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槐序已经见惯了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当下只是淡淡扫了乔暄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少年身上。
“你身上带了何物?”她开了口,接着稍一扬手,流畅利落地施了个叫人眼花的咒。
咒文一下,那少年怀中藏着的一封早已陈旧卷边的信与一枚福玉便骤然飞了出来。
少年一惊,当下伸手要抢,可一种叫人无法抵挡的威压却一时间压了下来,叫众人皆是呼吸一滞,一瞬间只觉动弹不得。
钟槐序乃遥夜仙君座下唯一的嫡传弟子,同样也是泽山最引以为傲的仙姝,这些年来,已然成为了仅次于仙君们的强者。
不仅如此,泽山无论大事小事,几乎事事都需经过她手。
因此无论修为还是身份,她都是在场众人不敢多语的一位。
思及此处,那少年一时也只得不可置信地望着钟槐序,就是着急,也束手无策。
可钟槐序却宛如没发生什么事一般慢条斯理地轻轻握住了福玉,淡声开口道:“此物你是从何而来?”
“这,这本就是我的东西!”那少年支吾着道。
“真的吗。”可钟槐序只是淡然地抬眼望了望他,“可这玉上刻的可是屿风。”
刻屿风二字的仅此一位……
这福玉竟是传言中那位堂堂折岁仙君之物!?
此话一出,周遭瞬时是一片哗然。
身边的乔暄听见这个名字更是不禁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当年天珩仙君仙逝,江屿风醒后第一时刻便隔绝了一切尘世闭关去了,而乔暄本是麒麟降世,也经历过当时的整个梦行事变。
如今回忆起来,他也不由感叹那简直是一场叹为观止的噩梦。
而在江屿风入关前,乔暄有幸遥遥见过他一面。
那年他隔着玉阶,看见那人一袭素白衣裳,发系月牙蚕丝丝绸,风动之时,衣尾与袖口飞扬翩跹,孤高清冷地仿佛中天遥不可及的月一般。
他从高高的雕花木廊前行过,周身皆是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宛如仙人一般的清冷气。
叫乔暄一眼见了都滞了呼吸,恐惊了天上人。
梦行过后的江屿风似乎也更加不近人情了,除了遥夜仙君与掌门总也前往探望,其余人通常也见不到他的人影。
“你这怎么……拿到的。”乔暄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这信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娘给我的!”众目睽睽之下,那少年只得急忙解释。
可这一解释叫乔暄更是惊恐地瞪大了眼,他上下仔细扫了那少年两眼,心中都已经编出了一部惊天动地的痴男怨女情爱话本了。
又是福玉又是信的,这不会是定情信物吧!?
乔暄只觉是撞破了江屿风在外的万里红尘一般。
那就是说面前这个孩子……
乔暄赶忙止住了心绪,他转念心想,折岁仙君向来是不近女色的,此人就是高不可攀不可亵渎的天上月,又怎么可能与凡人有什么私情?
“玉杳是你何人。”钟槐序波澜不惊地开了口。
“那就是我娘。”那少年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钟槐序,看见钟槐序细细地也在打量自己,一时有些紧张地垂下了眼。
钟槐序愣了愣,恍然想起先前钟遥夜提过一声,数年前除祟大会最后天地崩裂,江屿风因苏荑千受伤坠入天堑,说是曾有二人相救。
兴许便是那个名叫玉杳的女子了,数年匆匆,如今见到的竟已是下一辈英才。
钟槐序思考了片刻,接着缓缓开口道,“随我来……”
她利落地摘下了信笺,随后望了一眼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乔暄,“还有你……”
懵了的乔暄茫然且惊恐地抬了头。
明阳殿前,众门生三两成群,乔河刚刚将手上的卷轴放下,便见钟槐序轻巧地飞身上阶,当下温和地勾了唇角。
“师伯。”钟槐序唤了一声。
“可是遥夜有什么事?”乔河温声开了口,可钟槐序却只是微微摇头,将信笺与福玉一同放到了案上。
“并非。”钟槐序道,“倒是与折岁仙君有关。”
听闻是江屿风的事,乔河一愣,才将目光落到了玉上。
这些年里,江屿风与外界联系可以说甚少,实在不知究竟是何人,还会带着信物前来叙旧。
乔河细细拆了信,片刻却是松了眉头。
“没想到竟然是当年出手相救的故人。”他笑道,斟酌片刻,才继续开了口,“那先将这孩子与乔暄一样安排在我门下吧,你小师伯快到天劫了,应当没有收徒的心力,加之……应该也不会再收其他弟子。”
他停顿之处,二人都心照不宣。
片刻,乔河折起了信。
他垂着眼笑着问站在堂中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逗孩子般问,“你叫什么?”
