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影在里面又呆了一个小时,无论他说什么,苏城都不给予回应。无奈之下,他只能把苏城关在里面想一想。
单向镜外,李佳鹏注视着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的人。
张影进来:“佳鹏,你进去试试。”
“我就是因为认识,刚才一直犹豫,怕他情绪激动,更不配合调查。”李佳鹏担忧地回答。
“就跟他说说话,这样一声不吭更没有进展,最好说服他自愿接受精神体基因比对。”
“好吧,我试试。”李佳鹏整理了一下领子。
李佳鹏原以为苏城见到他会瑟瑟发抖,亦或是惊慌失措,没想到对方就当他不存在一样,看一没看一眼。
他眼睛一转,情深意切地说:“苏城,没想到再相见是在这里。我也不相信,你会变成一个杀人犯。只要你召唤出精神体,让我们采集一下数据,不是你,自然不会冤枉你。现在探测结果很快,一个小时就能对比完成。”
苏城抬头看他,问询室惨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不可能。”
李佳鹏把凳子拖到他跟前:“你爸妈在天之灵,看到你这样,会有多伤心。”
苏城看了他一眼,他年少时被家暴的事情人尽皆知,真够恶心。
“还是你的精神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李佳鹏手搭在桌子上,“你不必担心,其实咱俩在辅导班时,我曾经见过,一条黑色的蛇对吗?”
苏城沉默。
不锈钢的桌子上有个凸起的圆环,被四个螺丝钉固定着,李佳鹏把手指轻轻点在一个上面:“你们一家四口,只剩下你一个,好惨啊……”
苏城盯着螺丝钉,突然道:“李佳鹏,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我还得过精神病。”
李佳鹏笑了:“我不怕你。苏城,如果你想杀我,尽管来,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要将你绳之以法,只要你不再害别人。”
苏城看了一眼监控器,他从前只知道李佳鹏是个欺凌自己的坏学生,没想到他成年之后,连伪善都学会了。
李佳鹏召唤出自己的飞蛾:“对了,你应该没见过我的精神体。”
肥硕的蛾子,正是昨天折磨苏城的那一只。
“我刚刚觉醒那会,也很害怕,感觉自己是个怪物,控制不住地召唤它们,可只有我看得见。其他同学安安静静的上课,可是我的教室里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飞蛾。”李佳鹏把蛾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干净的桌面甚至反射出它的倒影。
“你怕蛾子吗?”
苏城咬紧牙关。
李佳鹏把蛾子推到一边:“看来你也不喜欢……很多人都觉恶心,我也曾自卑,为什么自己的精神体是飞蛾。”
“直到有一年,初中毕业的暑假,朋友们一起去野营,我们在漫天繁星下,生起一堆篝火,无数的飞蛾从林间飞来,义无反顾地扎进去,哪怕火苗灼烧他们的翅膀,也要在死亡中追求光和热。我突然意识到,我也是这样,义无反顾地追求光直到死去。”
李佳鹏目光温柔地看着苏城,手轻拍他的背,苏城汗毛直立。
“人要跟自己和解,对吗?”
苏城抿着嘴,身体微颤。
“佛教中有个词叫“悟”,不是通过漫长的修行来悟,而是某个时刻,命运的时刻,醍醐灌顶,从此之后,我将不是旧我。”李佳鹏声音越来越低,凑到苏城跟前,“对你而言,现在或许就是这个时刻。”
苏城一把推开他,控制不住地呕吐起来,他已经坐在这张凳子上五个小时,期间只喝了一杯水,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吃任何东西,整个食道都在痉挛,胃酸仿佛要把所有内脏消化干净。
李佳鹏慌张地站起来,情真意切地揽住他的肩膀:“苏城!苏城!你怎么了?”
苏城想把他推开,但胳膊使不上劲儿,李佳鹏手指狠狠扣进他的肉里。他只能抱着肚子一次又一次的干呕,吐出混着血丝的胃液。
正在监控室里吃晚饭的张影刚想冲进去,没想到有人先他一步。
房门被“哄”的一声踹开。
有个高大的身影冲进来,他单手钳住李佳鹏的脖子狠狠甩开,一把捞起苏城。
是熟悉的气味和温度,苏城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他大口喘着气,温暖而干燥的空气此刻也成了带刺的刀,一下一下剐着他的喉咙。
池长风伸手,擦掉苏城嘴巴的口水。
张影进来时,就看到自家队长搂着‘嫌疑犯’,李佳鹏反倒摔在地上。
池长风看着他嘴巴上粘的番茄酱:“你还知道吃饭?”
