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烬的办公室在最顶层。
我偶尔抓到个机会替我部门的领导上去送文件,可惜秦烬却不在。
我踌躇了一会儿,把文件放下就打算下楼去了。
谁知刚要进电梯,恰好与回来的秦烬撞了个正着。
我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秦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顶层偶尔只有几个秦家的亲信经过,秦烬一把将我拖进了某个无人的死角。
我整个人被秦烬按在墙角,他伏在我耳边,用很低的气声道:“你天天在我眼前晃,是在故意诱惑我么?”
我自见到他什么话都还没说,平白被扣了个大帽子,实在委屈得很。
我不过是来送个文件,白天不过是在公共休息室和同事吃个外卖恰巧碰见他,怎么就变成故意诱惑他了?
他自己问出这话,却不叫我答,连容我辩驳的时间都不肯留,已然轻轻用亲吻覆盖,手搭在我的腰上。
顿时,我也没了组织语言的心情,光是迎合他已然精疲力尽。
间隙中,我喘着粗气,贴着他的脸侧呢喃道:“咱俩一定得偷偷摸摸的吗。”
一出口我就知道我说错话了,因为秦烬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很冷,就好似我不经意触到了他不容进入的禁区。
秦烬过了半晌也没说话,然后拂袖而去。
自那以后,我就没再提过任何与之有关的话题,在公司里也绝不敢暴露自己和他非比寻常的关系。
……
过了几周,突然有一天,一个气势莫名令人有些敬畏的中年男人亲自到我的工位来找上了我。
我认得他,姓吴,我们一般都叫他吴经理,他是总裁办公室的特助,并不经常出现。
吴经理上前冷冷地道:“我们秦董请您过去一趟,这边请。”
我有些疑惑,周围的同事用好奇、探究或八卦的目光看过来,我在吴经理肃然的注视下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我以为吴经理口中的“秦董”指的就是秦烬,走进总裁办,见到的人却不是秦烬,而是秦烬的父亲,秦寒山。
那会儿我还只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学生,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秦寒山,顿时下意识紧张起来,大气都不敢喘。
我晓得秦寒山是年逾四十时才得的秦烬第一个儿子,至于我怎么知道的,他的百度百科词条写得十分详尽,长度大概能和某些著名明星的科普页面相媲美。
秦寒山梳着老派的平头,着一身改良过的中式正装,脸上有些细纹,隐约看得出年轻时英俊帅气的影子,双目中却闪出精光,那感觉,仿佛被X光照射洞穿一样。
这样年纪的老人,理当是早就生满华发了,秦寒山却发色乌黑,看着精神矍铄非常,我猜想要不是他保养仔细,那就是特意染过,看起来显得年轻了十几岁,整个人有种令人不自觉提心吊胆的气场。
“你就是新来的实习生?”
他缓声道,每个字都带着种不怒自威的压力。
我点点头,努力用尊敬的口吻道:“秦董,您好。”
“叫什么?”
“陆伊橙。”
“哪家的孩子?”
我露出了有些不解的神情,没太听懂,自然不知如何应答。
尚在沉默的当口,秦寒山似是已没了谈话的兴致,意兴阑珊道:“知道了,出去吧。”
我十分疑惑,却也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我只希望能给秦寒山留下个好印象,便躬身礼貌地离开了。
……
时间到达了我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月。
我的直属部门领导亲自来找我,口气支支吾吾的:“那个……小陆啊。”
我奇怪地问:“怎么了?”
“我对你的工作是很满意的……”我的领导如是说,“但是呢,你的正式留用申请,出了一点小问题……”
我皱起眉,立时有些着急:“什么问题?您之前不是说肯定能过吗?”
对方有些无奈地叹了声气:“……是,我也没想到,但上面不批,你知道的,我也做不了这个主,我听说,是总裁办亲自驳回了你的申请,你有任何异议的话,直接去找秦总吧。”
我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在一夕之间骤然褪尽,手足无措。
秦烬他最近很少私下联系我,如果是他下达的这个决定,他甚至都没跟我先前告知一声,哪怕随便解释句驳回我申请的理由。
我乘电梯去了顶楼,不敲门,便风风火火地冲撞进去。
秦烬正在会客,见我闯进来,微微诧异了一瞬。
然后他跟那名相谈正欢的客户简单说了两句,客户走了,而我留下,站在他面前。
由于情绪激动,我的胸口正在剧烈起伏。
他平静地问:“怎么了?”
