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易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而在随后看到循清表情的时候,这颗心跌入深渊碎了个四分五裂。
循清隔着结界,露出了一张憔悴的脸,他身形消瘦,眼中是让人不忍直视的黯淡。循清抬起头,看到来人的时候,瞬间呆住了。
寒风凛冽,吹得修老板的发丝疯狂拂动,但他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坚定。他开口也是如春般地温暖、融冰消雪。
“怎么了?不认得我了吗?”
如蛊一般的嗓音钻进了循清的耳膜,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他眨了眨眼,似乎是在验证自己是否在做梦。面前的人就站在寒风里,穿得单薄,几乎有些瑟缩,但仍然坚定地看着他,神情中,是他在寒山中无数个日夜里,一遍又一遍在心中描绘过的,熟悉又陌生又熟悉的温柔。
白浮,真的找错人了?
真正的修老板,来了?
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顺着他的眼睛流了出来。
这眼泪仿佛是炽热的铁水,炙得修易心脏猛地一缩。
循清突然破涕为笑,轻声回道:“认得的。”
修老板却突然皱了一下眉,仿佛想伸手去拂去他的泪珠,但是又改为张开了双臂,口中是致命的诱惑:“快来,让我抱抱你。”
循清眼里的泪更加汹涌,止不住地流。他的眼睛被寒风就着水汽刺激得血红血红的,可脚步却挪不动半分。
修老板似乎有些无奈,然后有些神伤:“我好想你,你就不想我吗?”
循清微微张开嘴,自己抬手擦去了眼泪,然后舔了一下干裂的唇,说:“想啊。”
结界里,修易急得几欲呕血。循清毫无预兆地落泪,让他的心跌成了八瓣。循清果然受伤了,果然不再像先前那样能坚定地抵御幻象了。
可是,是他不能,还是他不想?
修易觉得,循清此时是后者,是明知道眼前是幻象,他也甘愿沉浸其中。
修易看着循清,用手捶着结界,可循清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他只能在心中绝望又焦急地默念:别去,循清,别出去。
修老板抖了抖手臂,再次开心地说:“我也好想你,我每天都想,让我抱抱你吧。”
循清眼前一片模糊,泪水从内蒸腾,外部的冷风却想将它们冻结,他的眼珠既疼又僵硬,难受得要命。
那个怀抱……看着好暖和。
只要过去,就是他日思夜想的最熟悉的温度,能驱散他所有的寒冷,能让他身体里的血活泛起来。
只要去了,就不再冷了啊。
循清笑了一下,眼里重新燃起点点星光,抬脚就迈了出去。
修老板只笑着,张开怀抱等着温暖瘦了一圈、形容憔悴的循清。
这头的结界里,修易脱了力,认命般坐在了地上。
也罢,谁也怪不得,怪只怪他让循清失了望。若今日循清没了,这次就换他来说:我也跟着你去。
可是,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修老板没有等来循清,等来的是澄明。
修老板呆愣地低下头,看着胸口处钻出来的澄明散着寒气的剑尖。那剑尖滴血不染,只散着寒气,彰显着它的锐利。他似是不太觉得疼,眼中也没有多少惊诧,只最后抬起头看了一眼循清。那双眼里泪水未褪,却一如他的剑,澄澈又明亮。
壳子中的天明神君不禁想着:这双眼,本就该永远澄澈且明亮,实在不该那般黯淡憔悴。
可他没来得及想许多,肉身就消散了,散出来的神魂被循清丢出来的琉璃瓶收了进去,光华流转,窜个不停。
循清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迈出结界,只眼含热泪,冷眼看着天明神君的身体消散,魂也被好好装进了瓷瓶,才轻声对着瓷瓶说了一句:
“扮成他,凭你也配。”
循清终于踏了出来,弯下身拾起了琉璃瓶。就在他转身要进去的时候,突然看了一眼对面空无一物的空气。
他皱着眉,细细地看了半天,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结界里的修易手伏在结界上,眼里既期待又焦急,在看到循清困惑的表情时,心里突然又是一绞。循清以前,只随便一扫,便什么都知道的。
循清把琉璃瓶放进洞门口,还是朝着空地走了过来。即便他眼里什么都没看见,但他还是直觉这里不太对。他抬起手去摸,果然摸到了屏障。
可他不知道,他此时就站在修易跟前,他的手就贴在修易黯然的脸上。
循清的手上下摸了摸,确定是个大结界,他明白,里边应该是关了人。
“修易,是你吗?”
