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南风馆是沐辰的梦魇,是他逃不出的生天。
第48章 虎视眈眈
【“来,我奖励你们。”】
狱卒还没来得及扯囚服给楚愿穿上,天子就一道圣旨下来,命令将楚愿独自关押进一间牢房。
二位狱卒将楚愿推入牢房后,用铁链拴上大门。
“尚书大人歇着吧,本来您得和二百多号人凑合,看来皇上对您是真好,”一个脸上刀疤的胡须方脸男人两道眉毛往中间挤出一条沟壑,阴着嗓子笑,“您也闻见了,那尿骚味,活人的死人的,忒倒胃。您金贵着,估计闻着这味儿也吃不下饭,那饭,我们弟兄俩尽孝心,替您解决了。”
那二人贼眉鼠眼,相视一笑,也没管楚愿究竟愿不愿意,迈步走了,坐在离他的牢房十米开外的地方,桌上摆着御赐的叫花鸡,能有盆大,还配了一壶小酒。
俩人兴高采烈地吃了起来,兴奋之余开始猜拳。
楚愿则稳住脚步,环顾了一圈牢房。
牢房算不上阴森之地,四面有通明用的大窗,撒进的光线中有细小飞舞的尘粒,上处则开了狭小的天窗散味儿,大小仅能容下男子的头颅。
看完后便没什么再看的了,牢房连个木椅都欠缺,四处净是脏污,不过牢房也没什么好嫌弃的。
楚愿席地而坐,绯色官袍遮盖住盘起的长腿,他扯过腰间冰润的玉佩,仙鹤圆溜的眼睛黑上冒紫,云色的翅膀收敛在侧,他用指腹隔着一层玉摸摸仙鹤的小脑袋。
“若玉。”楚愿动作顿住,抬头看见本该处在千里之外的王爷悄无声息出现自己的牢房面前,他手握锻铁的牢房门,之前还是血红色的雾气变为了浓重的紫色,牢房有那么一瞬间也恍若化为雾制。
帝君紧锁眉头,惯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上浮现了肉眼可见的紧张。他重重一推,牢房的铁锁自发落地,门顺着地势朝前打开。
楚愿抚着玉佩的手停了下来,眼睛的轮廓都被肌肉的力气撑圆了,“王爷?你怎么在这里。”
“一会说。”帝君打横抱起坐在地上的楚愿,垂着眼在楚愿身上梭巡,步子稍显不协调,“这里有密道,我们可以……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没有人的地方就不会有人再伤害无极,帝君是这样想的吧?楚愿叹气,靠在帝君身上,发现当神仙的慌张起来和凡人也没有分别。
而且刚刚旁边这儿还没有门。楚愿在心里失笑,表面上乖巧地窝在师兄怀里不说话,无极也知趣,没有多话非要问个清楚。
有了凭空出现的密道,逃离皇城变得易如反掌。这条密道直通了一个荒山野岭,有山有水没有人烟的地方,楚愿忖度应该和皇城相隔能有十万八千里。
地方再远也正常,但是帝君看起来又不正常了。
他幽黑的瞳孔长时间走在楚愿的脸上,而真正支撑他在走路的是意念。
这人面沉如水,窥不见一丝心绪,可是却在短短一段路的时分,将一句话重复了五遍。
“没事了,你不会再出事了,别怕。”第六遍。
帝君步伐又变得急促,嘴里说着安抚他的话,又好像在安抚自己。可比起安抚,帝君声音中浅含有的溃散却昭示了比起一句自欺欺人的安慰,这话更像是对自己的怀疑与否定。
他在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护得住他的无极,天道在上,他师兄和他最后到底怎么样了?难道昆仑和大晋也是如雾的缥缈一世?师兄说的过去的记忆到底是怎么和现在合二为一的?