我瞪着他,语气中不知不觉就带上了一丝委屈:“你为什么要驳回我的留用申请,是我哪里干得让你不满意吗?”
秦烬没说话,沉默半晌,才缓缓道:“……没有为什么。”
他冷峻的脸庞如同一座完美的雕像,毫无丝毫破绽,我仿佛能从他这张俊朗立体的脸上,看到另一个功成名就,不怒自威的“秦寒山”。
他那一刻如同打量陌生人疏离冰冷的表情,冷漠而毫无起伏的语气,留在我记忆深处好多年,始终记忆犹新,印象深刻。
他用一种听起来如同很敷衍的声音淡淡地说:“走吧。”
“你适合更好的。”
……
那时候,我从来没想过另一种可能性,这也许并不是他的本意。
总裁办直接下达的驳回决定……总裁办不止有秦烬,“秦总”的头上,可还压着秦董这座大山。
或许那时是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便顺水推舟,干脆接下了这口黑锅。
思绪繁杂错乱,零碎的片段交织闪过。
……直到最后一刻,是秦航川向我递过来的,那一份白纸黑字的遗嘱。
我猛地睁开眼,梦境消散,脊骨反射性地直起,忽然浑身挂满了冷汗,好像重新从冰水中浸过一遭。
我深吸了口气,然后想也不想,从床上一掀被子爬起来。
看了眼时钟,凌晨两点,很好,既然时间已经超过了零点,说明秦烬生日的这一天已经过去了。
地板上铺着毛茸茸的毯子,完全没觉得凉,就身上挂着件简单的单衣,拖鞋也来不及穿,赤着下肢摸黑小跑着推开了房间的门,直直地闯进了隔壁秦烬的卧室。
第78章 无论再来多少次
房门重重地开合,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这么大的动静,秦烬在我进门那一刻就醒了。
他睡觉的时候总是会在床头留一盏小小的夜灯,于是我可以从微弱的光线中瞧见他单薄的身影,因为被意外吵醒,表情大概也还是懵的。
我冲上去,爬到他床上,死死搂住他。
手臂下秦烬温暖的身躯好似轻颤了一下。
然后他的手掌抚了抚我的背,亲吻我的额头,用尚且睡意朦胧的沙哑嗓音轻声询问:“做噩梦了吗。”
我点点头,既想抱他,也想打他,可惜我只有两只手,不够用。
于是我选择先抱他。
半晌,我才松开手,颤抖着嗓音道:“秦烬,我都知道了。”
我说:“秦航川都告诉我了,你当年为什么会出事,还有……你藏起来的那份遗嘱。”
秦烬正注视着我的漆黑目光骤然凝滞了片刻。
与此同时,我明显地感觉到他抖了一下,看起来他摇摇欲坠的冷静表情像是一张突然崩裂的面具,就要彻底维持不住,而在我这句话出口后的几秒钟内,秦烬整个人完全呈现出一种愕然、狼狈、无措的模样。
扒了他的皮还真是比杀了他都难。
我再次如是默默心想道。
身下的肌肉因为紧张而变得用力,他现在出现那种情绪,应该能称之为“惊慌”。
你也会心虚也会紧张啊秦烬?
我如今算是终于看穿他了。他曾经貌似无所不能,一副什么都尽在掌控毫不在意的样子,倒不如说他刻意让自己看上去运筹帷幄。
这或许也能算某种不太正常的心理防御机制吧?
就像给自己披上一个坚硬的外壳一样,被同情被认为是弱者都难以忍受,伪装得强大到天衣无缝,其实极度缺乏安全感。
这也完全不奇怪,他若不是这副心机深沉的样子,他若漏出一丝一点破绽或者表现出任何示弱的嫌疑,生在秦家那种环境里,估计早就被生吞活剥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也是到了今时今日,我终于能尝试理解他了。
我不知道他不告诉我这些的另一个原因是不是因为他也预判了我的反应,料到如果我得知了真相,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秦烬。”我提起他软趴趴的耳朵,“说话,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秦烬紧抿着唇,沉默了半天挤出一句:“……对不起,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我哼笑了一声,语气嘲弄地道:“对不起?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嗯?说啊,你觉得你错了吗,没有吧,你到现在为止都根本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如果不是别人来告诉我,你分明就是压根没有打算同我坦白,是吧?你知道我会不高兴,但你就是非得这么干,因为你觉得权衡利弊下你这样做是最保险的,你来讲讲,我说的有半句不对吗?”
