更享受她抓耳挠腮不怕麻烦的试探,沉吟一番:“等你有时间罢。”
“现在不能去?”
“冷。”她紧了紧身上衣衫。
瞧她吃完涮锅恍若扑粉的面庞,池蘅嘴唇张了又合:“好罢。”
她在屋里热得很,尤其吃完涮锅,总觉得有道邪气往体内乱窜,大师伯给的食谱靠谱得很,她不担心,可燥意如火直直往身.下烧。
她松开衣领,再开口喉咙微哑:“姐姐,地龙烧得是不是太旺了?”
清和讶然,眉目舒展瞧着竟有两分舒服惬意,这涮锅的确不同凡响,现下身子暖融融,心口存着连绵热气,她不觉热,反而感到轻松。
“有么?”
池蘅背对她,毕竟不是自己屋不好宽衣解带,摸出锦帕拭汗,忍了忍,面色晕出潮红,自知不可久留,萌生离去之意。
“阿池?”
下颌被人捏在指间,清和俯身看她,被她艳若桃花的情态惊了一下。
冷香扑鼻,池蘅喉咙耸.动,伸手将人扯入怀:“姐姐……姐姐不喜欢鸳鸯交颈么?”
清和小声低呼:“阿池,你……”
池蘅小脸直往她那段雪颈蹭:“我做的锅子不好看吗?姐姐,我好热……”
热气扑在肌肤,清和眼神闪过挣扎,一手抵在她胸隔开距离:“阿池,大师伯送你食谱时可有交代什么?”
“交代?”池蘅热得发慌,短短几息身子快要失控,她喃喃道:“好像是有吩咐,教我不要贪吃……”
清和目色了然:这就是了。
所料不错这该是大师伯为她研制的食谱,阿池修行先天纯阳功多年,不比她身受寒毒熬得住这诸多食材。
她吩咐人取来湿软帕子,坐在小将军怀里为她擦脸。
凉意一激,池蘅恢复短暂清明,与此同时下腹却有一股细流潺潺流淌。
混沌的意识豁然被惊醒,她面若红霞,抓起帕子狠擦脸和脖颈:“姐姐,我得走了。”
她这样子走清和并不放心。
小将军一不留神丢了好大的脸,不由分说拔腿往外冲,眨眼不见踪影。
清和隔窗远望,末了吩咐下人端来残存的汤底,几经探查终是掀唇曼笑。
“真可爱。”
有什么好丢人的。
她懒洋洋抱着猫儿坐在窗前,心想上天还是待她不薄,给了她最好的阿池,给了她最完整的阿池。
每一次微妙的成长,她们都将紧紧纠缠。这很好。
……
柱国大将军府。
池三公子小脸红红地回到【明光院】,路过的下人只道今儿个天冷冻得小将军都扛不住。
但这回家就要人准备三大桶冷水,举止怪异,池夫人闻讯而来,被女儿推出房门,问急了,池蘅在那跺脚:“阿娘,孩儿都长大了!”
门砰地关闭,池夫人不禁咋舌,和池英池艾两兄弟道:“看看她,长本事了!”
“娘,阿蘅说得也没错,咱们先回,过会再来。”
池夫人被两个儿子劝走,内室,池蘅扒下外裤、里裤,赤条条地迈进半人高的水桶:“大师伯怎么能坑我?也不知她怎么琢磨出的,食材堆在一处竟与我功法相合,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她在水里折腾地疲惫不堪,总忍不住去想清和娇柔的体态,含笑的眸。
水面拍起一朵水花,池蘅咬牙压下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藉着这顿心意贵重的‘涮锅’打磨体内翻腾的纯阳真气。
半个时辰后,千锤百炼的真气比之以往精炼两分,别小看这两分,有时候生死全在这两分之间。
炽烈的真气裹胁式微的阴寒之气,池蘅从水深火热的煎熬里熬出来,双目璀璨,更添一分不可直视的锐利明亮。
内力更上一层楼,缓过劲来,身心俱疲,池小将军穿好里衣仰头在大床睡倒。
池夫人越想越不对劲,担心女儿遭人暗算,避开众人从密室通道进入池蘅房间。
内室,躺在大床的人睡得香沉,呼吸平稳,面若冠玉。
三只水桶冷水都被用过,确定她无恙,池夫人便要悄无声息走开,不成想看见被扔在地上的衣裤。
她暗暗惊奇,惊奇之余又觉在情理之中。
是长大了。
小裤都湿.了。
这是给哪儿招来的邪火?
她眼皮乱跳。
思忖是否要管管她这无法无天的女儿,清和那孩子,病骨孱弱,可禁不住她犯浑折腾。
当娘的操碎心,为女儿操心,为儿媳挂心,移步来到榻前观池蘅睡得好,出于关心为其诊脉。
怎料一股强劲力道将她手指弹回。
池夫人瞠目结舌,半晌叹口气:阿蘅福缘深厚,不愧是天生的帝星。
池蘅睡得昏天暗地,亲娘走密道来看她都不知,抱着枕头喊了声“好姐姐”,白嫩的脚丫子从锦被探出来,分外可爱。
远在他城的姜煋姜神医悠悠闲闲采摘梅花,想到身在盛京的那颗紫微星,冷淡的眸子映出浅浅笑意。
果然捉弄不禁捉弄的年轻人可谓其乐无穷。
阿蘅春心萌动,清和师侄守得云开见月明,她这做大师伯的成人之美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天降帝星,成长之路,路漫漫啊。
池小将军一觉睡醒,惊觉丢在地上的里裤不翼而飞,她嘶了一声,深觉眼前一黑,穿好衣服开门嚷嚷:“阿娘!阿娘我房里闹贼了!!”