“凌青。”那少年眼神纯净。
“你娘可还有嘱托你什么?”乔河缓声问。
凌青闻声恍然想起了什么,当下点头,一本正经道,“我娘还说,当年阿翁不知江川公子是堂堂折岁仙君,说他是小白脸儿,并非有意,希望仙君能宽宏大量不要怪罪。”
“呃……”周遭顿时沉默了,唯有乔河不由笑了起来。
真没想到折岁仙君居然还有被说是小白脸的时候,一边的乔暄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132章 天劫
江屿风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风照常绕着清泽花与木栏簌簌而来,月光在窗口流连不散,这种光景他在数年前的星门之中曾也见过。
这种寂静到好像要消融在夜色里的光景。
怀令仙师的声音与滚滚翻涌而去的江水,种种一切都如同一场虚无飘渺的梦一般,可数年来这却仿佛是最后一点希望一般,是最后一簇尚在跳跃的火种。
梦行之后,他顶着一个天君的身份,日夜闲人一个,想了那么些年,也没想通得道成仙的意义。
长生?受人香火?这些他都不大感兴趣,若要说他在意的……他自己都还不清楚那些是否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若是真实,如果宋必回真的还……
他又不敢多想了。
这个像萦绕不去的梦魇一般的名字,却偏偏叫江屿风甘之如饴,好像是要彻底刻入灵魂之中一般。
可惜天劫却催得紧,容不得他多加考虑。
这势头就跟这天非要把他这祸害收了去似的,闲来无事便在折岁殿周遭降下雷来,叫他不得不将这一片地界都封了,免得误伤到一些泽山的门生。
倒是有种画地为牢的感觉。
江屿风每次思及此处,只觉颇为无奈。
这天道可真是给他下了一盘好棋,叫他不可自拔地沉溺其中,此后却又要他清醒着脱身而出。
他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如今活得就像个麻木的大铁疙瘩似的,没有过度的情绪,可也没有真正叫他释怀之物。
只是在天劫的前夜,他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行后他便鲜少做梦了,偏偏这回的梦却真实又深刻。
彼时他的鬓发好像被汗水浸湿了,雪白的衣衫微微凌乱地垂落下地,不知何来的紧张叫他不觉紧绷了身体。
心跳加快之间,心神好似在云层浮荡。
他微睁着双眼,模糊不清之中的窗影与白纱飘渺摇晃着,隐约之间,似乎有人影坐到了他的身侧。
江屿风有些恍惚的侧过头去,似乎有些不愿来人见到他此番有些狼狈的模样。
可那人却轻轻笑了一声,轻得仿佛幻觉。
低沉的声音直钻进他的心底,让他不由地又收紧了一分脖颈与脊背。
漂亮流畅的腰际弧度掩在白衣之下。
窗外的风声撩拨着迷蒙的细雨,使得屋中也透着一种湿意。
片刻,他感觉到那人微凉的指尖将他额前的发拢到了耳后。
江屿风不知为何自己会伸手轻轻握住那人的手腕,好像一切都有着水到渠成般的自然,他能感觉那手腕蕴含的生命与力量,微微凸起的筋脉与蓬勃跳动的脉搏,那人的体温与他极为熟悉的气息。
他脑中满是那个名字,可却在即将唤出声时,窗外的风骤然急了。
斜切而下的白雨跳跃在屋檐,溅上了窗棂,愈来愈迫切的势头之中,雷鸣骤响。
江屿风闻声一惊,梦便在这惶惶然之间倏忽破碎了。
他睁眼,猛然之间发觉这眼前之景竟是与他梦中之景一无二致,薄纱在他身侧轻轻晃动着,风穿过了屏风,来到了床榻。
屋外是阵阵雷鸣电闪。
“屿风……”
忽然之间,他听见乔河的声响从泽山的传声玉牌之中轻轻温和地响了起来。
这倒是与梦中不同的一点,叫他恍惚间从那个有些难以启齿的梦中抽离了出来。
也让他竟有些做贼心虚般地呼吸一滞。
“师兄。”他匆忙应了一声,却很快调整好了心绪,淡声问,“还没睡吗?”
