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在宫里供职了,我把他藏了起来。”伊丽莎白太子妃脸上的笑容十分神秘,“在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我建议您给他一笔钱,让他离开这个国家,回意大利去。”罗伯特说道。
“我做的比这更好。”伊丽莎白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地面,“他永远没机会对任何人说任何事情。”
罗伯特看着伊丽莎白的眼神,像是看着一只正在吸血的蝙蝠。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伊丽莎白摆了摆手,“您也得承认,我采取的是最完美的办法……我可不是凯瑟琳·霍华德那样的白痴。”
“您显然不是。”罗伯特干巴巴地回答道,“我没什么可问的了。”
伊丽莎白公主整了整自己的裙摆,高傲地走出房间,罗伯特跟在她后面。
若昂三世国王的房间,位于王宫另一侧的同一层,因此去国王那里,就意味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整个王宫。当伊丽莎白和罗伯特穿过宫殿的走廊时,他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还在身后留下一长串的窃窃私语。
当两个人进入国王的寝宫时,若昂三世国王正和他的儿子呆在一起。
葡萄牙国王躺在病榻上,他的后背靠在堆在一起的几个靠垫里,浓密的花白头发一直垂到肩膀上,他正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二十岁的王太子坐在地毯上玩着积木。
五十五岁的若昂三世国王,已经在葡萄牙的王位上坐了三十六年之久,在他的统治下葡萄牙虽说逐渐丧失了对于印度和东方贸易的垄断,可通过殖民巴西,这个国家成为了一个全球帝国,但因为自身体量的不足,如今已经是外强中干,正如他日益衰朽的躯体一样,已经时日无多了。
当伊丽莎白和罗伯特走进房间时,国王的目光只在自己的儿媳身上停留了一瞬间,就立即像是被磁铁吸住的铁钉一样转移到了罗伯特身上,那一对乌黑的眼珠子一直对着罗伯特的方向,似乎是在将这位有名的宠臣的形象和八卦消息当中所描绘的进行对比。
“我亲爱的父亲。”巧笑倩兮的伊丽莎白太子妃走到若昂三世的床边,行了一个屈膝礼,捧起国王干瘦枯黄的手,用那好似沾上了露水的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轻轻吻了一吻。
“欢迎您,我亲爱的女儿。”国王露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微笑,轻轻握了握伊丽莎白太子妃的手,“您看上去好极了。”
“您也一样,父亲。”伊丽莎白太子妃似乎非常欣慰,“我很高兴看到您康复了。”
“康复了?”若昂三世微微眨了眨眼睛,“我的那些医生们是这么说的,可我自己清楚,这不过是暂时的退潮罢了。”
他又看向站在伊丽莎白身后的罗伯特。
“您就是彭布罗克侯爵阁下,著名的罗伯特·达德利?”若昂三世的声音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好奇,“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罗伯特恭敬地朝着葡萄牙国王行礼,“我很荣幸见到陛下。”
“您是个英俊的青年。”国王接着说道,“就像我听说的那样,我看得出来为什么爱德华国王如此看重您了……”
罗伯特的脸微微有些发红,他低下头,没有回答。
“我听说了您遭遇风暴的消息。”国王微微朝上抬了抬眼睑,“真是遗憾,不过海上航行就是这样,总能遇到些难以预料的事情……这对于您来说自然是不幸的,我想您应当迫不及待地要回到不列颠去,可对于某些人来说则不然……”
国王的声音越来越轻,他用余光打量着伊丽莎白太子妃,对方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我向您介绍一下我的儿子,伊丽莎白的丈夫。”国王指了指身边地上那个正在把口水口水弄在地毯上的大孩子,他在说“丈夫”这个词的时候略微加重了语气。
若昂·曼努埃尔王太子抬起头,傻笑着看向自己的父亲,他的眼睛里水汪汪的,罗伯特莫名地想到一只张着嘴,向外吐着舌头的小狗。他身上智力低下的特征十分明显,皱成一团的五官,无神的眼睛和喉咙里发出的嘶哑的吸气声,都让人一眼能看得出他身上的不正常来。
王太子似乎对于第一次见到的罗伯特十分新奇,他对着罗伯特嘿嘿地笑着,口水在他的嘴角聚集,而后一团一团地滴下来,落在他的衣服领子上。
若昂三世的目光锁定在伊丽莎白太子妃身上,他没有漏掉当自己介绍王太子时,他的儿媳脸上掠过的那一闪而过的厌恶。
王太子蹦蹦跳跳地走到罗伯特旁边,兴高采烈地在自己的口袋里面摸索着,掏出了几样东西:两个双头鹰银币,一个别针,还有三个沾满了糖浆的玻璃球。
“他喜欢您。”若昂三世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是他送给您的礼物。他是一个国家的继承人,可是被他视若珍宝的却是些只有孩子才会感兴趣的廉价小物件……他是个慷慨的孩子,总把他眼里最好的东西给第一次见面的人。他虽然是个傻子,可他一点也不危险,他有着纯洁的灵魂,比我们当中的许多人要纯洁无暇的多……”
国王哽咽了,他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王太子又走到伊丽莎白太子妃身边,他因为发育不良显得身材矮小,因此不得不抬着头看着自己的妻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玻璃球,歪着头打量了一番,用自己的袖口擦了擦上面已经凝固的糖浆,而后献宝似的将它捧到太子妃的面前。
伊丽莎白太子妃用指尖接过那个玻璃球,就像是被迫用手捡起蟑螂的尸体似的,她脸上的肌肉用力挤出来一个怪异的笑容,因为用力过度,嘴边上的肌肉已经开始微微地痉挛了。
王太子似乎对于自己的妻子接过礼物表现的很高兴,他一边拍着手,一边在原地蹦蹦跳跳,嘴里还咕哝着“丽兹,丽兹(伊丽莎白的昵称)!”
