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一闪,一道寒光从大军里飞向人群。人群惊住,张之桐猛地推开琴师拔刀扑上。一条人影裹挟着宝剑跟张之桐打成一团,是那位貌似莽张飞的威武将军。两人交手数下,人影刀光像煮沸的水腾起又沉寂,浮上又落下。不多时,将军的宝剑也断了,又不甘心败落,便挥动断剑继续攻敌。
“铮——”空中又风摩电驰地射去一道乌光。战圈里的张之桐退无可退,挥刀硬挡。立刻被一股大力撞翻,胸口和臂膀火辣辣的。断刀再碎成粉末,人砸向了寺旁悬崖。
长乐君出手了。掷去一道铁矛枪,把拒捕的美少年撞落山坡。
姬巡抚收回臂膀垂下眼帘。军旗阴影下他的嘴角牵动,露出了雪白牙齿,他竟然在笑。然后下令收兵。他身后的明珠,歉意地向人群一笑,命人去安抚惊恐的犯人和平民。
长乐君一击不中后不会再出手第二次。不,这是他第三击不中。第一次山道上他派人追杀琴师被阻,第二次潮上寺他抓捕多管闲事的美少年失败,第三次亲自以铁矛掷敌也未能杀死他。他是个妖异的对手。
“莽张飞”将军也遗憾地收剑。没想到那个美得使人蔑视的少年人能跟他打个平手,还抵住长乐君的雷霆一击。听说他前夜挡不住魏魔一刀,却挡住了长乐君一枪。这么说魏魔比长乐君还强悍了?他转身命人抓住他。
张之桐爬起来想冲过去还击,被混乱的人潮阻住。人群后的墨纪雅向他猛摆手,不让他跟姬抚台大军硬抗。小和尚也向他呲牙咧嘴地使眼色,明珠凤眼微垂默默微笑着……
疯了,这些人都疯了!张之桐跳下悬崖潜入山涧逃走了。
——长乐君!名为长乐,却不长乐。性格多疑残暴,行事嗜血霸道。杀敌时宁可伏尸千里也不放过一人,宁可抓错千人也不放过一人。像人间另一个“杀尽苍生”魏思涯。不同的是,他是以“除暴安良,保护黎民”的巡抚之名杀人的。
巡抚大军撤退了,官府衙役们押解着大批犯人离去,祈蓝山的百姓们惊惧不安地散去。潮上寺房屋倒塌,大火冲天,只留下断壁残垣和满地死尸。潮上寺终于被灭门了。犯人队伍里的空性老和尚苦着脸,志愚小和尚不悲反喜,欢呼雀跃:“好啊好啊,破庙倒了,我终于可以离开破庙闯江湖了!”
这城池的人都疯了。
张之桐心堵堵的。美少年来到广济短短数日,就见识到了双城一海的两位当家人和一位杀人狂魔。巡抚长乐君、知府明珠、狂魔大盗魏思涯,还有琴技惊人的琴师、好色的土豪李芙,还有小和尚小捕快等人……他来双城讨生活是对是错?他能不能在这大城厮混下去?
眺望着大军里的南海明珠,他心情低落。他与这位残暴冷血的长乐君同殿称臣,共同治理双城一海,连血洗寺庙滥杀无辜的事也一起干,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是谁,他又是谁?