里边的修易张着嘴,眼眶再次酸了。循清在叫他,循清离他这般近,却还要靠摸,如果是从前,他一定会只懒洋洋地散点金色光线来替他探吧……
“你别急啊,”循清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一哂:“我找找阵眼。”
修易的心一揪一揪地疼了起来。循清明明,应该只随手一掌就足以破开这么个结界的。
然后循清的目光定在了一侧的一块平平无奇的黑色石头上。也不为什么,就是直觉是它。这种里边人出不来的屏障式的结界,一般都以一个阵眼作依托,只要破坏了阵眼,屏障自然就消了。他抽出腰间的澄明,竖了起来,然后对准了那块石头。
“铿”的一声,震得修易耳膜一麻。
修易彻底呆住了。一向不吝惜法术的循清,居然在双手举剑,徒手劈一块普通的石头。铿锵声不绝如缕,不断地往他耳朵里钻。
这声音既大,又吵,仿佛一下一下敲击在了他的心上。循清就那样坚持不懈地蛮力砸着,恍惚间像个凡夫俗子,再不像那个谪仙。
也亏得澄明是上古宝剑,这样的蛮力,也成功碎了那块石头。
屏障应声自上而下消了。循清转过头,就对上了那张熟悉的修易的脸。循清收了剑,起身走了过去,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微微的寂静以后,他一抬头,看到修易指着自己的嗓子,他才恍惚明白了。
循清跪坐在修易面前,先看到了绑着摄魂和修易的脚镣。
“我,我先解这个啊。”
循清伸出右手,抬掌对着脚镣使了个术法。
然后修易便再次愣住了。什么也没发生。
循清施了法,却什么也没发生。
不是解不开,是循清的手中什么都没出来。
眼前的场景好像一个凡人在学着施法术一样,透着十四分的蹩脚与滑稽。
可是修易又看见,循清几乎没什么失落的情绪,只默默地收回了手,然后闭上眼睛,静静地结了印,十根手指交叉,只留了拇指和食指夹成了直角,其余的全部并拢了,如同初生小妖一般,睁开眼睛,精神力全部集中在脚镣的锁上,再次抬起右手手掌,重新施了法。
微弱的金光从他手中颤颤巍巍地散出,朝着脚镣的锁一头撞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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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天明到底是个啥?
第59章 摄魂
“咔哒”,锁开了。
循清仿佛松了一口气,微微闭了一下眼,又睁开了,然后借着还剩下的法力,解了两个人嗓子上的封印。
先反应过来的是凑到循清面前的摄魂,他还是个面相十七八岁的少年,是整件事情的见证者。他的嗓音刚刚恢复,是循清给的,他轻声对循清说:“对不起。”
那声音清脆悦耳,带着稚气未脱的少年气,循清先愣了一下,随后便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顶,安慰道:“不是你的错。”
然后循清就被一旁沉默不语的修易一把搂住了。
胳膊收得很紧,似是怕人挣开一样。
修易抱着循清,不敢大口呼吸,只细细地听循清的动静,等着他的反应。在不漫长但煎熬的几个呼吸后,修易察觉到循清的双手有了动作。
在他忐忑的等待中,他的双臂由于紧张,把人搂得更紧了些。
之后,他“虎”躯一震。
循清的那双手,慢慢攀上了他的后背。就像以往一样,就像以往的无数次一样,就和告别那晚一样,循清的那双手,眷恋又温柔地贴上了他的后背。
循清眼里闪烁着晦暗不明的情绪,他自己也没想到,原来他有这么想念这个怀抱。他情不自禁,鬼使神差地就将手贴了上去。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往昔的缱绻回忆全都回来了,填满了他冻到发僵的脑袋。
“修易……”循清察觉到一丝不对,轻声问:“你是哭了吗?”
循清皱着眉,却没听到修易回答,只是搂着他的怀抱越来越紧,力道之大,仿佛是要将他糅进对方的胸膛。
良久,循清还是挣了挣,可那双大手不肯放开他,只改而落在了他的腰间。
循清坐直了身体,抬手托住了修易的脸,那脸上泪痕犹在,眼里也通红通红的。循清看着这双兔子一样的眼睛,后腰又被那双大手熟悉的热度炙烤着,一时间脑中已经软了一半。
“对不起循清,对不起。”
循清沉浸在这双眼里,摇了摇头。修易以为他是不想听,忙张了张嘴还要再说,却被一旁的摄魂打断了。
“是我……我控制了他,我改了他的记忆,我就是聂云,根本没有聂云这个人。”摄魂看着循清,口中语无伦次地解释。
“我知道了。”循清扭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安抚道。
“不,不是。”摄魂紧张地捏着衣角,又说:“我不单篡改他的记忆,我还能控制他。”
这回,终于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摄魂一被盯着,又紧张了起来,但还是磕磕巴巴地说:“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是能控制他的思考,他以前觉得这么做是对的,我就能诱导他,往别的方向去想,让他觉得别的才是对的。比如,以前他觉得人活着是为了吃喝享乐,我就能让他觉得活着是为了杀人。”
看那两人似懂非懂,摄魂又急又表述不清:“反正,他,我知道的,他一直也喜欢不起来聂云,他心中只有你,也只爱你的。可他每次想放弃聂云,我就有办法让他相信一个不能放弃的理由。他离我越近,控制效果越好。”
空气中还是沉寂。
摄魂紧张地握紧了手,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明白了吗?”
