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养恶鬼妖兽的那伙人,还在?你说张晚秋会不会就是被人抓走收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隔了二十年,才给放了出来。”
循清略微沉吟,答道:“有这个可能。这么说,那跟偷摄魂的可能是同一伙人。挺会挑啊,摄魂身上能切的地方可多,光耳朵就能切出六只。我猜,抓了摄魂的人发现控制不住它以后,便打起了项圈的主意。他想要项圈,哪里需要谭宴平答应?想必他早就偷走了,然后带着摄魂来谭家,估计是要看看摄魂的本事。”
修易赞同地点点头。
循清皱着眉,他总感觉忘了点什么,却又实在想不起来。
“接下来怎么说?”
“去满月观旧址看看?虽然过了这许多年,但反正也没头绪,去看看也无妨。”
于是修易和循清就在这卞州城东的宅子里,偷了三天的闲。
赵凤兰夫妇每日早晨出门卖早点,上午回来的时候正能赶上循清晨起梳洗完毕。自从头一天晚起,让赵凤兰夫妇直到中午才吃上早饭,循清便不好意思久睡了。油条和甜豆浆是循清的最爱,再吃两口赵凤兰亲手腌的脆爽小萝卜丝,循清便能高兴一早上。有时候赵凤兰也还会煮两个鸡蛋,发现循清也很喜欢。
有一天循清见赵伯早上吃一碗素面,说叫“煎白肠”。循清实在好奇,赵凤兰便笑着给循清盛了一小碗的一小半。循清不解,怎得就给这些?待他吃了一口,整个五官都皱巴到了一起,可给赵凤兰夫妇笑坏了。然后循清才知,这是猪的肠肚做的,赵叔倒爱吃,他循清是无福消受了。
赵婶厨艺了得,只是不知循清爱吃什么,又想在二人离城之前好好做几顿饭,便去问了修易。修易其实也知之甚少,但回忆起谭家那顿饭,便报上了葱爆牛柳和莲蓬豆腐。赵凤兰照着做了,循清果然食欲大开。当然她也没忘了那道雪冻杏仁豆腐,果然让循清赞不绝口。
等循清和修易要走了的那天傍晚,赵凤兰十分感伤,眼圈都红了,弄得循清十分无措。修易便开口劝慰,说二人只要闲着便会常回来的。还不由分说留了散碎的一百两银子,叫老两口对自己好一点,千万别想着给他省钱。赵凤兰还欲多说,便被循清一句真的拿她当亲婆婆把心口砸得稀软,于是她揉着眼睛好好收下了。
等循清和修易终于出了大门,二人便察觉被什么东西跟上了。
--------------------
鹅:据说,一开始的煎白肠腥臊无比,经孙思邈改良后,才成了一部分人喜爱的美食。
第11章 雪狐
循清心道,还好他有先见之明,又也许是被千年前的事情吓怕了,他昨夜悄悄将宅内布了结界,又着重加固了赵凤兰夫妇的小院和房门,临行前还送了夫妻俩一对护身符,谎称是找高僧求的,实为他施了法的。
未动声色,二人只继续朝前走,绕来绕去到了城郊的一片四下无人的树林。
等他俩站定,不待循清叫人现身,就有一团虚影窜到两人面前,但却毫无敌意地保持了让循清二人不必警惕的距离。
来者是个雪狐化的妖,似乎跟白浮一个种的,约莫六七八百岁,肤白如凝脂,发漆如泼墨,整个一标致的化形范本。直看得修易感慨:同是化形,怎么人家都生得那般好看?
这狐妖面露憔悴之色,径直给循清跪下,然后抬起头小心地说:“循清吧?你不认得我,但我们都认得你。我实在是没了办法,为此事我已断了两尾,不得已才来求你帮忙。”
“你先起来。”循清施了法把狐妖扶了起来。
循清看看修易探寻的目光,露出了一个“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的表情。
狐妖双手紧紧攥着外袍两侧,给循清讲了他的故事。
老生常谈的狐妖报恩故事罢了。狐妖幼时被猎户捉住拿到集市上贩卖,叫一私塾先生看到了。先生见这狐通体雪白,且眼波流转仿佛通人性,便拿半月饭钱买下了。本欲将之放归山林,雪狐扒在先生怀中却不肯走,先生反复放了几下未果,便明白这狐想跟他。之后的一年,先生发现这雪狐聪明得出人意料,仿佛是个人被困在了狐狸躯壳里一般。先生白日里教书,雪狐就在先生旁边的小桌上卧着,眼睛眨也不眨地听他讲学,比学生听得还认真几分。
有天下午,暑热难耐,先生突发奇想,在纸上写了几首诗,又写了对应的诗人名姓,放在雪狐面前,笑着对他道:“小家伙,听了我这么久的课,别人都考试了,你也来考一考罢。”
雪狐伸出一只前爪,点了点墨汁,在先生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将诗文一一对应地按下了爪印。
先生大为惊异,思索一番,便又找了几篇密密麻麻的练字帖,指了指自己,对雪狐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再考考你,你先生我叫什么名字?”