楚愿眼见帝君陷入疑难和嗔怪自己的境,除了单薄的回应也给予不了更多。
他师兄为他痛苦,他也为旁的事痛苦。
烦心事接二连三,困惑和不安从未这般挤压过他。
不论周遭有多空旷,楚愿总觉得四面有无形的门,随着日子流逝,在不断朝他挪动,将他挤在一隅,叫他坐无形的牢。
但楚愿依旧不会表现出来,就像当年的无极。
帝君不便在失去记忆的无极面前使用法力,二人便在深山老林里自给自足,在不远处找到了个天然的山洞凑合,又做了不少木质用具。
有次天刚亮,帝君打算出门,去附近的村庄采买生火做饭用的调料,天气转暖,冬日的衣服料子厚了,他还想给楚愿添置新的衣裳,还有七七八八要用的杂物,东西不少,每次采买算上脚程都要接近三四个时辰。
帝君本来想让他跟出去,按着他腰带都系好了,忽然停手,在山洞兀自踱步几圈,秀丽的眉毛蹙得都要着火了,又做出决定让楚愿好好待在山洞里,不要出门。
帝君近来疑神疑鬼,总怀疑他会遭遇不测,有时楚愿去外头捡个木柴的功夫,帝君就慌得找不着北,大声喊他。
楚愿知晓这是在担心他,但他不想像头被栓绳绑在木桩上的牲畜。
等帝君出门了,楚愿从山洞左侧掩埋的枯叶层下拿了自己削木头削出来的鱼竿,披了个蓑衣以防落雨,盯好日头的方位判定时间,他钓了三条鱼。
楚愿没有放鱼的桶,把鱼带回家又会被发现,因此每次钓到鱼他都会即刻放生。
在帝君快返还之际,楚愿回到老地方藏好鱼竿,再拐弯回山洞。西沉的落日映照着青年的背影,在光中影子拉得很长。
楚愿随手在木床旁边翻出一本不知名的典籍,翻身上床,将书倒扣在脸上,修长有力的手臂随意挂在床沿,阖上眼装作兴致缺缺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有人取走他脸上的书。
帝君用冰凉的手摸了一把他的脸,先亲了他一口,然后问:“饿了吗?我买了吃的,一直捂着,还没凉,趁热吃。”
楚愿直起身,伸了个懒腰,点头道:“饿——可我在这里也没怎么动,天天倒是吃的多,你吃。”
帝君不以为然,戳了戳青年的脸道:“我还嫌你吃的太少了,太好养了。”
楚愿侧脸在帝君的指尖上落下一枚吻,接过村庄中做的最好的梅菜肉饼,肉饼香气袭人,表皮烤得酥脆,楚愿夸道:“真香。”
反手递到帝君面前,青年弯唇笑道:“啊——张嘴,吃一口。”
帝君莞尔,张嘴咬下了饼。
-
“尚书大人府上的衣裳奴婢都收在这里了。”面前挂着红纱的玲珑侍女跪俯在地,白得晃眼的双臂上铺展开来几件一品官员的官袍,叠好的乌纱帽在官袍上横陈。
侍女将额头贴着冰凉的地板,盈盈一握的腰身僵直。
漆黑的内室间或闪过些微的血红光。
白日里华美正常的寝宫在太阳下山后就变成了另一个世界。首辅大人嘱咐此处不准掌灯,于是黑暗便使得它大到了无限。无限中你俯首贴在木质地板上,耳骨能代替你听见来自最深处的颤栗,迎着有规律的跳步声,扑通、扑通。
扑通——在你面前停了。
“闻吧,小鬼。”男人的声音骤然响起,不仔细分辨可听不出来,他拖着的腔调已经不全是男人的声调,男人的声调没有那么高。它尖锐高亢,分明是女人的细嗓子。
府上的人对这件事都心知肚明。
首辅请了邪佛,还在用自己的血供奉了两位鬼童,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请的不知道,只知道搬进官舍前,首辅大人就侍奉这些个东西。
还有人听见首辅午夜在和一个女人对话,他向女人提问,那女人教他做事。
可府上除了侍女哪里还有别的女人?下人认为那个女人,就在首辅身体里,和他共生。
被称作小鬼的家伙果然凑上前来,俯身在侍女呈上的官袍上闻嗅,发出了桀桀的低吼,还有涎水滴落的声音。
小鬼似乎说了什么。
“人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沐辰隔了一会儿,笑叹道,“别担心,从他选择王爷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背叛我了,我不会后悔的。我只剩你们了,你们不会背叛我,对吗?你们从我考取功名前就一直帮我,我们荣辱与共,本为一体。”
小鬼没有应答。
“你应该给它们些什么。”单纯的女声尖锐地在室内回荡。
沐辰笑了下,“来,我奖励你们。”
刀梢划破皮肉的声音紧接其后,侍女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涎水滴落和舔舐的声音。那应当是以刀划开了身体的某一处,在“奖励它们”。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首辅大人到底奖励它们什么?
真的是血吗?女人的声音真的是从首辅大人身上传来的吗?
侍女既害怕又好奇,她屏住呼吸,根根分明的睫毛先向上扬,眼珠再向上缓慢地滚动,瞳孔几乎在瞬间放大,她无可抑制地失声尖叫起来!
