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斐之方出了幻境,五毒山接着坍塌。他便瞧着幻象山的碎片向同一方位去了,当即便瞬移跟了上去,谁知还没近那风暴边缘便被粗暴地请了出去。墨丝被旋风吹拂,朝后飞扬,他金眸一闪,定睛看去,旋风的极黑之处突地寒芒四溢。
黑色旋风由内而外光化为金色,祥瑞之气随之徜徉向外,方才还乌云密布的天际转眼换了模样,清朗地不像话。
巨浪高的旋风也终于荡平了高度,徒留一人稳稳伫立,手中持着两件神武。
楚愿线条明晰漂亮的下颌微微收着,黑眸微弯,鬓发随风摇曳,他气质还是从容不迫,器宇轩昂,一如既往地光彩照人。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却彼此能看得清听得清,眼中也仅有彼此。
楚愿就那么含着笑,轻巧地将手中足重的长生剑丢了过去:“师兄,你的剑都快不认得主人了,方才它对我说它等我好久,要接着给我传授独门剑法。”
沈斐之接住他的长生剑,剑身发出尖锐激动的鸣声,振动着似乎想从沈斐之手中挣脱,他转了转剑,清浅地笑道:“它说我对它不好。”
一拿它就是要它无休止地杀生造孽,可不是么?
“是吗?”楚愿笑着见沈斐之走向自己,便迈步也走向他,直到两人相拥。
他靠在沈斐之的肩颈上,听师兄和他咬耳朵。
“我只对你好,小愿。”沈斐之轻声道,“还想对你更好。”
要对你更好,永远偏爱你,没有任何条件。
第51章 永恒
【永恒要来了。】
人间又逢冬。
正月里,炮竹迎新春,家家户户忙活得焦头烂额。
他们在五毒山待了足足一千万年,实际上人间仅仅过去了一年。楚愿说想回去看看,沈斐之便遂了他的愿,两人到了皇城脚下。
时隔多年,皇城再度点起了花灯,虽还不至于灯成长河,却也朴实可爱,灯上覆盖了剪好的红纸花样,有兔子模样的,还有白面馒头似的年画娃娃抱着鲤鱼的样式。
长街上放鞭炮的孩童捂着双耳,兴奋地双脸通红,叫嚷着,跳着欢呼。
楚愿和沈斐之牵着手,自长街漫步,天寒地冻,他被师兄裹得严实,手上还传来师兄内力暖热的温度,看着昔日冷清的街坊变成如今这般,楚愿心里头感动得一塌糊涂,面上还是忍住了,只是握着师兄的手愈发用力,想借此倾诉自己的心绪。
沈斐之莞尔,说:“陛下英明神武,这都是你的功劳。”
楚愿红了脸,和他慢慢往前走,辩解道:“我都不是皇帝了,你小点声。”小神仙脸红的模样俊俏得紧,叫沈斐之忍不住拉他去无人角落的槐树下,吻他的唇畔。
青年还在替自己的同仁说话:“那也不能都是我的功劳,你不能替我揽功……有人!”他推了推沈斐之的腰身。
沈斐之转身,将楚愿掩在树干和自己身前,沉潭般的眼眸蕴满柔情,冷清的性子便少了生硬,多了生动。
见楚愿羞恼,沈斐之不慌不忙,加深了这个掠夺味十足的吻,舌尖在青年嘴里攻城略地,牙尖也舔了个遍,以至于最后两人还要在原地平息干净情绪才能出来。
出来后,楚愿瞪了好几眼沈斐之,他亲爱的师兄跟没事人似的,牵着他,唇角微扬,到街边摆糖人卖的摊子边,轻声问:“糖人怎么卖?”
“无事献殷勤,非什么那什么。”楚愿用指尖怼他师兄的窄腰,小声在他耳边控诉,转头看见了摊主激动的眼神。
这摊主少年模样,长相周正,身板结实,看着他的眼神分外熟悉,在摊主拿起自己卖的糖人,塞到自己手中,“不要钱,要多少拿多少”这话也说出来后,楚愿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那个对着他脖颈上的吻痕问他是不是被爹妈揍了的小孩吗?
“谢谢……”楚愿也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接过糖人,笑了笑寒暄,“你还喜欢吃糖人啊。”
少年摸了摸鼻子,说:“是啊,这都是我自己偷摸学的,出来卖,街坊邻居都说好吃,也赚不少呢!”还要再自夸几句,少年突然感到旁边有道冷淡吓人的眼神,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楚愿回了神,再度瞧见他师兄幽幽的眼神,他一梗,决定赶紧带着醋精师兄离开此地。
掏出钱袋里自己的私房钱,楚愿递给少年说:“不行,不能白要你的。”
拿着糖人出了摊位,楚愿将糖人递到沈斐之唇边:“师兄,快让我献献殷勤。”
沈斐之张嘴咬了一口,咽下后,面色稍霁:“现在我们打平了,既然你想那什么,我也想那什么,说明我们情投意合,就应该那什么。”
他咬字冷,说个俏皮话也像命令似的,虽然楚愿深知在床榻上,他一向没什么话语权,但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怎么说得好像少了做那事似的!
