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跟人新学的,盛州来的老嬷嬷了。说叫雪冻杏仁豆腐,正好请二位尝尝吧。”赵凤兰慈祥地笑着,越看生得白白净净的循清越喜爱。
见了外人,尤其是长辈,循清总是有些无措。辈分这事怎么说呢,无关年岁。循清倒是一桌子里年纪最大的,只是单若面相心性,便不好说了。更何况赵凤兰夫妇不知详情,只把他当晚辈对待,循清就有些不知怎么办好。因此大部分时候,都是修易替他说话,他只乖顺地笑笑,不想却惹得赵凤兰更加喜爱。
“!”循清咬了一口胡饼,惊诧地看向修易。
修易还未作出表情,这一眼可给赵凤兰笑坏了。她这一笑,循清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赶忙埋头喝了口甜豆浆。
一勺雪冻杏仁豆腐,进到了循清口中。
原来不是豆腐,也没有豆子味,竟只有杏仁香香甜甜的味儿。循清又情难自控地看了修易一眼。
“婆婆,你,你们也吃。”循清被赵婶热切的目光灼得面上有些发烫。
“哎,哎,吃。”赵凤兰今日的嘴角就没降下来过,许久没这样高兴了。
见循清喜欢吃,又有些不太好意思,修易便和赵凤兰聊起了天:“赵婶这菜是怎么做的?也教教我吧,赶明在外地,也好解解馋。”
“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就取杏仁磨了浆,然后上锅煮。这火候和时间最重要,待煮成型了,装好放凉便是了。我给切成块,淋了点自制的桂花糖。”赵凤兰双眼微弯,说道:“若是掌握不好火候,便成不了型。做不成也不必难过,你们俩常回来,只消说一声,我做给你们吃就是。”
修易了然地笑了:“那若是做不成,可要常回来吃这一口了。”
“有点儿吃食让你们惦记着,能勾着你们常回来看看,也算值啦。”
瞧着循清一口接一口,赵凤兰只觉得一颗心都盈满了喜悦。她这辈子没机会享天伦,可她心里一心想要一个白白净净乖巧好看又黏她的孩子。她做饭好吃,从多久之前乡邻的孩童都爱吃,来了城里,每次见年轻公子小姐爱吃她的饭,她也高兴地不得了。循清这一声婆婆,赵凤兰一颗心软得不得了,直想把好的都给他。
起初修易要让她和丈夫搬进来住,她还十分犹豫。她一辈子在乡下住惯了,实在不知城里人肚中的弯弯绕绕,可她转念一想,她两手空空家徒四壁,不,连家都没了,这么个年纪轻轻又家财万贯的俊公子能图她什么呢?
等心怀忐忑地住了几天之后,赵凤兰才寻思过味儿来,许是真的见她和丈夫可怜吧。但她并没觉得伤了自尊,只心怀感激地受了修易的善心,想着做些什么回报他。
既然修易不缺钱,又给了她看宅子的理由,她便尽职尽责。修易叫她尽情当自己家,随便对宅子做什么都好,只留给他一间院子便好。
赵凤兰也真的当作自己家一样悉心照料,除了老两口日常开销,便买些衬得起这宅子的家具字画。买不起名家金银玉器,便逛一逛买一买小手工匠好看的作品。赵凤兰跟老伴儿闲来无事在后院养肥了一池子锦鲤,再侍弄侍弄花草,宅子里小路旁都是各色惹人喜爱的鲜花绿植,倒也不算辜负了这宅子。
循清吃饱了。吃了两根油条、两个烧饼,喝了一碗甜豆浆、一碗绿豆粥,还吃了好多浇了桂花糖的杏仁豆腐。
循清食欲好,赵凤兰更高兴了,还说晚上做好吃的给循清。
午后,赵凤兰夫妇得去准备第二天的食材。修易就带循清去了养鱼的小亭子里,循清就靠在亭子边砌的台子上,随手捏了点喂鱼的馒头,一点一点撕着扔。修易便在一旁帮着他撕,俩人把馒头撕的比半个小拇指指甲还小,估摸比大一点的黄豆粒儿还小一些。
“那谭宴平演得真好。将我都骗过了。”循清突然起了话头。
修易微愣,随即接道:“是啊。若他不执着于守那个祖业,本也不至于此。”
“你说秦毓秀装了这些年,都没人发现吗?我瞧着张晚秋分明还算知礼。”
“可说呢。略一想便奇怪,若她全家粗俗至极,怎么出得来状元郎。”
“摄魂作怪是真,谭宴平没真心待张晚秋也是真。”
“我待你也是真。”修易坐在了循清对面,与他一同侧对锦鲤池。
正撕馒头的手一滞,循清抬头看了他一眼,好笑道:“有多真?”
修易假作沉吟,笑着答道:“死生契阔,永以为好。”
循清轻笑了一声,说:“你猜谭宴平当年是不是这样骗到张晚秋的?”