秦烬过了半晌,低头“嗯”了一声,看了看我,我又揪了下他的耳朵,恶狠狠的。
秦烬被迫仰起头,他轻声补充道:“……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把这些事告诉你。”
“哦,没有必要。”
我讽刺地扯了扯嘴角:“所以我之前问过你,当年分手的时候,你有没有后悔过,你的答案是没有,你从来没有后悔。”
秦烬静静地凝视着我,他言简意赅地答了一个字:“是。”
“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他一字一句缓声说。
“我思考过很多次。”
他低声说。
“我应该怎么办。”
“我做了我能做的所有,考虑到了我能顾及的一切,但我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无论如何求解,怎样分析。”
“我已经尽可能选择了我认为应当是最合适正确的道路。”
“无论再来多少次……”他淡淡地道。
“……我还是只能这么做。”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平静的无奈,在任何关头都彰显出一种纯然毫不动摇、不受任何主观感情和多余情绪摆布的极端理性。
我闭了闭眼,在从秦航川那里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对他此刻的答案其实并不惊讶,甚至可以说早已料到。
因为他是秦烬。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啊。
自己做下的决定便不再回头,从不后悔,我是否该感叹一句我合该会爱上这样的男人。
我记得很久之前,公司资金链出了些问题,那会儿我急得半死,顺口和秦烬提了一嘴,秦烬当时回了我三个字,“相信我”。
后来在我知道秦烬并没有破产后,大概也能猜到他应该是动用了自己的关系,甚至调了他自己的储备金来填上这个窟窿,面上却云淡风轻地告诉我,“只是托了个朋友帮忙”。
蓦地又想起那时他说——
我们控制不了一切,你永远会面临掌控之外的情况,你得学会适应。
他在安慰我,语气中却又好像带着丝微弱的,沉重的,难以叫人觉察到的无可奈何。
他又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其实也有控制不了一切的时候。
他也会有踌躇犹豫,不能完全确定的时候。
“当时那样的情况,我不可能拖着你,万一我出事了……”他不为自己辩白,只是用一种仿佛表述纪录片那样毫无起伏的声音镇静地陈述道,“你不该沾进来,那些纠葛,我父亲和其他人的问题,都跟你无关,跟疯子不可以讲道理,只有避得越远越好。”
“他们是我的血亲,我的确已经脱不开身,但你还可以走,你也必须走,你不能留下来,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最差的情况,最坏的打算……”
“如果我醒不过来呢?如果我不在了呢?”秦烬面色平静,低声道,“你等我一辈子么?”
他看起来好冷静啊。连说自己很可能会死掉这件事都漠然地仿佛陈述别人的生平过往。
可是,他的声音喑哑艰涩至极,眼眶微红,这些最真实的反应,其实根本藏不住。
“这些事,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轻轻地说,“擅自替你做了决定。”
我心道,你推开我,口口声声说不想让我等,要赶我走,要我彻底放下你,即使你死去也不会为他难过,只因不愿拖累我,不能把我牵扯进来。
可你也万万没能料到自己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竟然都没有死成,那张精心打算好的遗嘱不仅没有曝光还成了一堆废纸。
其后你躺在医院靠呼吸机和营养液为生,人人都道你半死不活,恐怕后半生也就只是那样一具会呼吸的活尸了,毕竟这么长时间的植物人都能恢复简直是比中头等彩票几率还小的梦幻奇迹事件。
而你却苏醒了。
你更没料到,当年就算你那么对我,极力要我死心,我还是硬守了你三年,没舍得把你丢在医院一走了之。
你机关算尽,不还是没法筹谋预计这后来发生的一切么。
眼泪无法控制,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涌出来,再也忍不住,我直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56/67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