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军队继续向前推进着,距离前方的尼德兰阵地只剩下五十码了,可对面尼德兰人黑洞的的炮口依旧沉默着,而士兵们也没有从掩体里探出头来的迹象。
德·巴利蒙先生朝着走在自己身边的唐·费尔南德斯男爵露出一种胜利者常对失败者流露出的得意洋洋的自谦表情:“您看到了吧,先生?这些平民们可远远没有您想的那么难以对付,一切只需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尼德兰阵地上火炮发射的声音就如同朱庇特的雷霆一样,在两人的耳边炸开,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枪声,如同暴雨天里接连不断的雨滴打在铁皮屋顶上面时所发出的声音。
德·巴利蒙先生惊恐万状地看着自己那被鲜血染红的丝绸裤子,唐·费尔南德斯男爵的尸体躺在旁边的地面上,那一对眼睛依旧恶狠狠地瞪着他,仿佛是在向他发出无声的咒骂似的。
西班牙军队被这一阵猛烈的弹雨打蒙了,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后,士兵们开始向尼德兰人冲锋,他们必须在对方给自己的火枪装填完毕之前,将这场战斗变成一场肉搏战。此时,那些尼德兰人在灌木和草丛当中设置的简易障碍物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灌木如同大树一样难以逾越,平缓的坡地被生生变成了峭壁和陡坡,西班牙军队的进攻速度被灾难性的拖缓了。
在海面上,西班牙舰队开始朝着山上开火,海面上到处都是火光和硝烟,那些火药燃烧产生的刺鼻烟气将战舰笼罩起来,向上飘去,最终融合起来,形成一道灰色的帷幕,从帷幕里露出的点点火光,恰似一座被浓雾包裹的城市里夜间所散发出来的灯光。每隔十秒钟,就有一颗炮弹划过空气飞来,落在山坡上结了冰的泥土里。可尼德兰人在在山顶,而西班牙军队在山坡上,由于坡度的原因,这些烧的灼热的铁球更多地落在了西班牙军队当中,将一些人打得血肉横飞,把他们的鲜血和碎肉溅得周围的人满身都是。
在西班牙人抵达尼德兰阵地之前,民团的团员们进行了两轮射击,当他们最后一次朝着西班牙军队开火时,战线两方的士兵们几乎看得清对方眼睛的颜色。尼德兰人拥有大量精良的英国火器,在这一轮飓风般的弹雨之后,西班牙军队终于彻底崩溃了,他们再也没有勇气进入他们所擅长的白刃战当中了。
冬天的太阳落山的很早,当傍晚降临在斯赫弗宁根高地上的时候,在被血迹浸透的山坡上,僵卧着一千五百具西班牙士兵已经冷却的尸体,算上受伤严重的伤员,整座城市里能作战的人数只剩下两千多人了。而对面的尼德兰叛军,仅仅有一百五十多人死亡,三百多人受伤。
西班牙军队和尼德兰叛军交手了,然而这场正规战的结局却超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就连尼德兰贵族们也没有料到,他们竟然有能力在正面战场上对抗西班牙人。斯赫弗宁根高地的名字在整个欧洲反西班牙势力的宫廷里流传着,如果西班牙帝国已经到了连一群商人和农民都无法战胜的地步,那么这个垂死的帝国是不是只要再受到更多一点的压力,就会轰然垮塌呢?