(ps:祝大家20年元旦快乐)
第五章 新仇旧恨
广济大郡巡抚府,夜深如海,院子里亮如白昼。大堂里珍藏着一幅“猛虎啸堂”的巨型铁屏风,因此被称为啸虎堂。现在,庭院里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长乐君高居在啸虎堂首座,英俊的面孔阴森恐怖,伟岸的身躯如标枪般坐着,肃穆地瞪着大院。
今夜很忙,巡抚府正在动刑审问嫌疑犯。
府衙院中有个三丈高五人环抱粗的巨型铜鼎,下堆着燃烧的木柴,鼎内放满了油脂。鼎内油浪翻滚,油烟冲天,铜壁烧得通红。
姬巡抚在潮上寺还顾忌着形象,在自已领地就完全暴露了本性。
双城一海的“刑监狱囚”等事由知府负责。但长乐君嗜好行刑执法,就主动替代了太守和典史的公职。
大紫庆王朝的酷刑传自酷秦,凡是违法的都将受到最严苛处置。
紫庆天帝自得了江山,便一心向善。下旨“十恶中谋反、大逆、叛、恶逆等大罪准许用酷律;其余犯别罪合处斩者,今后并请重杖一顿处死,以代极法”,只允许将最严重的谋逆、反判、大屠杀等罪犯处以极刑,其他罪犯就施以斩首或杖刑。像腰斩、枭首、车裂、活埋、剥皮、锯割、断椎、灌铅、杖杀、弃市、枷刑、戮刑、抽肠等等的酷刑都弃用了。
长乐君却没有遵从天帝法令。
在双城一海,姬林就是法典。非但施用酷刑,还最爱烙刑。“烙刑”传自殷商纣王和妲己,长乐君“青出于蓝胜于蓝”地完善了它。巡抚府大院里昼夜燃烧着硕大的铜鼎,热油翻滚,用刑声直冲云霄。
长乐君公开言讲,若被他判处死刑的罪犯不服的,可求助上天,将手放进盛满沸油的烙鼎里,谁能安然无恙,谁就是清白冤枉的。他自会遵从老天旨意饶他性命。还有一种不服的方式,死刑犯们可以相互比武决胜负,胜的人便无罪活命,输的人罪加一等进铜鼎。但从他坐镇南海后,能从他的烙鼎、比武里逃过性命的“无辜罪犯”万中无一。
今夜也有抓来的被判有罪的犯人喊冤。长乐君下令按老规矩行事,或下油锅让老天判案,或比武决胜负,而拒绝试油锅、比武的人直接斩首。
有的罪犯被逼不过去比武,输的人判了死刑,赢的人也需要再打数场才能休息,往往也力竭而死。有聪明人拒绝打斗:“你在看我们相互残杀取乐。我不打!”
“没错,人为鱼肉我为刀俎。我就是在看你们厮杀取乐。杀了他!”啸虎堂上的锦衣年轻人面目幽深,手持金杯,眼如鹰隼地观望全场,狰狞喝道。
军卒们立刻斩杀了退缩的罪犯。余下众人更惧死,只得应战。长乐君还命人从军营带来些战俘加入战团。这些西方魔域的战俘,黄发蓝眼体格壮硕性情残暴,姬林偷偷蓄养他们就是为了看厮杀取乐。魔域战俘接连杀死了数名罪犯,比武一边倒。长乐君兴致索然,命人押走战俘,把输了的罪犯们都投进油鼎。油鼎顿时变成了油炸地狱,惨叫声此起伏彼。
还有罪徒们想拼死一试伸手入油鼎。军卒们立刻把他们赤身捆绑在铜鼎壁上,手探入油鼎,热油发出噼噼啪啪的煎炸声,半边身子顿成焦黑,满鼻都是人体油脂味,再夹杂着犯人们的凄厉嚎叫,真如阴曹地狱。当然没有“安然无恙”的人,军卒们把剩下半条命的罪徒们丢进了铜鼎。
府衙大院另一边还在“处理”着不肯下油锅不比武的罪犯们。全部判为吊打、杖毙和腰斩等刑。吊死犯人的,用绳索将犯人手绑住吊离高杆上,再从高空抛掷下去,使身体断裂;判腰斩的,一刀劈断罪犯腰部,罪犯还神智清醒地叫喊冤枉才断气。这些还算仁慈,最惨的是被判剥皮。刽子手从罪犯脊椎下刀,把背部皮肤割成两半,之后分开皮肤和肌肉,像蝴蝶展翅似的撕裂来。人倒地毙命,剥下的皮就制成两面鼓,悬挂在巡抚官衙门口,以昭炯戒。自从姬林入海,巡抚府衙门前的人皮戒鼓已有六百多面。
长乐君平静地盯着酷刑场面,没有高兴也没有愤怒,只有一张毫无表情的英俊的脸。他身形昂藏,金冠鲜衣,浓眉朗目,很是英俊。他手握金杯,一边大口喝洒一边认真看着,越喝眼睛越亮气势越盛,黑眼瞳里腾出了灼灼乌光,好像眼前是万花迷坠人间仙境,他看得痴迷神醉。边看还边训斥行刑的军卒不专业,没有太守府的典史老练,唬得所有人魂飞魄散。
姬林的暴戾天下皆知,却没有亲眼看到的更疯狂。啸虎堂内外的人们都在寒风里战栗着。
府里除了大军,还有一同出公差抓魏魔的知府的官员捕快们。人人看得头皮发麻,有惊吓过度呕吐的,有直接吓晕瘫倒的。有的想转身退走,又被满府的恐怖虐杀气氛压着不敢走。长乐君不开口谁敢走?