若昂三世国王的神色越发阴沉了,他伸手一把抓过床头的银铃,用力的摇了摇。
“带殿下回去休息。”他朝进来的那个侍从命令道。
当十分不情愿的王太子被两个宫廷侍从连哄带抱的带出了房门之后,国王的脸上再次挂上了那种礼貌的假面具,这样的面具他带了五十五年,几乎已经要和他的脸融为一体了。
“谈谈您肚子里的孩子吧。”国王对伊丽莎白说道,“我很高兴知道若昂还能够给自己一个继承人……要知道,我早已经对此不抱希望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伊丽莎白。
“是啊,这是上帝赐予的奇迹。”伊丽莎白看上去一点都不显得尴尬或是不自然,“上帝保佑德·阿维斯王朝,上帝保佑葡萄牙,我肚子里的正是奇迹之子!”
“奇迹之子?”国王轻轻念叨着这个词,似乎要将它嚼成碎片,再吞进肚子里去,“或许吧,至少对于某些人来说是这样的。”
“我曾经派许多医生去教授太子相应的技巧,可他似乎在这方面表现的很迟钝,而且始终不得要领,另外他的身体也不太好,后来我也就没有再逼他做什么了。”国王用手捏着被子的边缘,他的手指不停地抖动着,“我很高兴,您是个好的老师。”
伊丽莎白有些羞怯地低下头,“这是我应当做的,毕竟我是他的妻子。”
“是啊,您的确是他的妻子。”若昂三世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列颠国王陛下,想必对于他要有一个小外甥的消息也会十分高兴的吧?”若昂三世又转向罗伯特,“如果他真的不打算生育一个继承人,那这个孩子不但会继承葡萄牙,还会成为不列颠的国王……一个孩子还在母亲的肚子里,头上却已经带上了两顶王冠,我的儿媳说的对,这真是个‘奇迹之子’。”
“不列颠王位的继承问题,完全由爱德华六世陛下决定。”罗伯特提醒道,“在不列颠,陛下的话就是法律,陛下的钦定比任何的继承序列都要神圣。”
“真希望在葡萄牙也是如此。”若昂三世的语气听上去颇为向往。
国王轻轻摆了摆手,“我有些疲倦了,请二位下去吧。丽兹,请您好好保重身体,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侯爵阁下,祝您在葡萄牙逗留期间一切顺利。走吧,让我单独呆上一会。”
他闭着眼睛,用两根手指捏着自己的鼻梁。
罗伯特和伊丽莎白分别向国王行礼,而后退出了房间。
国王一动不动地在床上坐着,直到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
“怎么样?”当房门被推开时,国王轻声向进来的人问道,声音听起来疲惫至极。
“医生为殿下做了测试。”那人低着头,不敢直视床上的国王,“殿下……什么都做不到。”
床上传来一声苍凉的叹息,“去吧,任何人都不能知道这件事,明白吗?”
