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很安静啊。”王子低声说道,他看向壁炉里跳动的火苗,“安静的有些让人害怕。”
“他最近对你是什么态度?”罗伯特问道。
“还是老样子。”爱德华叹了一口气,“似乎从苏格兰那件事情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陛下也并不是仅仅针对你,自从那件事情之后,他就像一只受伤的狮子一样,对周围每一只靠近的动物吼叫。”罗伯特安抚的看着王子,“多疑是君主的职业病。”
“希望我不要有一天染上这种令人讨厌的病症。”爱德华笑了笑。
“我相信您不会的。”罗伯特也笑了起来,“我认为……”
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罗伯特的话。
爱德华和罗伯特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色,“请进来。”王子说道。
一名侍从推开了房门,“殿下,子爵阁下。”他向两人分别行礼,“请殿下现在去国王的寝宫。”
“出了什么事吗?”爱德华问道。
“陛下突然开始发起了高烧,似乎病情严重。”
爱德华的脸色微微发白,他咬了咬嘴唇,“谢谢你,我马上就去。”
侍从鞠躬离开了房间。
“你觉得会不会……”爱德华看向罗伯特,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罗伯特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到了王子面前。他半蹲下来,握住了王子的手。“我想的和你一样。”
“他是一个好父亲。”爱德华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也许他不是一个好丈夫,对自己的女儿刻薄,对自己的臣民残暴,但他对我的确是个好父亲,即使现在他对我也没有那么信任了。”
罗伯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爱德华。
“你觉得我准备好了吗?”王子看向黑发少年的眼睛。
“我觉得您会成为这个岛上有过的最伟大的国王。”罗伯特低下头,轻吻了王子的手,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火苗。
……
当爱德华抵达时,国王寝宫门口的达官贵人们立即靠向走廊的两旁,为王子让开一条路。他们深深地鞠躬,腰已经近乎弯到九十度,尽力向未来的爱德华六世国王展现他们的恭顺。
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站着加德纳主教和赫特福德伯爵。主教看上去头发比之前白了不少,他的眼神看上去依旧锐利,但其中却混杂了一丝遮掩不住的疲惫。
而站在他对面的赫特福德伯爵则看上去春风得意,他向王子优雅地行礼,“殿下早安。”他笑容可掬地问候道。
“伯爵。”王子停住脚步,微微答礼,“好久不见了。”
“我也很期待见到殿下。为您效劳是我的无上荣幸。”伯爵再次鞠躬,“希望以后我有更多见到殿下的机会。”
“我也希望如此。”爱德华点了点头,“我之前与您相处非常愉快,希望以后也能如此。”
赫特福德伯爵的笑容看上去比之前更真诚了许多,“谨遵您的希望。”
爱德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国王寝宫门口的卫士竖起长戟,向王储行礼。大门被推开了,爱德华走了进去。
屋里笼罩着浓厚的药味,所有的窗帘都被拉了下来,仅仅靠着蜡烛来照明。在屋子的一边,玛丽公主带着伊丽莎白公主坐在两把扶手椅上。玛丽长公主看上去与平时一样冷淡,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拨弄着手上的玫瑰念珠。而在她身旁的伊丽莎白公主看上去脸色苍白,显然是被这副景象吓到了。她有些仓皇无措地看向自己的姐姐,直到引起对方的注意和一个安抚的眼神后才略微平静下来。
国王的病榻周围围着很多医生。在国王的首席御医帕格尼尼博士的带领下,他们正围着国王的身体手忙脚乱,看上去如同一群来上解剖课的医学生。而王后凯瑟琳·帕尔正挤在他们中央,用她温柔的手照料着高烧不退的陛下。
国王躺在病榻上,他灰败的脸上由于发着高烧而呈现出某种灰色和红色的混合。他剧烈地喘着气,白色的衬衣被汗水浸的湿透。
爱德华走上前去,向国王行礼。“陛下,您现在感觉如何?”