德·巴利蒙先生被勃然大怒的女总督不光彩地解了职,而在这场惨败之后半个月的2月3日,西班牙军队带领着几百名依旧忠于西班牙军队的当地人,登船撤离海牙,驶往南部的安特卫普。这次撤离,就像是司法官开具的死亡通知书一样,不过是一种对既成事实的追认罢了。海牙已经无法防守,而斯赫弗宁根高地上的尼德兰火炮也开始试探性的朝着港口方向开炮,一旦港口遭到封锁,海牙城就只剩下投降一条路了。
西班牙军队在离开城市时,并没有下令对这座城市进行破坏,其用意自然是为了保留最后的和解希望。但就像历史上无数次发生过的那样,在撤退的混乱当中,任何命令都是难以贯彻下去的。城市的部分地区还是零星地起了火,一些商人们的豪宅被烧成了平地,而城市里的几座加尔文派教堂也已经沦为了废墟。
就在海牙光复的同一天,尼德兰贵族同盟和北方七省的代表们,在乌特勒支召开了“联省会议”,会议同意建立一支统一的联省军队,并推举奥兰治亲王威廉成为联省会议的主席。
令人意外的是,这位新任的联省会议主席并没有参加这次会议。如今的局势已经趋于明朗,西班牙军队撤出海牙,意味着这场冲突已经升级为一场正式的,可能会旷日持久的战争。而无论斯赫弗宁根战役看上去多么令人鼓舞,这场长期战争中占据优势的一方依旧是西班牙。她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力量和在全欧洲首屈一指的陆军力量,她在尼德兰南部部署的精锐佛兰德斯军团每年要花费西班牙军费的三分之一,她拥有一个全球帝国和这个帝国能够提供的一切资源。
与西班牙帝国相比,尼德兰反抗运动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甚至连尼德兰的十七个省,他们也仅仅占据了北方七省。西班牙人在南方的十个省虽然也发生了暴乱,但目前还是掌握在布鲁塞尔的女总督的手里。他们没有能力独立赢得这场战争,尼德兰人需要外国人作为盟友,而在其中最具合作前景的,正是和尼德兰隔海相望的不列颠王国。
尼德兰的贵族们原本打算在联省会议召开之后就派出信使前往英格兰,希望从爱德华六世国王那里得到提供尼德兰方面紧缺的物资的保证,同时竭力劝说英国加入到这场战争当中来。可在会议召开之前,从英格兰传来的一个意外消息,打乱了他们全部的安排。于是在联省会议召开前一天的夜晚,奥兰治亲王威廉化妆成一个渔民,在乌特勒支的码头秘密登上了一艘渔船,渡海前往英格兰。
第170章 内阁会议
汉普顿宫的内阁会议预定的召开时间是下午两点,然而时间还没过中午,在宫殿的走廊和各个连在一起的大厅里就已经挤满了人。自从内阁将要紧急召开会议,陛下在昨晚从埃普瑟姆的行宫提前结束假期回来的消息在宫里传开之后,整个宫廷就陷入了一种躁动不安的状态。
一切都开始于五天之前的清晨,当夜间的浓雾逐渐从海面上散去时,汉普郡的渔民们惊愕的发现,在温彻斯特西面五英里处乱石嶙峋的浅滩上,两艘西班牙帆船正像是两只搁浅的鲸鱼一样,困在浅滩上的碎石和沙砾当中动弹不得。
渔民们划着自己的小船,小心翼翼地接近这两艘巨舰,对于海员们而言,对身处困境当中的同行施以援手,是一项义不容辞的义务。可令他们惊讶且愤怒的是,迎接他们的并非是西班牙人的感激和兴奋的握手,而是一阵枪林弹雨和不礼貌的吼声,这些吼声的内容对于完全听不懂这种语言的人而言,也能猜出它的大概意思来。
渔民们的小船朝着岸边退去,一个钟头之后,再次上门的就是海军和地方警备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们了。西班牙人用同样的不友善态度对待这些新来的客人,然而这些新客人却不像是那些旧的客人一样逆来顺受,在半个小时激烈的交战之后,这两艘西班牙船上的海员和士兵们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向英格兰人投降了。
