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身旁,还站了一个大一点的男孩,大约有个十来岁,孩子眼睛很大,带着泪痕,转头看向他们。
沈君辞走入解剖室,小孩子的尸体已经被平放在了解剖台上。
这尸体小小的,目测就很轻,毛发稀疏,有些营养不良。
无影灯照射下,孩子的皮肤格外苍白,身上穿了一身入殓的衣服。已经被解开了衣衫。
沈君辞查看尸体的体表,他问温婉道:“具体的死亡时间是?”
温婉道:“昨晚三点左右发病,四点多送去了医院孩子就已经死了,今早五点多法医看过,判断是猝死,随后就拉到了市里的殡仪馆。”
沈君辞仔细看了看孩子的体表:“没有明显外伤。”
他又观察了尸斑,尸僵,测了尸温:“也不像是中毒。”
沈君辞忽然注意到了孩子的手,轻轻拿起来捏着仔细查看。
孩子的手指细小,早就冰凉,小手上几乎没有血色,他的指甲很短,有些薄脆,有的地方有一些裂痕。手指的皮肤有一些被水泡过的痕迹,还有一点黏。指缝里有一些棕黑色的碎屑。
沈君辞皱眉,他摘了口罩,把孩子的手拿起来仔细闻了闻,一股酸酸的味道传了过来……
察觉到有点不对,沈君辞又去给尸体测了个血糖,不出意料,血糖非常低。
沈君辞开口道:“我觉得这个尸体有点问题,最好有刑警在场。”
温婉没想到这孩子死因真有问题,有点慌:“那……交给哪个队?”
沈君辞道:“我打电话给顾言琛吧。”
第19章 谎言
上午十点,槟城市局法医鉴定中心。
挂了电话,沈君辞走回尸体前,温婉问:“沈法医,能够确定死因吗?”
沈君辞把尸体的手给温婉看:“孩子的手没有洗干净,指甲内还留有一些痕迹,我判断那可能是剥荔枝的时候留下的。死者死前应该是吃了大量的荔枝,血糖很低,综合判断,我怀疑是荔枝病。”
这种病多发于营养不良的幼儿,孩子食用了大量的荔枝,没有吃晚饭就早早睡觉,夜晚诱发低血糖急性脑炎综合征,也就是俗称的“荔枝病”,严重了会危及生命。
温婉啊了一声,她也听说过一些夏季荔枝病的偶发情况,之前她检查了尸体,只是觉得古怪,可没尸检化验,她无法进行判断。温婉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孩子可能是吃水果而死的。
两人在法医室里把体表检查做完,正好外面顾言琛也到了。
他之前听沈君辞在电话里说了个大概,直接走入解剖室。
顾言琛看了看尸体,又看了看坐在外面的李初美问:“那是家属?”
沈君辞嗯了一声,给他解释了一下荔枝病的原理,然后道:“现在仅是怀疑,需要问下情况才能确认。”
他们走出来,一起面对外面的那对母子。
沈君辞问:“孩子发病之前,有什么症状?”
李初美道:“我在外面打工,这段时间没和他们住在一起……”
她说完推了一下那个大一些的孩子,“季宏,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你和警察叔叔再说一遍。”
那名叫做季宏的小男孩才是现场的亲历者。
他回忆了一会儿:“昨天弟弟睡了以后,到半夜,他忽然惊叫了一声。然后他就浑身抽搐,我急忙叫了爸爸,他们就把弟弟送到医院去了。我……我很害怕……”
沈君辞冲着顾言琛使了个眼色。
惊厥,抽搐,惊叫,这些正是荔枝病的发病特征。
顾言琛问他:“你弟弟昨晚吃了什么?”
小孩子低头默不作声。
李初美又推孩子,就像是翻译一样,把问题又问了一遍:“昨天你弟弟吃了什么?”
小男孩这才小声开口:“就和我一样,吃了晚饭……爷爷奶奶不在家,晚饭是我做的。”
说到这里,男孩子哇的一声哭了。
李初美拉过大儿子道:“这事和我家宏宏没关系,之前的法医也看了,说绝对不是毒死的。”
她是想要查清楚小儿子的死因没错,但是现在这走向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她感觉大儿子被针对了,女人有着第六感,忽然有点害怕起来。
温婉看着局面有点僵,蹲下身问季宏:“你弟弟的血糖有些异常,你告诉阿姨,昨天晚上,他睡觉前吃晚饭了吗?吃了多少?”
