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同学少年,正青春,风华正茂》?”颜巍从卡文手里接过剧本,掂了掂,“这么厚,还起这么长一名儿,欸,你们这些小孩儿。”
卡文绷直了背,对着墙壁正襟危坐,墙上正映着《断背山》的电影海报。
他抱过电脑点击播放,看似心无旁骛地在看电影,其实心一直悬着,支起耳朵时刻注意着颜老师的反应。
叶琛,叶琛。
等下要是颜巍看到剧本里有叶琛,而且还涉及到感情戏,会怎么样呢?
“编剧有点儿功底,写得不错。”
颜巍一边点评一边“哗哗”地往后翻着。
他读书超快,简直一目十行,以至于卡文根本听不清电影里的台词,耳边全是他翻剧本的声音。
忽然,这声音一停。
卡文的心跟着一悬。
“你不等我一起看啊?”颜巍突然像只巨型犬一样扑过来,把他圈在怀中,下巴压在他肩窝:“累了,肩膀借我撑一会儿。”
捞过电脑,摁下暂停键,“听说这部片子很经典,还是待会儿一起看吧。”
卡文无奈,拍拍颜巍的头:“你这是在跟我撒娇吗?”
颜巍蹭了蹭,“你说是就是。”
“……”卡文弯了弯嘴角,没出声,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
叶琛已死,活着的人没必要跟一个死人计较。
他不是在吃醋,他介意更多的是颜巍的隐瞒。甚至觉得,叶琛至今仍鲜活的存在于颜巍心中。
很矛盾不是吗?
他不敢接受颜巍的感情,偏偏又想霸占住颜巍全部的爱。
因为、因为颜巍是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唯一一个明明知道他是怎样肮脏的人,却依然愿意无条件对他好的。
“别看了别看了。”卡文猝不及防地从颜巍手中夺过剧本,扔出去好远。
颜巍意外:“你不是让我去给你们配音么?不看剧本哪儿行?”
“不配了。”卡文颓然地枯坐着,手撑着头,闷声说:“我去跟李睿一说。你工作已经很累了,没必要再费这个心,有时间还不如多休息休息。”
其实,是他胆怯了,妥协了。
他不敢再想象、也不想再猜测等会儿颜巍看到“叶琛”两个字会怎样。他更做不到以“叶琛”的身份去跟颜巍配对手戏。
谁知,颜巍竟说:“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
“?”卡文一怔。
颜巍轻轻扳过他的肩膀,望着他低垂的眼睫,温声说:“别多想,叶琛……只是我同学。”
卡文猛地抬头,“我……”
他哪里知道,刚才看电影的时候颜老师停顿的一下,真就是因为看到了有关叶琛的剧情。
颜巍剥了一颗糖塞入口中:“你想听吗?”
“嗯?”
“十年前的事儿。”
“嗯。”卡文点头,很快又摇头,“嗯嗯。”
颜巍瞥他,笑:“到底是‘嗯’,还是‘嗯嗯’?”
卡文有点不好意思,垂着眼:“我不想问你,逼你说。”
“嗯。”颜巍应了声,轻声说:“对不起,是我让小孩失望了。以前的事,我该一五一十地主动交代,而不该让小孩从别人口中听说,再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
卡文鼻子一酸。
世界上怎么会有像颜老师这么好这么温柔的人啊。
原来,真实的叶琛,比小说中的更悲惨。
他是名孤儿,到六岁时才被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妇收养。父亲是名油画家,母亲在一所小学当老师。
两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选中叶琛也是因为看中了他在孤儿院时表现出的惊人学习天赋。
然而,没过两年,叶琛的养母在一起交通意外中去世。
叶琛的养父从此性情大变。
每次作画,都要让叶琛扒光了衣服做人体模特。直到有一天,在画室里强迫了他。
彼时,叶琛不过才八岁。
孤儿院的那段日子,养成了他孤僻自闭的个性。
即使学习能力比同龄的孩子强了太多,心理还只停留在五六岁的模样,什么都不懂。他以为,养父对他的“亲密”,只是出于父亲对儿子的关爱。
这种不正常的父子关系一直到他十三岁上大学。
校园里,男生女生谈恋爱的见得多了,他才懵懵懂懂的有了关于“性”的意识。
养父是个变态,他竟被当成玩物玩弄了整整五年。