人群后一人更骇得要死。但他的上司明珠不在,他更是连吓晕吓死也不敢。两拨人马回巡抚府后,明珠就押着两百多名嫌疑人去偏堂提审了。他抢先审一遍,防止长乐君将所有人投入铜鼎。
他偷偷抬眼看堂上,长乐君泛红的眼睛正好隔着人群看到了他,像饿狼盯住猎物。他大惊,周围人却暗中松口气。长乐君的雷霆大怒如能发泄出来,大家都能逃过一劫。
他厌恶透顶地瞪视他。他身形伟岸气势昂扬,英武霸气威风凛凛。他在人群里普通平庸,灰暗不起眼,像嵌入了大堂人群的背景。两人的强弱存在感如天地云泥,他险些没瞧见他。长乐君带着醉意沉沉地笑了。他牙齿极白,笑起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酷虐之气。
长乐君带着浓重的醉意举起佩刀掷向他,怒气暴发了:“你干的好事!‘杀尽苍生’在哪里?”
钢刀“咣当”落地,人群散开,空出一片地。露出了被看中发泄怒火的倒霉男人。赫然就是花钱买了个广济小官的土豪李芙。
李芙面如死灰,早没了城外光鲜自得的土豪模样。惊恐躬身:“不,不,我不知道,我不认识魏魔……也许他是路过本地。”
长乐君暴怒地大喝:“你还敢抗令不遵!把我这个巡抚当成了什么!我限你十天内抓住‘杀尽苍生’,否则我就剥了你的皮。”
李芙吓得瘫软。这是不可能完成的军令。他被满院的酷刑惨叫声吓得汗流浃背晕沉沉的。明珠不在,他是被长乐君故意支走的。长乐君就等着这一刻。
“是,是,小人知错了,马上去抓捕大盗。”李芙想先应下退走。
敷衍!长乐君眉眼一黯。沉重的军杖忽地打在李芙背上,打得他口吐鲜血扑倒在地,差点晕死。他想挣扎求饶,却看见长乐君铁青狰狞的脸,吓得闭嘴瘫软了。几只军杖劈头盖脸地打着,他硬生生地挨着。这种临堂杖责是常事,长乐君经常痛责属下。他最恨逆忤不恭之辈,他若能乖乖领受了责罚,就能平安过关。李芙早惯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必跟变态杀人狂较劲呢!只是今天挨打的份量有点多有点久,打得李芙皮开肉绽快奄奄一息了。
长乐君面无表情,按着黑案望着堂外油鼎,浑然忘了堂内军卒暴打李芙。只听到李芙最后熬不住哭嚎讨饶,才厌恶地看他一眼。
打是不会打死的!啸虎堂后面的灯笼依次亮起,明珠审完嫌犯就要回来了。
“让一个小毛贼在我的双城一海叫嚣挑战。你们倒过得逍遥自在,当我姬林是笑话吗?”长乐君还在为公事发怒。
“小人不敢。”李芙气息微弱。
“不敢?你敢的事很多呢。到处惹事生非就是不干正事。你的胆子不小。”长乐君吐字如金。如果李霸天在这儿,肯定对姬巡抚对李芙的评价大加赞同。全双城一海都知道李芙是个大草包!愚蠢好色,仗着祖上留下两亩地两个糟钱买了个八品官主薄。双城之耻。
明珠一向明理多能,就是对这些广济旧地主们很宽容,被人诟病也不改。简直是公开讽刺长乐君无能。
啸虎堂后门外衣裳沙沙,有人走到殿门外停住。
长乐君猛得沉静了,收敛住疯狂凶顽的状态。他好似有两副面孔,又狂暴又冷静,时而天神时而恶魔。幕僚也打手势请他克制下,军士们收杖退下。
啸虎堂剩下了威严的巡抚、被杖责的小官吏和后门外的明珠。广济知府负着手,背对后门,眼望着面前的碧水池塘。
“你知道如何办差了?”长乐君压着怒火训斥。
“小人知道。马上派人去查魏贼下落,一定抓住他。”李芙被打得口齿不清。
长乐君拿起书案旁的宝刀,刀身修长、圆弧,闪着幽蓝的光。这是把锋利妖异蓝光湛湛的东瀛刀。姬林那张英俊暴虐的脸倒映在刀锋上,声音也扭曲了。
“留春戏班的戏子呢?”