国王看向自己的儿子,他仿佛从梦中被叫醒了一样,眼神有些呆滞。过了几秒钟的时间,他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啊,我的儿子。”他有些虚弱地笑了笑,“我只是有些着凉了,我想他们说的是对的,我不应该离开白厅宫,这该死的天气真是令人厌恶。”
王子看向帕格尼尼博士,对方的眼神告诉他陛下的身体状况显然不如他说的那样乐观。不过这也非常正常,毕竟没有人敢告诉国王他已经时日无多。
“我想陛下需要休息。”帕格尼尼博士诚惶诚恐地说道,他看了一眼国王的脸色,陛下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我想陛下不适宜再参加圣诞节的节庆活动了。”
国王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这仅仅是感冒而已。”他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帕格尼尼博士,“我的身体很好,我自己最清楚。”
帕格尼尼博士感到自己的额头微微冒汗,“是的,陛下,您说的很对……然而即使是感冒,如果不好好调理也会引发肺炎的,尤其是在这种气候下……我想您还是安心静养为好。”
国王冷冷地看着可怜的医生,“即使我仅仅去露个面也不行吗?最多不过是半个小时的时间。”
“这种场合不免要劳心费神,我想您还是不去为好。”
国王看起来似乎对锲而不舍的医生失去了耐心,“我亲爱的博士,您并不是一个政治家,这一点我十分清楚,可我想您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应当可以理解我在圣诞节露面这件事情的政治意义吧。”
“是的,陛下,然而……”
“没有什么然而!”国王有些发怒了,“所有的贵族和外交使节都会来参加庆典……尤其是法国人,和平条约如今已经签订,新的法国大使也要来参加并且呈递国书。如果我不露面的话……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他脸上露出一个恶劣的微笑,“另外,我听说法国国王快要死了……我要让这些法国人看看,我无论在哪方面都比那个可悲的弗朗索瓦国王强!”
帕格尼尼博士看上去脸色苍白,但忠心耿耿的博士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我想您还是重新考虑一下。或者您可以让其他王室成员代替您接见法国大使,例如王储殿下?或是王后?”
国王脸上的潮红色愈加分明,他转过身看向爱德华,“您怎么想呢?我的儿子。”他的声音里有着遮掩不住的冷淡,“您愿意代替我去主持庆典,并且接待法国大使吗?”
爱德华看向自己的父亲,国王的眼神看上去十分锐利,那是一个捕食者面对猎物的眼神。爱德华曾经看到国王对其他人露出这样的眼神,看着那些人在这样如刀剑一般的眼神注视下恐惧地颤抖,而如今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眼神的威力,仿佛国王用剑把他捅了个对穿。
爱德华后退一步,恭敬地向国王鞠躬,正色道,“一切谨遵陛下的意思。”他的双手微微握紧。
国王慑人的目光又转向身边的王后,“您呢,亲爱的凯特?我想知道您是怎么想的?”
王后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她试着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我想还是陛下亲自出席为好。”
国王的眼神变得平静了不少,似乎对所有人的恭敬感到十分满意。“很好,那庆典照常举行。”帕格尼尼博士看上去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国王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距离庆典还有两天,我相信到时候这可恶的感冒已经一扫而空了,您说是吧,亲爱的博士?”
“但愿如此。”帕格尼尼博士叹了一口气。
国王看向远处自己的女儿们,玛丽公主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国王看着她那张酷似她母亲的脸,突然感到一阵厌烦。他挥了挥手,“好吧,你们都回去吧。”他有些疲惫地靠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王子和两位公主向国王鞠躬告退,玛丽公主看起来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连伊丽莎白公主也显得有些如释重负,仿佛在国王身边的每一秒对两位女士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还有您,凯特。”国王睁开眼睛,看向依然留在他身边的王后。
王后看上去有些惊讶,她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知情识趣地闭上了嘴。她向国王行了礼,倒退着走出了房间。
国王身边的医生们又开始忙碌起来,只是他们的头低的更低,以避免在无意中直视国王的眼睛,仿佛国王的脑袋是美杜莎的脑袋,只要和他对视一眼就会被变成一尊无生命的石像。
第59章 圣诞节
十二月二十四日晚,平安夜。