完了,这是生气了。
张影擦擦嘴:“苏先生,你喝点水休息一下,晚饭马上就来。”
池长风道:“不用了,他跟我一起去食堂吃。”
张影吓坏了,张开双臂拦住门:“池队,这不符合规定。这还没能洗清他的嫌疑呢。”
“要什么证据?”
“吴明明死的那天,他的不在场证明。”李佳鹏坐在地上,歪斜着靠墙,“或者,他的精神体不是蛇。”
池长风搂着苏城,回过头看着他:“我就是人证,那天晚上他和我在一起。”
张影震惊,跟吞了苍蝇一样。
“不!他没有,我是自己一个人。”苏城大声反驳。
池长风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那天晚上他和我在一起。”
说完捂住苏城的嘴,不让他说了。
李佳鹏看着他俩相反的证词,咧嘴笑了,他好像摸到了苏城的命脉。
他慢条斯理地说:“还不够完整。停电那天晚上,所有人都来行动处加班,池队是一个人俩的,苏城那时候在哪呢?这么大的时间空挡,也足够凶手杀人了。”
池长风也明白,但他是决计不会相信苏城是凶手。
“吴明明家离他家很远,开到120公里也要走半小时,何况从我离开到再次来电也就三十多分钟。”
“无法提供确凿的证据,仅凭推断不能让他走!更何况他害怕召唤精神体!”李佳鹏提高声音。
“我有证据……”苏城扒拉开池长风的大手。
咽了口口水,艰难道:“那天晚上,我又走到行动处大门口。有监控……”
池长风拍拍他的脸,示意他不用再张口了。
“张影,你带着李佳鹏去查。”
“是。”
张影踢了踢不甘情愿的李佳鹏:“走吧。”
作者有话说:
差点忘了更新,今天周二啦,今年最后一个周二。
第43章 模范幸福
苏城坐着木头凳子,占着食堂唯二两张木头桌子,归功于池长风赶走盘踞在此的李重明。他认为,金属的凳子会凉到苏城娇贵的屁股。
池长风拿着托盘给他端来一碗鸡汤、一碗皮蛋瘦肉粥、一碗南瓜粥,还有几碟小菜。
“你先挑,吃不完我来。”
苏城指了南瓜粥,池长风给他放上勺子:“烫,慢点喝。”
池长风看着他可怜巴巴地搅着粥,道:“一天没看住你,怎么又不好好吃饭?”
苏城低头不说话,池长风以为他难受开不了口:“胃还疼吗?”
苏城还是不吱声。
池长风坐着也比苏城高一个脑袋,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苏城的发旋。他一整天不好的预感,到推门看到苏城跪在地上呕吐的那一刻,到达了顶峰。他想起来两人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苏城总是笼罩在生病和受伤之中。他像手里捧着个极其脆弱的玻璃娃娃,使点儿力气就捏碎了,放在桌子上把,一回头,娃娃自己摔了下去。是他不好,人没看好。
他因此神经兮兮地担忧,患得患失地忧虑。
而对方根本不知道,他是多么担惊受怕。
“受委屈了吗?我跟张影打了招呼,让他把握好分寸。”
“没有,他很好。”
苏城不是瞎子,张影态度一直很柔和。
池长风轻叹了一口气:“先吃饭吧,回家再说。”
苏城尖尖的下巴上聚集了一滴一滴晶莹的水珠,吧嗒吧嗒滴在檀木桌上。
池长风慌了,第一反应是伸手取接住,泪珠滴在他手心里,冰凉凉的。
现在正是用餐高峰期,行动处十个队伍外加后勤、财务、人力还有教育部好几百口子人,熙熙攘攘,但大家都默契的绕着这个角落走,开玩笑,正面直上怕是要被池队整死。
二队的队员一脸好奇地坐到李重明身旁:“咋回事啊?这是你们队长什么人啊?”
李重明看着自家队长,就这么干巴巴举着手臂给人接眼泪接了十分钟:“不好说啊,是媳妇呢还是媳妇呢还是媳妇呢?”
