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陆弘煜如何在商场叱咤风云,初出茅庐之时,他的第一碗闭门羹都是被余生平喂下的。
在别人眼里陆弘煜的心里只有鲜花光环,可陆弘煜知道,他的事业发展是因为余生平微微皱起的眉。在那个黄昏下,一位瘦弱的情报商缅怀一碗炸酱面。
夜风微微吹散葡萄藤,生平坐在巷口等陆弘煜回家。村民们打趣生平,说生平听话极了,说小陆可算回家了,生平都巴巴的望了一下午啦。
集市上的海鲜有海的味道,哪怕是陆弘煜走一圈也要沾染几分腥气。
可生平不躲他,生平只是不喜欢这些味道,这些活在水里的生命。
如果不是为了伤害他而到来,他也是可以接受的,他拍一拍屁股上的土,不往前走,只等陆弘煜来。
孩子们如同展开的花瓣拥簇离开,离开生平,跑向陆弘煜。
有些时候生平不得不审视自我,凶狠的陆弘煜,不爱笑的陆弘煜,精明的陆弘煜,却总能打破第一印象后与无数人自如的交际。
陆弘煜也不嫌周围有几双眼睛,陆弘煜把袋子里的虾放得远远的,又把腥气的外套放去一边,健硕的手臂一缩一蜷,能看见青筋若隐若现。陆弘煜说,“你们猜,在哪个手里?”
陆弘煜又悄悄说,“在右手……”
孩子们没有陆弘煜聪明,便也高低声的说右手。
生平不说话,生平知道,陆弘煜两只手里都有贝壳。生平有些失落,一个喜爱大海的人却无法包容海里的生命,这让他与海都感到痛苦。
慢慢走回家里,连陆弘煜都感受到生平的失落。
慢慢走回家里,门「嘎吱」的关上,陆弘煜一把抱住了生平。
陆弘煜不和他说腻歪人的话,陆弘煜抬手在生平的发髻上戴上一朵山茶花。艳丽的,火红的山茶花,漂亮的,在人群间第一眼便能看见的山茶花。
生平微微撇头,任由陆弘煜把他框在木门前。海风簌簌,生平能感觉到身后便有孩子在奔跑。
陆弘煜轻轻别过生平耳边的碎发,描摹过柔软的眉眼,又游弋过每一寸线条。
陆弘煜和生平说,我有了不得不参加小镇例会的原因。陆弘煜问,生平愿不愿意他去。
精明算计的陆总,运筹帷幄的陆总,现在已经没有了别人,可他依旧想询问生平的意见。
生平有些发呆,只低头将陆弘煜的棉背心搓出几条褶皱,生平不说话,山茶花落在发顶,陆弘煜怎样看觉得生平怎样美丽。
生平说,哦,生平说,你愿意去就去吧。生平顿了顿,又道,但你不能错过午饭时间,你要记得,我在家给你做饭,等你回来。
生平什么也不会做,除去速冻水饺,他只会煮面条。但生平骄傲的很,因为术业有专攻,他煮的速冻水饺一个都不破,他煮的方便面色香味俱全。
“你其实也不讨厌吃面条的,对吧?”生平那时可真可爱,生平小声地问,“其实我还会煮速冻水饺,速冻馄饨,但这里不太好买,而且家里地冰箱又总是断电……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总吃面条,我们吃你想吃的也可以。”
生平知道,陆弘煜这每一餐都在迁就他。那些迁就他的人,为了迁就他才做的事,他都记在心里。
陆弘煜抱起生平的脸颊,让他抬起头来,让他直视自己。许久过去他才道,“嗯,为了补偿我,今天就罚你和我一起做饭吧。”
生平点点头,生平看陆弘煜,看他狡黠的笑,生平知道他骨子里流着经商的血,知道他皮肉下藏着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可生平还是愿意看他。
生平和他一起做饭,做的是手擀的面条,淋的却是虾肉炸酱。生平多想吃一大碗,可长年累月的胃病让他有心无力。
新研发的菜品没能成功,陆弘煜自己都不太能吃下去,两人互相看看彼此的碗底,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
一个不喜欢海鲜的人似乎永远都不能享受到海鲜的美味。
生平怕辜负陆弘煜的心意,忙不迭的又要端起碗来,依旧是被藏得好好的忧愁,只是这次他没有纸币,再没机会写下长长的摩斯电码。
陆弘煜看着矮下去不少的面碗,放下碗来,只缓缓道,“和十年前的招牌菜比起来,是不是有点长进了?”