“我听见雷响,可是天劫到了?”乔河是知晓江屿风临近飞升一事的,因此并无太大的惊讶,有的只是语气中透着的欣慰与不舍。
这雷劫寻常人只会以为是普通的雷雨天,可修为高深之人却清楚是什么情况。
“嗯。”江屿风望了望屋外之景,波澜不惊道,“应当是……”
“若是有事,立刻唤我。”乔河的声音稳稳的,总让人觉得很安心。
江屿风微微笑了一下,心想他似乎先前多虑了,有乔河在,不论是泽山还是修仙界,抑或是人间出什么问题,似乎都无须过于担心了。
“师兄。”江屿风忽然开了口。
乔河闻声愣了一下,却听玉牌中又传来清淡声音,“别舍不得我,我要先去向仙师谢罪去了。”
堂堂折岁仙君在外是如月如雾不可企及之人,可这会儿说话语气里却竟是透出了些莫名的委屈,叫乔河不禁笑了起来,先前那些情绪瞬时被冲散开去。
“而且,这劫应当不会多为难我。”毕竟这只是天君归位前的一场试炼罢了。
乔河知晓江屿风的意思,一时也宽慰了许多。
只是他正想再叮嘱几句之时,还未等到开口,那传声玉牌却是忽地发出一声细碎的响。
乔河一愣,低头却见竟是一条裂痕从中心直穿整个玉牌。
叫先前散着光芒的玉牌顿时暗了下去。
这让乔河的笑容瞬时落了。
天劫已至,竟是将外界一切联系都断了。
另一边的江屿风同样垂眼望着裂作两半的玉牌,愣怔了些许,接着缓缓叹了口气。
时辰终究还是到了。
他起身下榻,床榻边的香炉还升腾着安神的栀子檀香。
只是那烟雾被细风吹得来回摇摆,险些湮灭于呼吸之间。
当年怀令仙师在历雷劫之时难道也是如此吗?江屿风拢了衣袍,利落地推开门去。
门启的瞬间,风骤然之间掠过他的身侧,翻卷起他的袖口与发梢,江屿风一时微闭了些许眼。
夜雨迷蒙与雷鸣隐隐之中,他看见云层之上似乎有龙影忽现。
金色的光芒嵌在漆黑的夜里,一种震人心魄的庄严肃穆直铺而去。
殿前愈来愈明亮了,江屿风不由地踏前一步,正准备坦然受了这九重雷劫。
可还未等入院,却听见头顶一阵泠泠的银铃声响。
紧随而来的是一声洪壮渺远的龙啸。
江屿风一怔,眼见那原先翻涌于云层的金龙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所在之处,正直直朝自己而来。
天龙的力道极大,他被迅速卷起的风吹得狠狠闭了眼,短暂的黑暗之中,却忽地听见一个恭敬雄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玉铎天君。”
江屿风恍然间抬眼,却是发现那金龙竟是已威然盘旋于大殿之上,与自己堪堪几丈距离。
折岁殿极大,可在这么一条巨龙面前却是显得实在拘束。
“许久未见了,天君。”那金龙再次开了口,琥珀琉璃似的眼中似乎划过一丝怀念,“吾名,金鳞。”
“你……”江屿风上前一步,却在一时间,好似失了语。
他看见龙脊之上一人缓缓撑起了伞,侧身,自上而下垂眼望了过来。
第133章 上仙
那男人一袭玄青锦衫,上勾银丝卷云,腰系嵌金玉佩流苏,腕上是则是一只流转血色的凤凰镯。
那人清俊非凡,遥遥望来目光仿似亘古不化的寒冰一般,叫人只觉高不可攀,连多瞧一眼都是亵渎。
可江屿风却愣怔地望着执伞侧坐于龙脊之上的男人,一时间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这位是商明上仙,主掌时历。”金鳞缓缓开了口,“乃此次飞升雷劫的判者。”
商明……
江屿风感觉周遭的声音在慢慢变淡直至消失,他眼睁睁望着那人负手从龙脊上飞身而下,然后稳稳地落在了殿前。
纸伞在他前进之时疏忽不见。
“上仙既到。”那金龙盘旋了一圈,“吾便先回了。”
“嗯。”那人低沉的声音与江屿风先前梦到的一般,仿佛能直钻进人心。
得到了商明的应允,金鳞当下二话不说便腾空而去了,余留下声势浩大的雷雨与殿前的二人。
江屿风只感觉时间在一时间凝固了,他表面之上波澜不惊,却深切地感受到他心中被压抑了这么数十载的情绪正如同怎么也止不住的洪水,就要将他溺死其中。
面前之人明明他那么熟悉,却又显得那么陌生。
宋必回,这是他的心魔一般的存在。
往常日日思念,如今再相见,却叫他不知所措起来。
“我是商明。”那人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他一伸手,金色玉雕的卷轴骤现。
他垂眼将手中的卷轴展开,冷冷开口,“也是本次判者,飞升者须得历经九重雷劫或是过我这一关,方可飞升,天君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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