闻言修易便笑了,半真半假道:“那便是骗得到了?”
循清嘴角微扬,不置可否。
“早上我与太白仙君通过信了。项圈的事有着落之前,我们还有时间转一转。”
“城里有一对先生,一位算命,一位说书。我前些日子从他那儿听过你的故事。”
“嗯?”循清转过头,拍了拍手,将手上的馒头碎屑抖了个干净,奇道:“我什么故事?”
“你与他家祖上远亲的故事,那个酒楼老板。”
循清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又不知说些什么。
“也没讲什么,细节他不知,连名字也不知。只大概说了,你爱去他酒楼吃饭。你俩举案齐眉,挺恩爱的。”
瞧着循清出神,修易便问道:“比起他,我做的饭味道如何?”
循清回过神来,愣愣地看修易,忽然笑了:“我已经忘了他做饭是什么味道了,只当时觉得御厨做的都没他做的好吃。他可能摸我的喜好摸得更准吧。你啊,你烤的兔子很好吃,下次回去我还想吃。”
修易笑着,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只道:“好说好说。”
“我们去听听书吧。我想听。”
“听是听,只是别太难过。”
“我知道,逝者已矣,昨日之日不可留嘛。”
二人刚要出宅子的大门,却见赵凤兰从外面回来,问他们往哪里去。修易说去听听书,要不了两个时辰便能回来。赵凤兰说着不急,却对循清说,下午会做糕点给他送房里去。循清眼睛亮了亮,说那便早些回来,惹得赵凤兰又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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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契阔”——先秦.佚名:《击鼓》
“永以为好”——先秦.佚名:《木瓜》
“昨日之日不可留”——唐.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第10章 旧事前程
熟悉的天桥熟悉的摊,熟悉的伙计小茶馆。
暑热未过,算命先生的头发还是簪得那般高、那般光溜。
只是两人头顶多了个草棚,连着旁边的茶摊。想必是那天故事讲得好,给茶摊也连带着多卖了许多吊茶水钱,摊主便干脆给两人也支了棚子,想着喝茶、听书加算命一摊解决。
摊主人来人往记不清,说书的却远远地一眼就认出了大贵人修易。
“哎呀修公子!”
修易二人刚站定在摊位前,说书的便惊喜地叫道。
瞧着摊位上已坐了不少茶客,在听说书的讲故事,修易便摆了摆手,笑道:
“先生接着讲,我俩从当间儿开听也成。”
不用说书的示意,茶摊摊主一看修易便想了起来,再一看他旁边还跟了个气质不凡的公子,忙有眼色地招呼修易过去坐。许是循清面相太干净,穿的又是白衣,摊主给看了个整个摊位最好的藤桌藤椅,将桌椅抹了又抹,又给上了壶凉茶。
修易忍不住腹诽,难道他看着就不贵气?怎得上次自己只能拿袖子抹个长条板凳放倒了坐?但他一转头看循清,脑中立刻一连串的明眸皓齿超凡脱俗天上有地上无,神仙。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修易便对摊主的差别对待理解了几分。
在修易短时间内心境迅速变化的时候,循清只理所当然地落了座,还不忘对摊主点头表示感谢,随即一门心思都放在了说的书上。
那日蛇妖的故事卖了不少钱,说书的晚间收摊以后,立刻努力回想早年听过的蛇妖故事,甚至还向亲戚写了封信,求那与他拐了三十八弯隔了好几辈亲戚的故事,还不忘在信里封了点铜板。铜板虽小,作用却大。说书的又多了点新故事。也不知是不是那日以后口口相传,来听这蛇妖故事的人还多了起来,说书的每天喜滋滋地讲,甚至都想着要给那蛇妖立个牌位好好供起来。
“刚说到那蛇妖与我那亲戚成了亲,这里不得不讲,头些日子我与家中通信,得了他俩的名姓。我那亲戚姓谢,但叫个什么名儿众说纷纭,便不提了。那蛇妖来人间,化名薛清。”
“你叫过薛清?”修易凑到循清耳边问。
循清笑了一声,也小声回道:“我没有,就叫循清。只是人间没姓循的,想必是年代久远,传错了吧。”
“这谢老板与薛清的小日子,那叫一个蜜里调油。据人说啊,谢老板喜欢薛清到什么样子?有一天薛清说想吃蟹,谢老板连酒楼生意都不做了,亲自去盛州挑了最肥的,连夜赶回来,第二天给薛清做了全蟹宴。直叫人取笑,人都说,别说吃个盛州蟹,便是薛清要喝那蟾宫里的琼浆,谢老板也要打副天梯去取来。”
循清在一旁听着,皱了皱眉头,小声跟修易说:“谁要喝那玩意儿,当然要吃烤玉兔了。”
修易大惊失色,却又忍不住要笑:“就没见过你这么爱吃兔子的。”
“我可没折腾他去给我买蟹。我想吃什么,施法变来就是,哪至于让他连夜去赶路。”
“但你要说了,想必他也愿意去。”
“这你怎知?”