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开始想着逃离养父的控制,于是提出住校。然而,养父每到周末还是会开车来学校接他。他若不从,就拿床上的照片威胁他。
事情爆发在研二的寒假。
十七岁,少年最好的年纪。他借口打工补贴家用,假期里也不肯回家。没想到养父会深夜在他下班的路上堵他,在车里强迫了他。
被一起打工的同学撞见。
于是,叶琛成了同性恋、死变态、父子□□的怪物。再后来,有人见他跟颜巍走得近,就传言颜巍也是个同性恋,两个人在谈恋爱。
“我那会儿也很自闭。”颜巍说:“没什么朋友,也不想主动去交朋友。
“叶琛呢,就比较安静,我们性格倒是挺合得来。偶尔在图书馆遇见,两次三次的,慢慢就熟了。他差不多是我从童年到少年时期唯一一个关系比较好的。”
颜巍说得很坦然,仿佛叶琛真的只是他一个普通朋友。
只到了特别难过的地方,神情中才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点点哀伤,但很快又被他警觉地压制住。
卡文突然觉得事情可能并不像颜巍这般轻描淡写。
然而,古怪在哪里他又说不出,只好继续听下去。
“那时也是年轻气盛,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我想,既然所有人都说我们在一起,说我们是变态,干脆就、就真的在一起,真的当个世人眼中的异类吧。”
指尖微颤,果然,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既然辩解无用又反抗不成,我以为只要顺着那些人说的做,就能堵上他们的嘴。我的本意是想保护他的,然而,‘出柜’却成了他的催命符。我不知道,我一直不知道,叶琛他跟我不一样,他根本不是……”
颜巍一块接一块地剥着糖,地上很快撒满了糖纸。
上次见他吃糖吃这么凶,还是刚认识的时候。后来卡文才知道,他转学来的那天,正好是叶琛的忌日。
卡文忍不住伸手制止:“别吃了。”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就像在劝酗酒的醉汉“别喝了”,糖不是酒。
但对颜巍来说,糖,就是酒。
“小孩,”颜巍反扣住他的手腕,毫无征兆的,红了眼眶,“是我害死了他,是我的自以为是害死了他。”
手腕被攥得生疼,心也跟着抽疼。
叶琛不是什么,剩下的两个字颜巍虽然没说,但并不妨碍卡文猜出。
叶琛,其实是个根正苗红的好孩子,只是年幼时被养父误导,年少时又遭受诋毁,才慢慢压抑自己,抑郁而终。
不能说谁无辜。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无辜。叶琛本人也是。其实他明明可以选择报警的,偏偏一再对养父屈从。
“别说了,我懂。不过这也不全怪你,你不用太自责。”卡文说,本想安慰颜巍几句,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富有大道理的话。
挣了挣,“你先松手,抓的我有点儿疼。”
“你还是没明白。”颜巍说,突然把他扑倒在沙发上。
“啊呀!”
卡文吓得轻呼出声,眨眨眼:“你、你干什么?”
颜老师并不想做什么,他只想抱着小孩再也不撒手,眼镜一摘,变成二哈趴在小孩脸上嗅来嗅去。
皱皱眉,疑惑地:“小孩儿。”
卡文:“嗯?”
颜老师认真且严肃地问:“你到底吃什么长大的,身上好香啊。”
“……”小孩直接上脚踹:“赶紧滚蛋!”
颜老师紧紧抱住了,“偏不滚。”一顿,“你回头跟李睿一说,让她把本子给改了,关于我和叶琛谈恋爱的部分明明就是捏造,当年我们是出了柜,但是我单方面的……”
卡文抬下巴:“嗯?”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颜巍有点慌乱地解释,“是我想当然地以为‘出柜’是在保护他,让诋毁他的那些人闭嘴,才……”
“出此下策?”
“嗯,出此下策。”
“好吧,我让她跟老毕说,改剧本。”卡文已经放弃挣扎了,躺平任颜老师压榨□□,问:“电影呢,还看吗?”
“谁是老毕?”
“我们站长啊,剧本他写的。”卡文说,又问了一遍,“电影还看吗?”
“这小子想象力挺丰富的,连x戏都能构思出来,是个人才。”颜巍说,颇有点儿咬牙切齿的意味儿。
“话说,他写这剧本,同性恋又早恋,到了你们政教处李主任那儿,能给过审吗?”