生平顿了顿,神情并不惊讶。
陆弘煜:“你走了以后,清平餐饮的食谱里增加了面食板块。多亏有你的提醒,集团中低端产业层竞争力大大的增强了。
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没有给我一个差评,你这么恨我,要是回到当初,好好打击我一番,一定很解气。”
生平沉默许久才道:“那时没想给你差评,你看起来……不太像会吸烟的人。”
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余生平一直以为陆弘煜绝不会吸烟。
陆弘煜顿了顿,“余生平,你要好好了解我,不要猜,不要想当然,不要半途而废,要好好了解我。你只能好好了解我。”
生平看他,突然笑出声来,陆弘煜在雨生的婚礼上撕咬他,在宋伟的办公室给他难堪,在葡萄藤下叫他好看,可生平总觉得那不是陆弘煜真正的一面。
陆弘煜的跋扈,霸道,占有欲,只是他的保护层,剥开一层层,是属于胜利者的孤寂,是完美主义者的虚无,是与生俱来的优越感随之负重的牢笼。
陆弘煜也有怕的东西,哦,原来凶猛的雄狮也害怕孤寂。
陆弘煜不满余生平笑,攥住他的手腕儿,不知轻重的道,“余生平,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余生平笑得眉眼弯弯,哦,他也抓到陆弘煜的小尾巴了。
但他狠不下心来让陆弘煜受伤,狠不下心来威胁他,余生平还是笑着,他说,“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你对我不好,那我就……”
陆弘煜不许他再说话了,陆弘煜一把扛起他来,突如其来的失重让生平没办法再讨价还价。
陆弘煜说,“余生平,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对你更好。不会有……”
陆弘煜说,“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你更了解我,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人出现。”
第63章 绑架
陆弘煜在周一如期参与了例会,但他万万没想到,余生平也会被抓住。
现在他们在破旧的厂房,背对背被捆成麻花。叱咤风云的情报搭档被一帮渔民困于此地,传出去估计都没几个人能信。
暗地里陆弘煜摸了摸余生平的手掌,偷偷和他咬耳朵,揶揄他之前在酒店里给自己松绑时熟练无比,现在却穷途末路。
生平正在气头上,只借着巧劲儿拧了他的腰一把。不知道是气他冲动一时,还是气陆弘煜从酒店起便识破了他的把戏,乐得看自己的笑话。
出发前余生平就与线人连接调查了小镇的发展历史,小镇的确在不久前有过合作经历,并且阴差阳错签署了开发度假村的协议。这本没有太大问题,但经过多方证实,与小镇签约的正是清平集团。
小镇闭塞不堪,有任何风吹草动不过半日便能传遍整片楼寨。陆弘煜与余生平对信息必然有所耳闻。
余生平本以为陆弘煜早就看出来这是个圈套,故意让自己在外接应,没成想陆弘煜是真是糊涂一时,落入了别人的陷阱。
村民们并不像表面那般愚钝,早已调查知晓了陆弘煜的身份,于是设计了这个圈套,名义上开会咨询,实际上将陆弘煜绑进厂房,企图让他取消协议。
只是人们并不知道,陆弘煜虽为集团的最高层,可名下的子公司权力分散,老狐狸们暗箱操作,决定权并不在他的手上。就算他们将陆弘煜绑于此地,陆弘煜也无力回天。
更何况,陆弘煜为了此次休假与外界属于半断联状态。如此将他困于此地,除去消磨时间,再无其他实质作用。
余生平打一开始就不相信陆弘煜会单纯的度假消磨时间,子公司投资骗款的风吹过来时,他就更加笃定。而他也默认了陆弘煜的行为,像是默许他参加会议,而自己在家中接应。
毕竟这间房子毫无隐私可言,光是他就在葡萄架下瞧见宋连就不下三次。
他只是生气陆弘煜又一次瞒着自己进行活动。
如果今天他没有跟来,那陆弘煜就要一个人在这个破厂房被绑一天吗?
边陲小镇都是山村莽夫,陆弘煜心胸再宽广,也改不了骨子里的少爷脾性。
万一冲动上头,他又不会服软,寡不敌众之时,稍有不慎便会发生意外。
那时陆弘煜不慎曝死郊野,倒正顺了子公司的老狐狸的心意。
这场黑吃黑的圈套可谓环环相扣,始作俑者俨然对这次的行程了如指掌。
可这次旅行暂定于桑拿房中,除去余立安与程涉,断不可能再有第三方知晓内情。
陆弘煜必然知晓这次的旅行是个圈套,可他又为何心甘情愿的待做案上羔羊呢?
难道这一切又是陆弘煜精心设计的扮猪吃虎的戏码?