只见雪狐伏在案上,状似细细地看着字帖。
就在先生自嘲异想天开,打算收了字帖做晚饭的时候,却见雪狐抬爪沾了沾墨汁,缓缓地拍下了两个爪印,又在纸上横平竖直地、虽不好看却十分清晰地画出了“江”字,正是先生的姓氏。
先生怔住了,口中喃喃念道:“江,霁,明。”
江霁明把雪狐抱在怀里,低头愣愣地问它:“小家伙,你是成了精吗?”
雪狐睁着亮晶晶的一双眼看他,抬起墨汁未干的小爪子,轻轻印在了江霁明的脸上。
江霁明愣了愣,大笑着去给小狐狸净了爪,去准备了晚饭。
村中人只知,私塾的江先生性子温和,学问又好。谁家扶不上墙的孩子送去听学,回家都能说出两句之乎者也来。只是江先生独自一人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冬夏,却是终生未曾娶妻。还有人记得江先生养了头狐狸,喜爱得紧,还有模有样地给它取了个人名,叫绪安。
村中人不知道的是,江先生不知何时有了难言之隐。连江先生自己都不知道,这奇怪又不合常理的情愫从何而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将前日从月老庙求的红绳悄悄系在了雪狐的一只前爪上,而另一端则系在了自己腕上。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后,江先生又手足无措地与不知何时悄然醒了的雪狐对视。
雪狐不能讲话,江先生也尴尬得不知怎么解释。
这算个什么事儿。江霁明如坐针毡,偏偏这红绳连着他又溜不出去。
室内一时间落针可闻,江霁明悄悄低头看了一眼雪狐,发现它正安安静静睁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他叹了口气,默默地低头解了红绳,解到雪狐爪上的时候,却清楚地听到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来世续缘靠的从来不是一根绳,是你我的心意。”
江霁明手一滞,瞪大了双眼。
刚刚的话……是……
雪狐眯缝着眼睛,一动不动,却口吐人言:“先前怕吓到你,把我送给和尚。”
“那你……你能,能。”
“化形吗?不能。我还差个两百多年。”
江霁明心中失落一瞬即逝。
雪狐聪慧,似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轻声问:“你想与我续缘吗?我可以去寻你。”
见他愣怔,雪狐便又补了一句:“那时我便可以化形了。”
江霁明缓慢又坚定地摇了摇头,回道:“还是不要了。万一我来世丑陋无比、粗俗不堪,那还是我吗?再过个几十年,我身入黄土、魂归黄泉,江霁明此人,便从此不存在了吧。”
当时的小雪狐歪了歪头,没能理解。因此换来江霁明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
雪狐就这样与江霁明相依为命,一同过了许多年。
直到江霁明白发苍苍,病卧塌上,用着最后的力气细细端详面前的雪狐,浑浊的眼中看不出年轻的模样,一开口却还是如出一辙的温和,他抬起布满皱皮、枯槁的右手,又摸了摸它的头,对它说:“小狐狸长得真慢啊。我若能再活两百多年,就好了。”
说完,他便合了眼,再也没睁开。
雪狐意识到江霁明阳寿已尽,一如往昔,又钻进了他怀中。直到江霁明的怀抱不再温暖,变得冰冷、僵硬,它才爬了出来。扭过头恋恋不舍地又看了江霁明一眼,它便跨出门去找了邻居。好心的邻居为江霁明入了殓,把他埋在了山上。
村民们不知道那头雪狐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只是忙忙碌碌了一天以后,它便不见了。
有传闻说,多少年之后,有村民去上坟,看见在那私塾先生的墓碑边上,卧着一头通体雪白的狐狸。
两百年后,卧在坟头草都长了三尺高的私塾先生墓碑前的雪狐,遭了天劫。本想着高高兴兴地化成人形去人间,一边玩一边去寻江霁明的转世。可是狐也有旦夕祸福。
雪狐四下逃窜,可气势大得像要劈开长空的闪电,毫不留情地给它劈了个重伤。雪狐伏在地上奄奄一息,本以为成了死于天劫的倒霉蛋,可不知过了多久,它竟缓过一口气来。它心下念着江先生生前说过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抖了抖毛,一瘸一拐地回了江先生坟前。
这伤一养,便又是两百年。
连骨头渣子可能都化没了的私塾先生江霁明坟前,银光一闪,站了一个身形清瘦颀长的年轻男子,男子发漆黑如泼墨,皮肤却如雪一般白,眼波流转,一如在江霁明坟头卧了四百多年的那头雪狐。