那人躬身退出,把若昂三世一个人留在他的房间里。
第187章 接踵而至
罗伯特礼貌而坚定的拒绝了伊丽莎白的晚餐邀请,在太子妃失望和哀婉的目光中告辞离去。很明显,如果伊丽莎白太子妃想要打消罗伯特对她的疑虑,她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罗伯特一个人沿着来时的楼梯下了楼,寻找坎宁子爵离开时向他承诺过的来接他的马车,可当他走出出口,来到院子里时,那里却空空如也,根本找不到什么马车的影子。
当他正要沿着楼梯重新回去叫人时,一个穿着宫廷侍卫衣服的人从柱廊的阴影里钻了出来,他告诉惊讶的罗伯特,坎宁子爵派来接他的车因为进大门时损坏了车轴,不得不被拖去修理。王宫的马厩总管对造成这样的不便深感不安,因此为尊贵的客人准备了车马,请罗伯特赏光乘坐。
他的话音刚落,一辆两匹马拉着的黑色马车就从王宫的另一边绕了过来,在他们的面前停下。
罗伯特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一切未免显得有些过于巧合了,可他也不觉得有人胆敢在这里对他做什么不友好的事情。
他将手握在剑柄上,登上了马车。
车门立即在他身后关上,当罗伯特注意到车厢里坐着的另一个人时,车轮已经嶙嶙地转动起来,朝着宫外疾驰而去。
“您是什么人?”罗伯特将手里的剑拔出来了一半,剑锋的寒光在车厢里闪烁着,“您为什么坐在我的马车里?”
那人不慌不忙地点亮了车里用来照明的马灯,“这话说的不准确,阁下,事实上,这是我的马车。”
他将自己的帽子从头上脱下,拿在手里,“我想我应当介绍一下我自己,在下是狄奥多西·德·布拉干萨,第五任布拉干萨公爵,请您原谅我的冒昧,但是我自从听到了您来到里斯本的消息之后就想和您谈谈,但是却被太子妃和国王陛下抢了先,为了不再被其他人捷足先登,我也只能不请自来了。”
罗伯特借着马灯的光亮打量着对方,这是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人,硬朗的五官和浓密的黑色胡子,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爽朗的绿林好汉,但这想必只是表面现象,一个没有任何心机的人怎么会拿自己的马车作为陷阱呢?
“我想坎宁子爵的马车并没有出问题,对吧?”罗伯特试探道。
“啊,那辆马车的确是坏了。”布拉干萨公爵又露出那爽朗的笑容,他白色的牙齿在灯光下闪亮亮的,“是我让人把它弄坏的。”
罗伯特因为对方的坦诚而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了,我只是想和您谈谈而已。”布拉干萨公爵摊开双臂,“别担心,我会让人把那辆马车给坎宁子爵修好的。”
“我大致可以猜出来您想和我谈些什么。”罗伯特重新靠在靠垫上,“每个人想和我谈的都是这件事,您和伊丽莎白要的是同一样东西,可惜的是王冠只能戴在你们当中一个人的脑袋上。”
“您恐怕对我有所误会。”布拉干萨公爵笑着摇了摇头,“我并不图谋王位,我的祖先是葡萄牙国王的私生子,我没有王位的继承权。”
“征服者威廉也是个私生子。”罗伯特说道,“但他却建立了横跨英吉利海峡两岸的诺曼王朝。您是个天主教徒,只需要一道教皇的特许令,就能够把私生子变成合法的子嗣,对于有权有势的人,罗马在给予特许令的时候一贯是表现的很通融的。”
“那也得是在当前王朝绝嗣的情况下。”
“所以您才让人写了那些低俗的诗词。”罗伯特丝毫未被公爵说服,“如果伊丽莎白的儿子被认为是私生子,那么等到国王和王太子去世之后,德·阿维斯王朝就只剩下若昂国王的弟弟,亨利红衣主教,而他受制于教会的戒律,如今四十五岁了还没有子嗣,恐怕以后也不会有了,德·阿维斯王朝就走到了尽头。”
“那么王冠也落不到我的头上。”布拉干萨公爵说道,“在那种不幸的情况下,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就变成了现任国王的外孙,西班牙的唐·卡洛斯亲王,这个国家就变成了西班牙的属国。”
“而您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罗伯特怀疑地问道。
“这就是我要向您说的。”布拉干萨公爵朝前凑了凑,“我和太子妃不应当做敌人,而应当做朋友,西班牙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这个国家的人口只有一百万,本土的陆军动员起来不过两三万人,西班牙人伸出一个小指头就能把我们打垮。等到若昂三世国王故去之后,毫无疑问菲利普国王会借由那些关于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的流言发难,出兵来确保唐·卡洛斯亲王的继承权,那时候我如果愿意的话还能够向西班牙人暂时屈膝来保住我的地位,而她若是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只能够流亡了。”
“这些话您为什么不亲自去和太子妃讲呢?”罗伯特心不在焉地说道。
“怎么说呢?”布拉干萨公爵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尴尬,微微停顿了几秒,他接着说道,“我和太子妃殿下之间存在着一些误会,而她是个女人,即便表现的再像个男人,也是受到情绪操控的,她似乎把我当成了某种不共戴天的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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