在这两艘船的底仓里,英格兰士兵们找到了这些西班牙人殊死抵抗的原因:六十万枚威尼斯铸造的弗洛林金币,装在一个个箍着铁皮的橡木箱子当中,整整齐齐地码在底仓里。
这六十万枚金币,是菲利普二世为驻扎在尼德兰的佛兰德斯军团所准备的军饷。由于西班牙政府糟糕的财政状况,西班牙陆海军的饷银均有不同程度的拖欠,其中精锐的佛兰德斯军团,也已经被拖欠了接近四个月的军饷。为了搜集到这笔军饷,菲利普二世甚至连王宫当中的金银器物都折价变卖给了犹太商人们,同时削减了本土和意大利驻军的薪俸水平,才勉强凑齐了这样一笔巨款。
令西班牙政府尴尬的是,由于巨额的债务违约,西班牙政府的信誉已经彻底宣告破产。国王的大臣们找遍了整个西欧所有的银行家,却没有一家银行愿意为西班牙国王陛下开通汇票服务。因此这笔巨额的资金不能够通过安全的银行转账方式转去尼德兰,只能由西班牙海军自己进行运输。
屋漏偏逢连阴雨,当这两艘运载着宝贵黄金的船进入英吉利海峡时,迎接着他们的却是暴风雨和随之而来的浓雾。在浓雾中,两艘战舰被大浪带到了汉普郡外海礁石密布的浅滩上。西班牙船长们用尽一切办法,也不能让两艘船只脱困,最终这两艘船连同船上的货物,都落到了对西班牙满怀敌意的不列颠王国手里。
当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传到伦敦时,西班牙大使立即给国内发了一封加急快件,而后乘车前往外交部递交一份措辞严厉的照会,要求不列颠王国在这两艘船完成维修之后立即放行。
尼德兰独立运动虽然还没有向英格兰派驻正式的外交代表,但伦敦城里常年都生活着一批从事不列颠和尼德兰两国贸易的尼德兰商人,而这些商人普遍对于西班牙人没有什么好印象。当西班牙帆船搁浅的消息传开时,这些商人们也立即推举出代表,前往最高法院以“西班牙债券违约受害者”的身份起诉,要求对这两艘船连同上面的货物进行扣押保全,直到西班牙政府归还所欠下的债务为止。
最高法院被这份起诉书拱上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对于这种事关外交大事的案件,他们完全不敢沾染,于是诉状刚刚抵到贝利街的法院大楼,就被原封不动地送去了汉普顿宫,在国王陛下表态之前,最高法院的大人们打定主意要装聋作哑。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在这两天里,整个伦敦城的气氛进一步升温,各种流言在市井间传播,许多好事者声称战争已然在望,有几家小报引述“接近宫廷的消息人士”的表态,声称舰队已经宣告动员,随时就要出港,而西班牙人的入侵也已经迫在眉睫。
终于,在前一天的早上,从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决定提前结束假期,而内阁会议也将在次日的下午召开,内阁的所有成员连同国王亲近的几位顾问都需要出席。
第二天的下午一点多,内阁会议的成员们陆续在宫里露面了。在众人好奇的目光当中,他们一言不发地穿过走廊。刚才还嘈杂不堪的走廊里,如今却没有一个人在说话,甚至如果有一只鸟儿正在天花板上挂着的吊灯的架子上熟睡,那么走廊里的人们都能够听到它的呼吸声。
当内阁会议室的大钟刚刚敲响了下午两点时,会议厅的大门被人打开了两扇,国王走进了房间。爱德华六世国王身着一件褐色的猎装,头上戴着的帽子上插着长长的白色羽翎,一直垂到肩头。国王看上去神色不佳,显然是因为被打断了假期的缘故,屋子里的人见到了国王的神色,无不挺直了后背,显得比起刚才更加小心翼翼了。
国王在御座上坐下,他朝着左手边第一位上坐着的那位大臣投去了冷淡的一瞥,示意让他开始主持会议。
斯蒂芬·加德纳主教原本不过是国王用来对贵族阶级动手时所临时捡起来的一把顺手的工具,可到今天为止,他却已经在首相的位置上坐了两年多的时间,这不由得让国内外的评论家都大跌眼镜。甚至对于爱德华国王而言,这样的安排让两年前的他得知,一定也会感到颇为意外的。