她瞧见首辅大人的脸沿着眼尾的朱砂到太阳穴的位置,皲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露出模糊粘稠的血肉。
他挑眼笑着,脚前蹲着两个戴着獠牙面具的东西,面朝自己虎视眈眈。
“鬼,有鬼啊——”侍女朝后爬走,不住哆嗦着。
“上次那个老头,你们说不喜欢。这回换了个年轻的,总该喜欢了吧?他还说我亏待你们,哪有?我对你们最好了。”说完,首辅大人极尽宠溺地揉了揉那两个怪物的头,勾唇道:“快点吃了她,你们每次天黑后饿肚子都害得我一幅丑样子,搞得没人敢在夜里拜访我。”
“啊啊啊啊!”怪物扑向猎物撕扯,野蛮的行径仅仅持续不到半刻,吃饱喝足的怪物便甩着头回到沐辰脚下,拖出满地的血污。
怪物饱腹后沐辰脸上的肉也合并了,他恢复了原状,变回八面玲珑的笑面首辅。眼角的红像是活人还火热的鲜血,不久后,那红色逐渐淡下来,暗沉为朱砂色。
“吃饱了就该干活了,天涯海角也把尚书大人给我挖出来。”他笑着命令。
第49章 绿湖坠
【那时他不察。 现下才明白,什么叫天谴。】
申月,暑气正盛,雨水连绵。
山间那眼深不见底的湖是楚愿垂钓的去处,湖通过山谷的凹陷处与山外的河水相连,因着不绝的山雨和上游淌来的水,更显幽深。
湖面不浮荷花,仅有水草根植在湖底,日光折射下,湖泊中草色泛滥,水面也由蓝转深青,一眼往下,除却绿得瘆人的水藻,再窥不见底部。
但是楚愿自从来这荒山,好歹在这儿垂钓了两载有余,当然知道下面有最贪吃的莹白的鱼,咬住鱼钩不放松,扑棱着尾巴就被钓上了岸。
楚愿在这儿打发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
日子稀松平常,长生帝君也被安稳的两年打消了顾虑,经过楚愿本人苦口婆心,吹枕边风,卖身求荣等诸多计谋,终于反水。
双方达成了共识:楚愿可以出山洞钓鱼。
大多数时候两人都待在一起,他钓鱼,帝君帮他放生。
只是今日逢月初,帝君惯例的采买日,他依旧不许楚愿出山,楚愿便孑然一身来到湖边。
“还是晒,”楚愿一手遮在面孔上,另一只手收拾他木制的家伙们,自言自语道:“要是能住水里就好了。”
帝君要是不出去,叫帝君抱着他钓鱼也会舒服一些,毕竟帝君体温低。虽然冬日他怕冷,但是入夏后天气燥热不堪,他的体温实在过热了。
最近尤其热得慌。
帝君给他盘了发,露出后颈散热,换了轻透的薄衫,虽说正儿八经系了腰带,但是仍然暴露,两个人共处一室容易擦枪走火,不过凉快是确实凉快。
日光勃发,葱茏的树木成群环绕在湖边,绿湖碧波荡漾,楚愿垂钓了会儿,暖阳晒在头顶,说热,没过一会儿却打起瞌睡来。
他眼眸微阖,衣袂沾染了深褐的尘土,头止不住地点。
昨夜荒唐到天亮,晚来的疲惫不断上涌,他丢了杆子,决计在湖边的绿地凑合睡一觉。
青年呼吸平缓,陷入酣畅的梦境中难以自拔,梦境中一条手腕粗细的巨蟒缠住他的身子,巨蟒吐出蛇信,发出古怪的笑声,还会说人话。
楚愿百般挣扎都没能逃脱桎梏。
“叫不醒?泼水。”梦境与现实交错,在一桶凉水泼到他脸上时重叠,水沿着鼻腔、耳廓刺痛感官,激荡出生理性的难受,楚愿拼命咳嗽,双眼恍惚。
“谁?”视觉还未从迷离恢复至清晰,楚愿的意识陡然尖锐,他发觉自己双手被人背到背后绑得死紧,四肢同样不得动弹,应当绑的是死结。
不给他机会,有人上前一步,俯下身来,掐紧他的下颌,力道大得几乎要掰碎他的骨头。
楚愿还喘着气,发丝和薄衫都湿沉下来,他仰躺着,侧过脸望见两年没见的昔日友人。
那人一支腿曲着,另一只腿膝盖着地,两年不见,眼线勾得更为妖异,脑后还挽了一个发髻,插了流坠的簪花,笑吟吟地瞧着他,一绺鬓发自耳边垂落,说话的声线也更尖利,再找不出以前的影子,
“若玉,你叫我好找呢,这么怕我吗?都藏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了。”
“你有什么好怕的。”楚愿光明正大地扭头瞧了眼,发觉方才泼他水的木桶,还是他自己削的。
看来他们已经洗劫过他和师兄的居所了。
想起贴身玉佩放在枕下没带出来,他不由心中忐忑,怕玉佩丢了,也怕师兄回来后再也瞧不见他了。
楚愿对不祥的预兆预感超乎常人,他心里七上八下,一筹莫展,只好拖延时间,寻求一线生机,“大人气量真是狭小,不过无心冒犯过大人,大人竟记恨我至今,还追到这儿,这才叫我刮目相看。”
沐辰冷笑一声:“无心冒犯?”
他锢着青年的下巴的力道用的更大,痛得楚愿不由嘶地一声,敛眉瞪他,心说沐辰真是个小人。
这沐辰发飙发到一半,神色又莫名其妙变幻一番,下垂的嘴角抿着上扬,不知葫芦里又卖什么药,他轻轻地拍了拍楚愿俊俏的脸蛋,和颜悦色地说:“算了,跟死人计较什么呢。”
他亲昵的姿态宛如长辈决定小辈的终身大事:“我待你不薄,杀你也留你全尸,好若玉。”
拍了拍落灰的裤腿,沐辰直起身来,轻飘飘道:
“他在拖延时辰,动手吧。”
楚愿的双手并着,手掌边缘在青绿的土地上摩擦出鲜红粗粝的伤痕,麻绳依旧坚硬如初。
两人走向他,于是他便被抬向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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