季宏哽了几声,哭得更厉害了:“我昨天一直在写作业,晚饭是他自己盛来吃的,我没注意。”
李初美看这个情景,搂住了孩子道:“昨天弟弟出事,他已经吓坏了,他才十岁,没有照顾好弟弟已经够自责了。你们能够查出来就查,如果查不出来,那就算了。”
正说到这里,从法医楼的走廊那一边又走过来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那人一身皮肤黝黑,穿着工地上的工装,一走过来就对着李初美道:“我去工地请个假的功夫,你怎么把孩子的尸体抱到了这里?这事情都结了,你折腾什么?”
李初美哽了两声,擦着眼泪:“是我听说孩子死了急晕了头……”
男人威胁她道:“等回去我再收拾你!”
随后他又扭头带了笑颜:“警察同志,我们已经签署了不尸检的申请书,回头还要给孩子办理后事,真是麻烦你们了。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一看这形式变了,沈君辞和温婉面面相觑。
还是顾言琛反应快,摆手道:“误会解除就好,这尸体还在法医室里,稍等我们走个简单流程,把寿衣穿好,不耽误你们办丧事。”
说到这里,他直接给戚一安发了个语音,把他叫过来道:“你把家属带到一旁会议室,稍等片刻。”
等家属送走,温婉有点愣神:“那……万一这真是谋杀,另外有凶手,我们就这么放过了?”
虽然她和李初美早就认识,但是作为一名法医,温婉还是觉得不能放过一宗疑案。
顾言琛道:“拖他们一会。总不能让他们在走廊里吵。”他走进解剖室问,“你们这边的电脑呢?”
沈君辞指了指角落:“那里。”
顾言琛拉过椅子,输入密码登陆了警务系统,很快就把这一家人的相关信息查了出来,不出十分钟,打了两张纸出来。
沈君辞凑过来问:“找到证据了?”
顾言琛给他看过:“一起过去吧,我们再问一轮。”
戚一安刚把这一家人安置在会议室里,给他们倒了点热水,没说两句话,就看到顾言琛走了进来。
沈君辞和温婉也跟在后面,他们没进屋,而是远远站在能够听到他们对话的地方。
里面的男人起身:“警察同志,我们可以走了吗?”
顾言琛伸手止了他的话,蹲下身看着那十岁的小孩:“季宏是吧?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昨天晚上,你弟弟吃了什么?”
那小孩子此时已经止住了哭声,有些无助地看向自己的父母。
顾言琛一拉他的肩膀,手上使了力,迫使他和自己对视:“准确的说,是你让你弟弟吃了什么?”
季宏又开始抹眼泪:“昨天晚上,昨天晚上……他吃了一些荔枝。”
男人惊讶了:“我根本没有给你们买荔枝,你们是怎么弄到的?”
季宏哭得伤心,不停掉眼泪:“是弟弟在路过的果园里偷的……我让他不要偷,可是他忍不住嘴馋……”
槟城附近也会产荔枝,南边就有一片荔枝园,虽然园主大部分养了狗,也立了篱笆和栅栏,装了摄像头,但是还是抵不过有小孩子过去偷吃。
顾言琛问季宏:“你知道荔枝吃多了会死人吗?”
季宏哭着摇了摇头。
这一下,坐在一旁的父母都是急了:“这么大的孩子,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警察同志,就算是孩子吃荔枝死了,也是我们运气不好……”
顾言琛抬头看向男人:“季建安,你手机的分号,是你大儿子在用吧?”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点头道:“是……我经常在外面忙,老人也经常跑医院,就给他留个了手机。”
顾言琛把一张纸放在桌子上,上面是一连串的搜索记录。对应的手机号正是男人的分机号。
上面几个还是正常的“迪迦奥特曼那个最厉害”“恐龙小分队什么时候出第二季”。
后面的几个搜索就变成了“吃荔枝会死人吗”“吃多少荔枝会死”“怎么才能得荔枝病”“荔枝病会不会被医生发现”。
看到后面更加触目惊心“未成年杀人是否犯法”。
而且相关的记录一共持续数日,相关的标了红,一共七十八条。
这甚至不是临时起意的一场意外,而是一场精密策划的杀人案。
男孩等了几个月,直到荔枝成熟上市,才完成了这一次谋杀。
父母吵架,忙碌,对孩子疏于管理,而魔鬼,从来就不分年龄。
如果不是母亲正巧把孩子的尸体送来检查,又被沈君辞看出了问题,这几乎就是一桩不易察觉的完美谋杀案。
顾言琛又看向季宏,逼问道:“现在的荔枝园都有监控,谁偷了荔枝一看就能知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那荔枝是你偷的,还是你弟弟偷的?”