夺回自己的糖人,楚愿狠狠把剩下的咬掉,忿忿道:“明天你给我买糖人,不对,你现在就给我买!”
沈斐之反而挺高兴,又买了十几个糖人回来,决定早日学会做这糖人,让小愿不必再去小孩那儿买。
-
行至皇城后的山,楚愿生了上去的兴味,两人便步行上山。
山不太高,自山顶向下俯瞰能望见皇城的烟火和三两行人。
他和沈斐之执手,在山上站了会儿,直到天上飘零下花白的雪。
他们都没有用法术隔绝冰冷素净的雪,又静立不动,落白便不客气地落在二人身上。
沈斐之用指尖抚掉楚愿发顶的雪,抬起鹤纹的袖袍挡在青年头顶,四目相对,两人好不容易静下来的氛围再次被柔情破坏了。
看到喜欢的人,总是想笑,真是毫无办法。
“小愿,你有做的事的话,师兄陪你。”沈斐之另一只手抚在楚愿侧脸上,怎么都看不够似的,又凑过去吻了再吻青年的脸庞。
楚愿睫毛颤动,接受师兄的亲吻,抬手握住沈斐之的手腕,用唇语对他说:我们去杀了天道。
世间万物各行其道,何须天道?
“然后呢?”沈斐之不问为什么,是否有把握,在楚愿面前,他蒙昧,视线狭隘,自甘盲目。
但沈斐之永远相信小愿,所以没关系,小愿从没有让他失望过。
“之后我们便回九重天,”楚愿手间凭空变出一朵月白的昙花,握着沈斐之的手,让他抓住它,青年弯唇笑着说:“师兄,瞬息结束了,往后便是永恒。”
瞬息即是永恒,这是一种解法。每个过去都是瞬息,也是永恒。
可还有另一种解法。
过去虽苦,但过去终将结束。既然往后不会再苦,索性便让往后成为永恒。
永恒要来了。
【正文完】
第52章 楚愿
【你们俩啊,明明半斤八两。】
我名为楚愿,法号无极,是天道分身,也是天道毁灭后,神明最后的信仰。
也许神明和人一样,无论善恶,终归都需要信仰。
他们不认识我,不了解我,我从哪儿来,将要到哪里去,他们都不在乎。
他们只需要天道的替代品,能供在天庭上的神龛,偶尔点一炷香,拜两拜,离开,然后活着。
可我不需要信徒。
于是我和我师兄沈斐之回到九重天后,又再众神参拜前离开了九重天。
如今我九千万岁,虽说容音未曾改,比起天庭的刚飞升小神仙,实在隔着几丈山的光景。
照理说,神仙应当是不用过生辰的。至少据我所知,上了千万岁数的神仙,只偶尔大办一回寿辰。
但沈斐之却年年给我过生辰,他自己却不过生辰。
问他记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他说忘了。
谈话时,他很快换了个话题,似乎不是很想提及自己的生辰。
-
我们那会儿回人间过年,除了年三十和初一,剩下十几天几乎都在榻上缠着,或者在温泉里,沈斐之抱着我,泉水温热,他问我冷不冷。
我眼睁睁看见他施法作了个结界,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实在没安好心。
我:“热死了……你放开我我不冷!”