“那句话咋说来着,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李重明把鸡骨头吐到他盘子里:“狗嘴吐不出象牙,你懂个屁,这叫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吃完饭,众目睽睽之下,池长风把外套脱下来给老婆披上,卷人走了。
张影和李重明坐在监控室,翻出那天的录像,把苏城的脸部数据一输入,立马就查出来。苏城那天确实从马路对面,跟着人群,晃晃悠悠地走到大门口,就在他要进来的瞬间,街上的路灯来电了。然后他停下发了会呆,又晃晃悠悠地走回去。
被摄像头捕捉的过程就有十一分钟,剩下的时间,是怎么也不够他跑到吴明明那杀人再回来。
李佳鹏坐在张影身后,沉默地看着录像。
他长叹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还好不是他。”
张影却听到了一股遗憾的意味,他试探问:“可他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精神体?”
李佳鹏面色无辜:“我也不知道,这毕竟是个人隐私对吗?”
“是啊,我们无权强迫觉醒者召唤精神体。”
李佳鹏附和:“是的,程序的正义才会得到结果的正义。”
两人回到家,池长风本来想抱着苏城洗澡,结果苏城一进门,拿着睡衣浴巾自己先进去了。他坐在床边,独自在家一天的小蛇亲昵地钻到他怀里,池长风把她放在手心里:“这才出去一天,怎么就变心了?”
说完亲亲小蛇的尾巴尖尖。
在浴室洗澡的苏城感到尾巴骨一麻,他红着脸加快了洗澡动作。
苏城洗完,就推着池长风进去:“快洗,等会没热气了。”
“遵命。”池长风揉揉他的脑袋。
他裹着浴巾出来,苏城正靠着垫子给雷鸣读陆十三的书。由于喉咙疼,他用一种沙哑的气音缓慢而柔软的念着,池长风整个人靠过去,自下而上的看着爱人的脸。
小蛇夹在二人中间,尾巴搭在池长风的耳朵上,脑袋枕在苏城的大腿上,好不惬意。
池长风此刻意识到,这是比榕都城堡更让他安心的“家”。
苏城读着,伸手一下又一下抚摸池长风吹干的头发,热乎乎的。
池长风捉住他的手,从指间开始,一直亲吻到他的手腕处,感受苏城的脉搏在贴着唇跳动,他想进一步上前,苏城却抽回手。
“今晚不想做。”苏城为难地看着他。
池长风轻轻一笑,起身亲亲他的眉头:“不用担心,不做也不会怪你。”
一直磨蹭的耳朵,消失了,快要睡着的小蛇十分不乐意,我这么大一耳朵呢?尾巴尖拍拍枕头。
池长风哪敢怠慢她,连忙躺回去:“睡吧,小蛇。”
令人安心的感觉回来了,小蛇美滋滋地打起了小呼噜。
是的,现在她睡觉打呼噜的秘密一家四口,除了她都知道了,大家都默契地保护着她的公主心。
苏城把她捞起来,放在窗台的小床上,雷鸣顺着他的手臂也爬上去,把床用身体盘起来,像看守宝藏的恶龙。
“那晚为什么不进去找我?”池长风关上灯,搂着苏城问。
“来电了呀。”
“我看见你回去的背影,以为认错了人。我想如果是苏先生,肯定会满心欢喜地跑过来,羞羞答答地跟我打招呼,说‘池先生,晚上好’。”
苏城爬起来,在黑暗中他看不清池长风的脸,但对方把他疑惑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池长风爱死这样在黑暗里偷窥对方的感觉,他好像一直没对苏城坦白自己“夜视”的能力。
苏城的手摩挲着他的脸:“池先生,你不对劲。”
“怎么了?”
“你以前还不是这样说话的。”
“那是哪样?”池长风抓住他的手,含着他的指尖。
“反正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热烈。
池长风在苏城的认知里,是含蓄而克制,在床上也是行动大于语言,他好像不屑于口头的承诺,刻板地认为情感的最好注释是行动。
我做了,你懂了,就是爱我。
我做了,你不懂,缘尽于此。
“不问我去哪了吗?”
“去哪了呀?”
“回去看了我妈。”
看了我妈吃了我爸的精神体,还差点没捅死他。
“还有我哥。”
我哥成了个算命的,哦,严谨一点,算命的gay,他们池家要完。
“大家都很好。”
还好自己的苏城是个正常人。
苏城奇怪地问:“还有叔叔呢?”
“我爸也很好。”
估计再躺两天就能睁眼看世界,希望他重塑精神体的时候不要太痛苦,想到这里,池长风愉快地笑了。
“大都很好啊,真好。”苏城长舒了一口气。
池长风在这三千一个月的出租房里,睡在快被他做散架的木头床上,找到了世俗的幸福,跟他从童话书里读得那样,在七点半新闻里看得那样,模范的幸福。在此刻,他想把这间屋子买下,当作礼物送给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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