余生平的思绪有些混乱,但眼下他要担心的俨然不是谜团,而是如何摆脱困境。
其实器械林立的厂房是最易藏匿的,但小镇上的诸多环境像与余生平作对,余生平一向习惯走暗道,所以必然首选空顶的管道。
一般来说,厂房应该选用宽大的管道,以便于集中排污,但这间加工厂却选用狭小不便的细窄管道进行叠加。
余生平再三找寻,终于找到合适的切入点,但他的失败好像是必然的,一路兜兜转转没有任何问题,唯独在陆弘煜被关押的总厂房上方,那一段管道采用的是透明的材质。阳光下落时,他整个身影都暴露在了空气中。这无疑是掩耳盗铃。
余生平从与宋连对视的那一刻起就放弃挣扎了,他的目的是救出陆弘煜,来到陆弘煜身边是第一步。至于是被绑着,还是坐着,这没有太大的区别。
有些时候必须承认,他们之间是存在默契的。
晌午的日头升上来,厂房里的温度也随之上升,塑料管道反热反味,聚热腥气,本就引其余生平诸多不适,再加上刚刚的胡思乱想,这会儿余生平的脸色略显苍白。
宋连再赶来时,余生平的鼻尖上已经冒出大小不一的汗珠。
很多时候陆弘煜都震惊余生平伪装,他这样倔强刚毅的人,平日里好像任被别人拿捏。
可陆弘煜知道,不是的,余生平不会毫不在意。余生平恰巧比任何人都怕疼。
宋连躲闪陆弘煜的目光,但举手投足,能读出他的厌恶。
而陆弘煜知道这份厌恶来源于哪儿。
宋连的手中端着碗,有意与生平隔开距离,不耐烦的蹲下,伸直胳膊,挑起一筷子面来,只缓缓道,“吃饭……”
海腥味乘着高温加速传播,生平只觉得胃里藏着一条胡乱扑腾的鱼,冲向喉咙,又重重的砸回胃腔。
可他依旧紧咬着牙,就在要张开嘴妥协时,陆弘煜不悦,只大喊了一句,“喂。”
陆弘煜被绑着,可被绑着的狮子也会吃人。
陆弘煜的声音并不高,他甚至看在这几日的面子上依旧笑着,可宋连还是下意识的摇晃的一下。
陆弘煜道:“你们也太不厚道了吧?只给他一个人吃饭?这小子一分钱都没有,你关心错人了吧?”
陆弘煜的伪装不比生平差。
生平始终没有动作,生平以为陆弘煜会和宋连大打出手,再不济他该有后手藏在厂房里,他们甚至会来个漂亮的反转,像是宋连其实也是陆弘煜安插于此的线人,精心演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生平又该乖乖的被陆弘煜拿捏,随后再在那该死的道德感下帮助陆弘煜。
可什么都没有,没有反转,也没有算计,宋连攥紧了筷子,起身便踹了陆弘煜一脚,他骂道:“吃吃吃!都他娘的给你吃了!”
余生平突然失色,“陆弘煜!”
余生平与陆弘煜绑在一起,可陆弘煜始终握着余生平的双手。此刻绳索不再是束缚,而是断不掉的羁绊。
陆弘煜死死的护住余生平,将他往墙边推,让一切的阻碍与冲击都面向自己。
余生平背对着陆弘煜,看不见危险的一切,任务,任务,危险与威胁,被绑架,伤口,这些余生平早已司空见惯,可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在危险的边缘转过身去。
余生平求陆弘煜,求他让自己也转过身去,余生平攥住陆弘煜的手,生怕他下一秒睡过去,余生平撞他的背,让他吐出来刚刚吃下去的东西。
余生平那时想,陆弘煜真是想要了他的命,陆弘煜要让自己记住他一辈子。
宋连瞧见他们笑了笑,突然只回,“你们俩真是同性恋啊,你们俩真是同性恋啊!”
陆弘煜痛得开始痉挛,呼吸频率都开始减弱。
可他的目光依旧富有侵略性,除去生平,其他的一切都是敌人。
陆弘煜笑了笑,只淬出口血沫来,“不管我们是什么……我这辈子只会和他在一起……他这辈子也只会和我在一起……”
陆弘煜说,“我敢承认这一切……你呢……你敢吗?你宁愿让宋雨生背上恋母和通奸的名号,都不愿意站出来陪他!
你口口声声说爱他,爱他就是把他送到一个又一个的女人的床上!爱他就是他和别的女人结婚了,你只敢笑着和他敬酒!”
陆弘煜流着商人都血,精明算计,曲折委婉,留满后路。
可现在,陆弘煜撕裂伤口,割破血肉,只要能救生平。
只要能救生平。
“不敢!不敢!我不敢!”厂房里响起宋连的笑声,“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雨生要是和我在一起了!我们就全完了!”
陆弘煜的生命在渐渐消逝,可药物没能摧毁他的意志,他挡着生平,无论是拳头还是危险的其它。
那不是生平第一次被保护,那是陆弘煜第无数次救他于险境。生平瞧不见陆弘煜的脸,生平只知道,陆弘煜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极限。
陆弘煜倒下时,余生平只觉得心里有一块彻底塌陷下去。
陆弘煜用身躯替他挡住了危险的一切。陆弘煜要为他搏斗,为一个怀疑他算计自己的小人搏斗,为一个只能缩在他身后的懦夫搏斗,为一个帮不上忙,自以为是的不合格的搭档搏斗。
夏星星再赶进来时,生平只抱着陆弘煜,看他的脸,看他的眉眼,好像要把刚刚没看到的那些眼都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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