“戏子?”李芙的脸色大变,肿烂的脸更难看了,“这,这,我不知道,我很久没去戏班了。”
长乐君暴怒,东瀛刀晃过他头脸插进了他的肩膀。
刀尖穿体刺入木柱,李芙疼得几欲昏死,颤声大叫:“我真的不知道。姬大人说让他滚出双城一海,他就走了。”
长乐君的黑眼睛瞪着他,缓缓抽出刀横晃过去。使刀快容易,慢却很难,姬林幼年曾在西方魔域战场历练过,身手极好。刀尖慢慢拉开了李芙的胸口白肉,涌出鲜血。李芙捂住胸口吓傻了。他是真想杀他!他也经常这般杀他。两人的眼睛在黑夜里无声无息地对视,感受着那种赤裸裸坦荡荡的恶意。
猫与鼠,虎与狼,一惊恐仇恨,一怨怼愤懑。这是不共戴天之仇,只能到两人之间只剩一人才能化解这冤仇。这天下唯一能解他的恨的,就是击溃他的意志,碾断他的求生路,用尽雷霆手段折磨死罪恶之徒。那过程肯定美得像深渊里的花,毒汁里的蜜。
长乐君的情绪似潮水退去:“好。我说过他滚出双城,就饶他一命。”
他伸出手臂,用指尖沾了下刀尖上的血,放在嘴里。咸的,李芙的血是咸的。他的表情又痴迷又恐怖:“潮上寺又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小乞丐。”
李芙真的懵了:“我,我不知道,他是来城里讨生活的平民。”
蓝光劈过,李芙的头顶连着发髻官帽被削下了,露出血淋淋的头皮。头皮和头发披到了肩膀,骇得他嚎叫:“他来历不明,是‘杀尽苍生’的同伙。”
“对。”长乐君止刀,“去抓住他,就地处斩。”
殿门外,明珠面孔含笑,眼神深奥地看着微雪中的水塘。墨绿雪塘里只见鱼泡不见鱼踪。旁边的巡抚大军“莽张飞将军”张昭海和老幕僚眼神阴冷地瞥着他。明珠啊明珠,为了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毁了大好前程,也算是紫庆王朝头一人了。
长乐君收刀入鞘,未看地上的血人,脸上甚至有了点笑模样。这是他今晚第一次开怀的笑:“李主薄,我是为了抓捕朝廷要犯,才严厉地督促你们。你勿计较。”
“不,不,不计较。”李芙哪敢计较,浑身沐血地爬起告退。
长乐君看着他满脸惶恐,竟然压低了声音笑道:“李芙,你有很多日子没有回家住了。”
“哦。”李芙愣了下,脸上又痛又惧地挣扎着,惊恐道:“姬大人,我不敢回去。那里,那里有鬼!”
家,是指长乐君和李芙以前寻欢作乐时的居所,叫秋渔台。在城东姬林的行园旁边。自从几年前闹鬼后就渐渐荒弃。
鬼?姬长乐一张镇定如海的脸骤然变色,扭曲痉挛。他勃然大怒反手一掌重重打在李芙脸上,打得他摔倒:“去你妈的!再说有鬼我就杀了你!有鬼也被我通通杀光了!你这个没用的废物。”
李芙再也压不住恐怖,跌跌撞撞地逃出门。死、鬼,是李芙最怕的两件事物。而长乐君身旁则缠绕满了死和鬼。他明知道会惹怒长乐君也不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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