就是说,修易本来不会为了任何事伤害自己,但摄魂的控制下,能转变他这种思想,让他觉得伤害自己也没什么。能让修易从以自己为先,变成先考虑他自己吧?
循清笑出了声,“嗯”了一声,然后拍了拍腰间的大手。
修易脑中还没反应明白,被这动作吓了一跳,忙说:“别。”
循清眨了眨眼,凑上去亲了他一口,轻声说:“我得进去了,一起?”
修易仿佛更懵了,但吻的含义他知晓,他更明白循清的身体情况。可他怎么也不肯放开循清,便抱着循清站了起来,叫了一声摄魂,便就这样走了进去。
在门口的时候,修易没忘了叫循清伸手把装着天明神君的琉璃瓶收进了怀里。
终于如愿进来了洞穴里面,修易一看到那盏长明灯和那张床,记忆里循清那张痛苦的脸和崩溃的声音就迅速与眼前的景象重合了,情绪的冲击让他脚步突然一抖,忙又稳住了。
循清被颠了一下,忙抬头去看修易,却没看出个所以。
“怎么了?”
修易只安抚性地笑笑,然后把人放在了床上,自己也坐了上去,拿起身后的冷得像冰块一样的棉被把人和自己一起罩了起来。
小火炉精重新发热,很快便暖好了狭小的被窝。
久违的温度,让冻透了的循清有些舒适,忍不住往修易怀里缩了缩。
“你……怎么知道?”修易托起循清的脸,认真地问。
循清眯着眼享受着那双手的热度,轻描淡写地答道:“是我很多个猜想中的一个。”
很多个猜想?
修易的心又拧巴了一下,是什么时候开始猜测的,是从在他们的家里,第一个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夜吗?还是把自己关在房里的那三天,还是昨天这个长明灯照不亮、也暖不热的夜晚?
循清就都在这样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地猜吗?猜了一个又一个,又否定了许多个,甚至背叛了他自己,心怀希冀地不断给自己找着借口。
“循清。”
循清应声睁开眼,眼里是些许倦意,像是困了。
然后他抓住修易的手,慢慢说:“你被控制了。即便不是,我也想过了,如果硬是与我在一起,那份没能报答的恩义和愧疚会永远压在你心里,我也不希望如此。如果是一命换一命,我相信你会更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我怪你没有跟我说实话,瞒了我这么大的事,可我也一样瞒了你很多事,所以如果说到坦诚,也有我的错。”
修易听着循清为他开脱,心里却意外地更加难受了。
“我有件事,从一开始就瞒着你。”循清忽然有些心虚。
“薛清和谢老板吗?”
循清抬起头,看着修易终于带了点笑意的表情,愣了一下。
“我知道了,白浮跟我说的。我还亲眼看见了前世的我,和你。但我有个疑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啊……”循清逃避地躲开了视线,低声道:“我怎么说啊。说我,我跟你上辈子就成婚了?说了你也不记得。后来就,找不到机会,也觉得没必要。”
循清尴尴尬尬地转了话头:“先不说这个了,说说摄魂吧。”
被循清带着一点商量的眼神看得心里稀软,修易便搂过循清,与他坐正了,一同看着那头椅子上正襟危坐、芒刺在背的摄魂。
摄魂立刻绷直了身体,紧张地说道:“我不能说。刚才控制修易的事,主人让我说。但还有很多事,主人不让我说。”
修易和循清对视一眼,然后说:“我们问,你能答的就答,这样行吧?”
摄魂想了想,点了头。
“你是自愿和天明神君出仙宫的吗?老君的项圈和仙丹,还有丹炉,是怎么回事?”
“是自愿的。项圈是主人拿来控制不听话的人的,不是给我准备的,但不用的时候是我收着的。仙丹和丹炉是我们偷的,是为了控制恶鬼和人的,丹炉已经在最后行动的时候被主人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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