根据国王最初的谋划,加德纳主教将在他梦寐以求的首相位置上坐上几个月,等到那些国王想要处理掉的贵族们都以主教的名义被送上了断头台或是没收家产之后,加德纳主教就可以满载着整个贵族阶级的仇恨光荣退休了。可令国王也没有想到的是,在这几个月的首相生涯里,加德纳主教这个工具,实在是用起来过于顺手了。那些国王不便说的话,加德纳主教不需要陛下的命令,就会主动替陛下说出口;那些陛下不便签署的命令,加德纳主教也主动把骂名揽在自己身上,不需要陛下嘱咐就自己签署。与之相反的是,国王陛下不愿意他染指的那些东西,他就既看不见,也听不到。在内阁会议上,主教总是扮演着主持人的角色,就像是一个司仪一样,他从不在国王陛下发表意见之前发表自己的观点,而在国王陛下发表观点之后,他的观点也永远和陛下保持一致。
对于这样一位好用的首相,让他就此退休未免显得有些可惜了,于是爱德华国王也就顺理成章地留下主教坐在他这个梦寐以求的相位上,替陛下处理那些国王懒得插手或是不便插手的琐事和脏事。而加德纳主教,自从坐上这个位子之后也像是年轻了二十岁一样,满怀热情地为国王陛下服务着,似乎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留给陛下任何将他撤换的理由。
“关于搁浅的西班牙运输船的消息,陛下和诸位大人想必都接到报告了。”加德纳主教脸上带着讨好的微笑,即使陛下并不理会,那微笑的弧度也丝毫没有变小,“下面请外交大臣先介绍一下最新的情况吧。”
国王的外交大臣亨利·卡瑞,是亨利八世国王与爱德华国王的姨妈玛丽·波林生下的私生子,因此他既是爱德华国王的表兄,又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爱德华国王继位之后,他赐予这位兄长沃里克伯爵的称号,一年前的内阁改组中,国王又任命沃里克伯爵做了外交大臣。
沃里克伯爵年约三十出头,作为国王的私生子兄弟,他称得上是相貌堂堂,那一头的红发下面饱满的额头和宽阔的下巴,让他看起来比起陛下更像已经驾崩已久的先王。他继承了亨利八世国王为他准备的一笔遗产,同时蒙新王的隆恩又在抄没教会和叛乱贵族财产的狂潮当中用低价购买了几座上等的庄园地产,以此发了大财。
宫廷里的任何人都知道,沃里克伯爵从先王那里继承的不单单是长相,还有对漂亮女人和上等马的爱好,而如今他所拥有的一切足以让他得到他想要的任何女人和名马,这就足以让他感到心满意足了。国王任命他成为外交大臣,其用意也正在于此:一切外交上的大事都由陛下乾纲独断,而外交大臣不过是要摆摆样子,应付一下场面,或是组织一场完美的招待会,这样的工作会让一位野心家心怀不满,却正适合一位心满意足的贵族打发时间。
“西班牙大使已经给我递来了四封照会,措辞一封比一封激烈。”沃里克伯爵的声音有些不满,很明显对于西班牙大使的态度颇有微词,“显然他还没有接到自己国内的回函,目前的这些照会都是他自作主张,但我在外交部的下属们认为,菲利普国王的反应,可能比他的这位大使的反应更加激烈。”
沃里克伯爵不懂得外交,但他有个最好的特点,那就是从善如流,对于他手下的那些专业人士的意见,他向来都十分尊重,“那位大使在照会里提到,如果我们不愿意归还这笔钱,那么双方的关系将要面临‘不可避免的灾难性结局’,很显然,他是在威胁战争。”
“您觉得呢?”国王看向自己右手边的副首相兼财政大臣威廉·塞西尔,“西班牙人会为了这六十万弗洛林开战吗?”
“我想我必须承认,这笔钱对他们很重要,陛下。”塞西尔看上去表情也并不轻松,“如果西班牙人得不到这笔钱,佛兰德斯军团很有可能会哗变,而这对于菲利普来说无疑是灾难性的,我毫不怀疑他会尽一切手段要回这笔钱。”
“所以他为了解决目前的困境,就要和我们开战?”国王有些怀疑,“这就像是为了治疗自己身上的绝症而自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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