“你要说了,我就去。”
循清抬头对上修易的眼睛,却见他神情认真得不得了。
移开目光,循清神色如常补充道:“但全蟹宴是真的。有天他说蟹的时节到了,就给我做了。具体的菜名儿我当时就没记住,只记得蟹生、酒蟹和醉蟹都还不错。但我本身不是很爱吃蟹,桌上朋友都说蛮好吃。”
修易听了,无奈地笑了笑。循清啊,又没回应他。
之后便听那说书的讲了许多循清当年的事。尽是些私下相处的小事,本不该流传出来,因此也不过九假一真罢了。只不过事虽假,情意却真,其中许多事,循清听了也能陷入遥远又美好的回忆。还未听完,循清怀中的通灵镜就亮了,正事为重,二人留了散碎银两与摊主,称家中有事,便提早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循清问修易:“你注意那个算命的没有?我瞧他身上有仙气。怕不是哪家仙君下凡历劫。”
“上次来,他算了我的命,也不知算到了什么,大概看出我的身份来了。仙气我未曾瞧出,但想你不会看错。我倒没想到,还有这事儿。”
“那说书的说不好也是。只是我没分清是他身上带的,还是染了旁人的。”
修易点点头,此时二人已行至无人处,便施了术法回了家,一步到位,回了修易的小屋。
“仙君好啊。”循清拿出通灵镜,又摆出一副笑脸。
“循公好。”太白也笑了笑,捋了一把白胡子便切入正题:“那项圈的主人寻到了,它原是兜率宫老君拿来套守宫神兽避羣的。避羣初生,性顽劣,老君便弄了个项圈,靠着它驯服了那神兽。自那以后,这项圈便压了箱底。几百年前,兜率宫遭了贼,丢了许多东西,但老君嘛,最多的便是仙丹,想这项圈便是那会儿一并遗失的,老君只顾心疼仙丹,便没在意这项圈。”
“那项圈有何作用?”
“我正要说呢,循公勿急。那项圈通体都是银的,也就半个小指那般粗细,光滑且亮可映人,后方是个活扣,活扣两端坠了两条细银链,尾端缀着两个银铃,铃上刻有‘兜’、‘率’二字。兜率宫小童所言,避羣挂着项圈时,两条银链便会垂到颈下,银铃也会随着它走路作响。这项圈老君锻造之时便施了法,不会化作别的形状,请循公留心。这项圈可随主人心意变化大小,可缩至女子手腕大小,若主人有心下杀手,立刻便能扭断神兽的脖子。那项圈缀着的银铃也有大用处,可起平心静气、清心定神之效,若以此铃对上摄魂,便有奇效。”
“这怕是不妙。依谭宴平所言,只怕这项圈早已落入敌人之手。”
“焉知非福啊循公。由此便可知对方非但不能控制摄魂,且也畏惧于它。循公且听,我将解项圈的咒语说与你,运气好的话,循公可借摄魂之力扭转局势。”
太白说完便断了通信。至于下一步该如何做,要去哪,全无头绪。
“怎么办?可还要去京城?”修易问。
循清先是点点头,又慢慢摇了摇,说道:“在你这儿待几天也不错。”
这时,突然来了敲门声。
二人对视一眼,修易去开了门。正见赵凤兰端着一盘糕点在门口,修易忙招呼她进来。
瞧着两人在屋,赵凤兰眉开眼笑地说:“我还怕你们没回家呢,我俩忙着干活,都没注意你们回来。快来尝尝。”
四四方方的一小块,循清捏起一块放进嘴里,软糯香甜,口感绵密。
“叫皂儿糕。近几年来城中卖得可好,有时候还做皂儿水卖呢。”赵凤兰极喜欢看循清吃东西,东西好不好吃,他喜不喜欢,全写在脸上。
“好吃!”循清看着赵凤兰笑道:“婆婆手可真巧。”
“哎哎,喜欢便好。你们忙,婆婆晚上做好吃的啊。”
循清应着,随手又吃了一块皂儿糕。修易便送了赵凤兰出门。
“我总觉着自从见了你,赵婶都不怎么搭理我了。”修易回屋坐到桌边,对循清说道。
“你尝尝。”循清拿了一块皂儿糕递到修易嘴边。
修易就着循清的手指将糕点吃进嘴里,赞道:“是挺好吃。”
不一会儿,两人便吃掉了小半盘。
“你有没有觉得一件事奇怪。”修易递了一方手帕给循清擦手,说道:“张晚秋都被害了要二十年了。怎么才化鬼?”
循清点点头,回道:“照理说,到了头七,也该找上门了。没理由拖个二十年才现身的,这样的事闻所未闻。你觉得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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