第81章 简单美好
毫无疑问睡醒瞎嚷嚷的池蘅挨了亲娘一顿暴揍,见到这一幕的下人们纷纷低头偷笑。
被揍了顿,池蘅是既尴尬又委屈,感受阿娘揍她的力道,这‘贼’是哪位也呼之欲出了。
她要沐浴,睡前门锁得严严实实,锁头没人动,小裤不翼而飞——阿娘是怎么进来的?
别管阿娘怎么进来的,阿娘拿走她的衣裤,定是看出什么了。
池蘅抱头,真想埋在被子不出来。
直到用晚食的时辰她窝在房里不出门,池英池艾担心幼弟在里面闷坏了,有心去喊人,被池夫人拦下。
“管她呢,你现在去喊人,看她敢不敢出来。”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不仅池家两兄弟莫名其妙,池大将军也是一头雾水:夫人这话他怎么听不懂?兔崽子又做了什么?
兔崽子·蘅窝在房间卷着锦被脸红红:“要命要命,在婉婉面前出丑,还被阿娘发现,天要亡我……”
她在床上热衷拧麻花。
阿娘还好,阿娘是生她养她的人,出丑就罢了,被逮住也就罢了,婉婉可是她要表白的人,还没表白先被她撞见自己没出息的画面,池蘅以头抢地:真是,没脸见人了。
这比两年前的情况还糟糕!
池蘅长腿交叠,蓦地回忆起婉婉倚在怀里为她擦脸的情景,蹬蹬蹬跑下床倒杯凉茶一饮而尽。
凉茶入喉,简直透心凉。
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池夫人怎能真的不管?端着饭菜迈进门,眼皮轻翻:“还不下来?这有什么,想开点,这是成熟的标志,说明阿蘅长大了。”
“……”
顶着阿娘揶揄的眼神,池蘅穿靴下榻。
拾起碗筷开始进食,阿娘在那喋喋不休,念叨的她耳朵快要冒烟。
“多吃点,长高些,以后好保护阿娘。”
池夫人爱怜地摸她脑袋。
池小将军眼神孺慕,不再计较丢脸的事,咽下米粒郑重应下。
用过晚食,肚子里填了东西,先前的羞窘随着母女二人轻松笑谈长翅膀飞走。
池夫人今夜来除了为女儿送饭,还有她终于想起身为母亲的职责。
知女莫若母,免得自家女儿犯浑欺负别人家的好姑娘,苦口婆心对池蘅在情爱一事做出详细教导。
不该做的不能做,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是一辈子的事,敬之爱之护之,便是情.火难抑,也要两情相悦,不可做那强迫之事。
池蘅开头听得认真,听了没几句阿娘越说越偏,她语气幽怨:“阿娘,我哪是那样的人?”
“我还不知道你?给我好好听着。”
“哦。”
她一心两用地想:我也是正儿八经的好姑娘,怎么就成为色所迷的臭流氓?我和婉婉交好,岂敢不遵她的意愿?
池蘅轻摸下巴,暗道:阿娘太看得起我了。
长篇大论细细掰扯清,池夫人不放心地看着两眼迷瞪左耳进右耳出的女儿,气得想拧她耳朵,不由庆幸女儿和儿媳都是女子,再闹都不会像某些世家子弟弄出私生子的丑闻。
阿蘅乃帝王命,池家前十几年后多少年都是为拥她称帝做准备。
帝王富有四海,佳丽三千,女帝呢?
她不懂如何教导一位合格的女帝,单单将她当做女儿,她不希望教养出来的女儿是贪色好鲜、始乱终弃的人。
但她也知阿蘅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堵不如疏,遂问:“娘嘱咐你的可记下了?”
池蘅打起精神,刚要说话张口打了个哈欠,气得池夫人上手拧她耳朵:“再过几月便是你的加冠礼,你犯浑也给娘收敛着!清和纵容你是一回事,你切不可仗着她喜欢,得寸进尺……”
“阿娘!”她喊了一嗓子。
池夫人被她喊得一怔,松开手:“你喊什么喊?”
“阿娘。”池蘅揉揉发红的耳朵,无奈叹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阿娘放心,我不会做那贪色好鲜、始乱终弃的负心人。
“我与婉婉……我与婉婉要好,娘也知她身中寒毒寿数被限,我自是不认命,她也不认命。可谈情说爱多简单美好的事,为何要顾及那么多?婉婉开心就好,她尽欢,我也尽欢,有何不妥?
“我很快就能知道她的想法了。阿娘,这不是提点两句就能阻挡的,真要这么说世上便没所谓的痴男怨女。
“你说的我懂。阿爹半生之乐十中有六是阿娘给的,鱼水之欢,你们享得,我和婉婉怎就享不得?若是为全礼法,我们难道没有礼法?
“订婚后她已是池家认定的儿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府婚事天下皆知,我和她真要做什么必定是两情相悦。人之本性,哪能是不可说之事?”
内室寂静,池夫人愣怔在那,不知是斥她口无遮拦,还是该震撼她年纪轻轻心思之深。
这番话若非深思熟虑不可能说得如此坦然,可见她心里确是这样想的。
阿蘅胆子可真大,传出去那番话不知要遭多少卫道士谴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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