后来他去了卞州以东的邢州,到了一宋姓人家。宋家家主本欲考科举,却三试不第,便转而开了家成衣铺子,谈不上大富大贵,却也够一家人衣食无忧了。
那雪狐去了之后,在宋家铺子里扯着宋家老板的手,口中一连串地说些鬼神之事,给宋家老板吓得不轻。将人请到里屋,宋老板问他名姓,那雪狐鬼使神差地说他姓江,名绪安。
之后的事情,雪狐不愿多讲,只说宋伩诚便是江霁明转世,他去报恩。前些日子宋伩诚认识了一名女子,很快便与之结亲。可那女子分明是只千年蛇妖,她修习邪法,吃人挖心、吸人精气,大婚当夜便凶相毕露,可怜宋伩诚失了新妇,自己的命也要搭上。江绪安当夜前去斗法,不想却铩羽而归。他心中焦急,第二日白天想趁那女妖不在,将宋伩诚救出来,可非但没能把人救出来,还被当着宋伩诚的面生生砍断了两条尾巴。
“我先前几百年都在霁明身旁,再之前我也是散修出身,实在不认识什么同族朋友,只听着你的故事长大的。前日我突然想起,差不多也到千年了,便想着拼了命也要去解了你的封。我想着,我帮你出来,兴许你会帮我这个忙。可不想,你已经出来了,我又到处打听,有妖说见你跟虎妖走了,又有妖说他在卞州有住处,我便来寻了。”
江绪安勉强地笑了笑,又说道:“我知道我没什么立场求你帮忙,但今后你有任何用得上我的地方,我肝脑涂地也会报答。”
许是想起了自己的曾经,循清一颗名为恻隐的心轻轻跳了两下。
闻言,循清立刻摆摆手,道:“不必。顺手的事,带路吧。”
江绪安闻言立刻舒了一口气,麻利地画了个阵,三人便到了宋家铺子门口。
宋家修了个小院,当街先进铺,从铺里穿了后门方能进院。甫一进去,循清的眉便死死皱了起来。
这院子,好臭。
上一次闻到这种味,还是当年的满月观。
循清稍一闭眼,定了定神,随即悄悄扯了扯修易的袖子,示意他留神。修易自是领会到了,这院里鬼气冲天,教他开了眼界。
烛火摇曳中,魂鬼妖怪的影子在纸浆窗户纸上映了个清清楚楚。晚风轻轻一吹,直将房内莺莺燕燕的嬉笑怒骂、艳词浪语都送入了循清的耳朵。惹得循清烦得后脑勺直发麻。
恶鬼?妖?
江绪安此时也僵住了,短短三日,怎的一个正经人家小院就成了这么个魔窟?
循清大约一探,便觉主屋内有十数名青壮年男子。有几名已经被吸干了,恐怕剩下活着的几个也只是一息尚存。此外还有一只蛇妖和大约四只恶鬼,三女一男,连吸带玩地了结了几个被勾引来的好色之徒。
“哟,来客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调笑道:“茱萸,你去见见?”
“得嘞。”另一个女声透过薄薄的房门传了出来。
与此同时,房门“砰”的一声向外、向两侧大开。
一名女子身材窈窕,脚下虚浮,踩着小碎步捏着帕子,晃着水蛇般的腰肢七扭八扭着,扭了出来。
--------------------
“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蝶恋花.春暮》
关于此词作者,向有不同说法:一说唐.五代.李煜;二说北宋.李冠。
鹅:很吃江霁明和小狐狸呜呜呜,可惜没法细写更多了。
第12章 开刃
“来者何——”
江绪安只听得“噗”的一声,一柄长剑从余光闪过,将那女子,不,将那女鬼贯胸而过,力道未减,直卡着女鬼的身子撞上了大开的门板,牢牢地把那女鬼钉在了门板上。
只一个呼吸间,便散了魂,孤零零地留澄明钉在木门上,散着澄澈的寒光。
“茱萸!”方才叫茱萸出来见客的女声陡然凄厉。
她仿若恼怒,气冲冲地从里屋窜出来,凄声喊着:“何人如此放肆!丹朱前来讨教!”
丹朱还未等看清来人模样,便觉身后那柄方才瞬息间便诛杀了茱萸的长剑朝她后心刺来,她只得急急转身抬掌应对。
她十指如葱削,染了蔻丹色,长长的指甲如钢刃,与面前长剑对上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眼瞧着那剑气势不减,又朝她面门袭来,丹朱眸中怒意更盛,心道:哪家不长眼的道士!搅了她晚宴便罢,仗着把神兵宝剑,一来便杀了茱萸。
神兵?
对啊。丹朱心下明亮,与神剑相斗她是自讨苦吃,顶好的神剑不也是人纵的!
她假作与澄明相斗落了下风,节节败退。随后她微一抬手,拼着左手的指甲连根折断,硬逼着澄明转了个弯,她却身形一闪来了循清面前。
眼瞧着循清白净的颈子就在眼前,丹朱仿若看到了颈侧血管里奔腾的、热烫的鲜血,她愈是靠近,便愈能清楚地听到循清一下、一下,蓬勃有力的心跳。
丹朱眼里贪婪之色浮现,心道:茱萸这小命也不算亏。一个修道之人的精气,可比寻常十个男人还要香,这男人唇红齿白,杀之前还能玩玩。茱萸啊茱萸,怨你技不如人死得早,可就别怪姐姐我独享了。
9/53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