据说人成家后会变傻,这句话是假的,我师兄是装傻。
他装听不见,动作熟稔自然地用手摸我,唇角微微勾起,双眸黑得辨别不出旁的情绪,竟不顾我的反抗,又含嘬我的唇,把我弄得说话气儿都软下来,然后他说:“小愿,我们是做正当的事情,不偷不抢,你怕什么。”
他在我耳边吐气,我心想,我当然怕你,我是来过年的,不是换个地方接着被你欺负的。
然后结果很当然,我负隅抵抗,年白过了,温泉脏了。
我气得十五那日多吃了两口元宵,他看得笑意浓浓,手指放在我咀嚼的腮帮子:“小愿。”
我警惕地抬眸,从喉间嗯出疑惑的一声。
沈斐之轻轻地戳了戳我鼓鼓的腮帮子,我沉吟一会儿,咽下元宵道:“做得很好吃。”
他轻笑两声,说:“你吃快点,我忍不住了。”
我大惊失色,多吃了一碗才被抱进房里。
那晚上我吃饱了,他也吃饱了。
-
年后,我和师兄去说书馆听书,那个书馆名为蒹葭,那日说的是师徒间的艳情本。
故事不长,师徒误会良多,爱恨浓烈得令人难忘。
和沈斐之出了书馆,方才坐在隔间的一个美男子眼眶通红,他以衣袖擦拭涟涟的眼泪,我很少见多愁善感的男子,惊奇多看了他几眼,师兄就不乐意了,扯着我的衣袖,眼神幽微,浑身散发着不痛快的情绪。
还未等我辩解,打消他无端的吃味,那美男子面前来了个身材颀长的男子,长相冷肃,生得也很好看,如磨砺开的剑,很是有锋利的气味。
接着那美男子便抢过街边小贩摊位上的一卷书册,砸在那男子身上,小贩和他争吵,他咬咬牙从腰间解下贴身玉佩砸在那男子头上,见实在没东西摔,又踹那男子好几脚。
那男子打不还手,唤了好几声:“师尊。”
他师尊冷眼不应,转身欲走,他立马揽着人家的腰身,按着后颈,当街吻那美男子。
那美男子如此烈性,被吻着却突然失了劲儿,边哭边被按着吻。
我本想上去搭救任意一方,现在想来他们应当也是话本那般闹性子的怨侣,回神时候,沈斐之蹙眉,遮着我的眼,不愿让我多瞧,说:“师兄带你走。”
回去的路上,我与师兄散步回宅子里去,路上见了杨柳光秃树干上的一抹绿。
我想怨侣即便有怨,有爱所以能爱下去,我和师兄不是怨侣,所以师兄为何爱我?
于是我问:“太一心悦我什么?”
说完,我惊觉这话我问过,于是接着说:“我想起来了,我在幻境问过。”
沈斐之牵着我的手,闻言笑了笑,他仍旧喜欢捏我的指骨,对我说话也依旧将清冷的声音放得轻柔,“我反倒才会想小愿心悦我什么,你是不用问的,小愿,你很好,哪里都好,值得世间所有人喜欢。”
我想我也会被夸得翘尾巴,我也会很得意,怎么能夸得这么狠?
但我并未驳斥他,而是故作深沉地瞧他一眼,我佯装挑剔,好似不满,实际不然,我几乎没有对沈斐之不满的时候。
所以我很认真地说:“我从前从没想过要与谁结成伴侣,共度一生。”
我曾经是天道的一部分,寿与天齐,按理来说我的岁数可能比他还要大,仔细想来,所遇到的人好像皆为过眼云烟。
他们有些人爱我,却爱而有度,许是因为爱得浅薄,爱得浅尝而止,挥手作别后不一定还能记得我的脸。有些人恨我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杀我后快,将我挫骨扬灰。还有些人将我供在神龛上,拜我一拜,于是离开。
可沈斐之一直在我枯燥冗长的生命中,他不肯离开我,他以自己的方式,或坚硬,或柔软,深沉地爱着我。
你明白吗?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真正被爱。
我从未真正被他胁迫过,因为爱,从没有真正的胁迫。
“太一让我知道什么是爱,然后我学会了,我也来爱你。不管你模样如何,性子如何,我都心悦你。”我说。
沈斐之莞尔,自从与我云游四方,他的笑容变得更柔软了,凑上来亲我的时候也更加缠绵。
有时候光是这么吻,我们便能在花树下边吻边耳鬓厮磨,荒废一整个下午。
-
后来,我提议让沈斐之先我一天过生辰,因为他认为他比我大很多。
我们就先过他的生辰,再过我的生辰。
年年生辰许愿,沈斐之都有新的愿望可许,可他从不说他许了什么愿望。
许下愿望后,他把愿望写在小船上,放进小河里,流到远方。
阴差阳错,我终于知道了他许的愿望。
有回我去蓬莱仙君那儿拿蓬莱蜜回家喝,蓬莱仙君那儿有个小镜,伸手进去就能拿出来你一直想要的东西。
我伸出,把师兄许愿的小船拿出来了,小船有几百只,都是绸和纸糊的。
我摸摸鼻子,这才发现我原来这么好奇师兄每年许了什么愿。
本着还是看一眼吧,看完就放回去的想法,我瞧了几只小船。
不同的小船上都用同样遒劲有力的字写了:小愿岁岁安康,小愿万事顺遂,小愿心想事成……
我想,怎么有人会这样?
连自己的生辰愿望都要为别人许愿。
而后我笑着把小船放了回去,拍拍衣襟准备回家,心想,楚愿你有什么好说的,你的愿望也都许给了沈斐之。
你们俩啊,明明半斤八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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