季宏抬头看着顾言琛,脸上露出了一丝胆怯,稚嫩的童音回答:“……真的是我弟弟偷的。我没说谎……”
“面对警察,你早就想好这种说辞了吧?把一切推给你弟弟……”顾言琛又把一张聊天记录递给他,“删除本机记录,真的只能自欺欺人,服务器会把你说过的话都记录下来。”
那对父母也低头看着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
“我终于把那讨厌的小孩子甩掉了,太开心了。”
对方显然是被这句话震懵了:“你什么意思啊,你弟弟出事了?”
“嗯,死了。他吃了好多荔枝,吃的时候还和我说,谢谢哥哥。”
这是今天早上他和同学的对话。
简单的几句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事到如今,证据确凿。
季宏看着,低头一瞬又抬起头来。
他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懦弱与可怜,而是泛起了恨意,孩子转头瞪向他的父母:“你既然要把我生下来?为什么还要生下另外一个孩子。我就是恨他,我就是想要他死,我为什么要照顾他?他只会拖累我一辈子!”
这一番话说出来,那一对父母愣住了,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
小孩子还在说着:“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他来了以后一切就变了,每天都哭,还要分走妈妈的照顾,分走我的东西,分走爸爸给我的零花钱,他弄坏我的玩具,摔坏手机的屏幕,家里越来越没有钱,你们开始吵架,都是因为他……”
他的眼睛发红,顾言琛去拉他,那孩子伸手拽住他的手腕,作势要咬他。
小孩子面目狰狞,露出尖利的虎牙,像是一只蛮横的疯狗。
顾言琛一把推开他:“杀人不够还想袭警?如果你父母没教好你,我不介意代劳一下。”
小孩子后退了两步,贴墙怒目而视:“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
一旁的沈君辞声音冰冷:“未成年人保护法是保护无辜孩子的,不是你这种蓄意谋杀的小畜生。”
第20章 游乐场
法医楼的会议室里,顾言琛把男孩用手铐铐住,通知了陆英他们过来抓人,准备录正式的口供。
他把父母引到了走廊里,对那对父母道:“你们都看到了,目前证据表明这不是一起意外,你的大儿子季宏涉嫌谋杀。还请你们撤销申请,同意尸检。同时配合我们警方录取口供。”
听到这里,李初美才反应过来,他就像是刚刚认识自己的儿子似的,在一旁哭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她虽然对孩子们疏于照顾,但是完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
父亲季建安也急了,反而去责怪李初美:“我说了让你不要尸检,你为什么要没事找事?”
这一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言琛站在一旁,理清了其中的缘由,昨晚是父亲带着孩子去看病,也许他早就知道一些端倪,甚至那些荔枝壳就是他收拾的,他并不是对此一无所知。
李初美哭着说:“我们不追究可以吗?或者是不是你们搞错了?”说到这里她伸手去拉温婉,还扑通一下给她跪下,“温婉我求求你了,我就剩这一个儿子了啊。”
温婉叹了口气,扶开了她的手。
多年不见,她只觉得这个姐姐让她陌生。
开始说要寻求真相的人是她,现在想要包庇大儿子的也是她。
沈君辞在一旁冷漠地看着这一出闹剧,俊秀的脸上神情冷淡。
眼前的孩子,像是一个已经坏掉的苹果,外表看不出,毒却已经渗入了果肉。
在这对父母看来,如果一个儿子死了,也许只是丧子之痛,可是如果大儿子再入狱,那才是更惨重的损失。
所以父亲才签署了不予尸检,想要瞒下去这件事,可没想到妻子的举动,却让这一切被公诸于众。
他们根本不关心自己的大儿子是不是犯了罪,甚至现在也不关心自己的小儿子是如何枉死了。
在生者与死者的博弈之中,父母很快就选择了活着的那一个。
而那个躺在验尸台上的孩子呢,谁又曾想过他?
瘦小的身躯,长期营养不良,饱受哥哥欺负,他大概从来没有想到,哥哥递给他的那一把甜甜的荔枝,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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