格林尼治宫的每一间房间里都灯火通明,大厅里和过道中都挤满了人,他们的说话声混杂在一起,如同一个蜂巢里的成千上万只蜜蜂在同时扇动着翅膀。主宰着王国的重臣们低声交谈,年轻的贵族们向女士们献着殷勤,外交使节们按照各自国家的立场抱成几团,冒险家和官迷们则如同开阔海域当中的鱼群,在这令人窒息的拥挤人潮中游刃有余。
爱德华一走进正殿大厅,就被闷热的空气所包围了。所有的壁炉都烧的通红,让穿着复杂礼服的王储感到无比闷热。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和女士香粉的气息,令他感到自己几乎就要窒息。
随着礼仪官的一声唱名,蜜蜂们立即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爱德华的身上,讨好的目光、期待的目光或是野心勃勃的目光混杂成一片充满欲望的海洋。虽然他早已见多了这样的情形,但每次这种时候他都感到万分不适。
爱德华走到王室成员的位置上,与已经抵达的王后和两位长公主互相行礼,然后坐在了国王御座旁边的椅子上。
蜂群的翅膀又开始震动起来。那些急着想要向未来国王卖好的人们朝着王子面前涌去,然而那些达官贵人们比他们的动作还要更快一步。
“祝您圣诞快乐,殿下。”赫特福德伯爵作为第一重臣,没有人胆敢抢在他的身前。他以未来摄政的气度,无视叽叽喳喳的人群,走到王储身前,深鞠一躬。
“也祝您万事如意,阁下。”王子微笑着点头。
赫特福德伯爵再次优雅地鞠躬,如同一只白天鹅一样优雅地伸长脖子游走了。
加德纳主教紧随其后,“我祝殿下圣诞快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下青黑色的眼袋比起前几天更加明显了。
“谢谢您,主教。”王储礼貌地回答,一旁的王后高高地扬起自己的脑袋,仿佛不屑于看一眼自己的敌人。
埃塞克斯伯爵约翰·达德利和他的儿子罗伯特走上前来向王储致意,随着国王健康的不断恶化,深受亲王宠信的达德利家族也水涨船高。“我和我的家人恭祝您圣诞快乐。”埃塞克斯伯爵鞠躬。
“谢谢您,祝您和您的家人圣诞快乐。”王子在说到“您的家人”的时候,微笑着看了一眼伯爵身旁的罗伯特·达德利,得到了黑发少年一个同样的微笑。
程式化的致意持续了约一刻钟,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这是国王出场的时刻,还没有等到机会向王子致意的人只能失望地散开,准备迎接国王的到来。
在隔壁的一间小客厅里,新任的法国大使德·萨维厄男爵坐在沙发上,不耐烦地用手敲着沙发的扶手。如今英法两国已经签订了合约,然而双方的仇怨却更进一层,作为新任大使的他并不期待在即将到来的这场仪式上获得什么隆重的欢迎。
“陛下什么时候来?”他转过头问站在门口的侍从。
“陛下随时会抵达,大人。”
大使不置可否。他重新靠回到沙发靠背上,拿起了放在身边的国书。一想到过一会他要把这份文件当面呈交给亨利八世国王,大使就感到有点发怵。亨利国王对法国的恨意已经不仅仅是国家之间的问题了,在弗朗索瓦国王试图刺杀亨利之后,这一切就变成了他们之间的私人恩怨。谁知道这个复仇心极重的老胖子待会会做出什么事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大厅里等待的人群开始愈发躁动不安,十五分钟很快的过去,然而陛下却一直没有驾到。略微的迟到可以彰显帝王的威仪,可迟到这么久就显得有些令人奇怪了。
爱德华王子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御座,他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罗伯特·达德利,发现对方也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又看向另一边的王后,她看上去也不知所以。
“夫人,您知道陛下去哪里了吗?”
王后咬了咬嘴唇,“我也不知道。”她低声说,“我之前离开陛下寝宫的时候,似乎一切正常。”
王子点了点头,再次静静地坐在座位上。
又过了五分钟,正当爱德华打算派人去国王寝宫查看的时候,国王的贴身仆人出现在了大厅里,他看上去脸色苍白,人群惊异地看着他,如同看着远方地平线上升起的灾星。
仆人走到王子面前,低声说道,“陛下昏倒了,帕格尼尼博士请您代为主持仪式。”
王子的眼睛睁大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知道了,你回去吧。”他又转向旁边的宫廷总管,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陛下不来了,请法国大使进来吧。”
穿着绣金边的华丽号服的侍从们开始吹走号角,爱德华站起身,走到御座前站立。
大门打开,法国大使在号角声中走进大厅。他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看上去平平无奇。当大门打开时,他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显然对于站在御座前迎接他的是王储而非瘫痪的亨利国王这一事实十分震惊。
“法兰西大使德·赛维厄男爵阁下!”司仪响亮地唱名。
大使挺起腰走到王储面前,深鞠一躬。
“欢迎您,大使阁下。”爱德华微笑着向他点头致意,“我代表我父亲欢迎您的到来。遗憾的是,陛下今天身体抱恙,只能由我接受您的国书,陛下让我替他向您致以最深的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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