“……”卡文想下沙发:“算了,还是改天再看吧。”
“看看看,当然看。”颜巍把他拖回来,从头开始放映。
经典果然是经典,无论是情节还是细节,都很能打动人。
讲得差不多也是卡文前世生活的时代,“恐同症”像瘟疫般蔓延,同性恋者只能像蝼蚁和老鼠一样卑微地活动在阴暗的角落。
卡文不禁回忆起前世的艰辛,一边掉眼泪一边抓着鸡米花大把大把的往嘴里塞。
头一次见小孩看电影哭这么凶,颜老师吓一跳。
问怎么了,小孩明明抽抽嗒嗒的,还故意做出一脸凶相,说:“要你寡!我感动不行吗?!”
不过,等会儿——
影片结束时,那个衣柜、以及衣柜里套在一起的衬衫,他怎么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第32章 chapter3|2 站长驾到
虽说拒绝李睿一的邀请不太好吧, 但让颜巍参与广播剧《恰同学少年》的配音的确有点强人所难。
毕竟,真正的颜巍与叶琛,并不像故事里写的一样:
青梅竹马,人间佳话。
真正的颜巍与叶琛,明明是家庭暴力、校园暴力、甚至社会暴力的受害者。
不是甜蜜的爱情故事,而是杯苦酒。
听颜巍回忆已经让卡文觉得很难过了, 他不想让颜老师因为广播剧的事而一遍遍陷进过往中难以自拔。
李睿一倒是很爽快地不再强求, 并转告老毕改剧本。
“但是,你总得给我一个改剧本的理由吧?我好去说服老毕,剧本是他熬了一个半月才写出来的,他肯定不愿意改。”李睿一说:“是剧情不够精彩还是语言不够幽默, 又或者……”
“你别乱猜了,都不是。”卡文说,“我师伯说,老毕写得挺好。”
被普江大神“禾山女鬼”称赞写得好, 说明写得是真的好。
李睿一讶异:“既然写作没问题,为什么还要改?”
“故事写得好是好, 但是不真。”卡文说:“我师伯说, 百年校庆, 还是应该以突出历史的厚重感为重。更何况,关于叶琛的那部分, 明明是……”
“是什么?”
“没什么。”卡文摇头,“总之,还是改了吧, 要不又是早恋又是同性恋的,即使录制完,到了李主任哪儿也过不了审。”
李睿一怔了怔,刚想起来这茬似的,说:“对啊,李主任不可能让过的。我去,这老毕怎么搞的,写这么些露|骨的东西!”
说罢,急匆匆给老毕打电话去了。
卡文望着姑娘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想来,无论是叶琛还是颜巍,肯定都不希望当年的事再次暴露在公众下吧。
.
不管李姑娘究竟怎么对老毕说服教育的,总之三天后卡文拿到了修改后的剧本。
彼时距离校庆只有不到两个周的时间,全组都在紧锣密鼓地加紧录制。
毕竟还得留出一周的时间让后期对音频进行处理。
同时进行的还有十大影响力人物专访——
这差事本该校记者团承担的,也不知道是谁“告的密”。
忽然间,好像全校都知道高三组的年级第一艾卡文正跟附中十大影响力人物之一的颜巍同居中。
所以推来推去,重任又落到了卡文头上。
录了几天干音,嗓子都快哑了的卡文,回到家就一头扎到沙发上起不来了,捂着脸喃喃:“好难啊颜老师,你家小孩好难啊。”
“咦?又怎么了,跟我说说。”
颜巍冲了杯暖暖的蜂蜜水,要给他家的小孩润嗓子。
小孩慢吞吞爬起来,盯他:“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会照顾人了?”
连饭都不会做,地也懒得扫的人,竟然还知道喝蜂蜜水养嗓子,不可不谓为奇迹。
颜老师笑:“得,看来每晚一杯的睡前牛奶我都白给你端了。”
“哼!”卡文接过蜂蜜水,捧在手心低头啜了一小口,嘴角抑不住微微上扬。
觉得原本干痛的嗓子舒缓多了,才重新开口:“校庆上,我是躲不过跟你的对手戏了。”
“广播剧不录完了嘛。”
“不是广播剧,是校友专访。”卡文说,声音听上去还是有点儿哑:“校庆当天,上午是省市级领导致辞,晚上是元旦跟校庆晚会,而整一个下午都是校友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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