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怎么回事?”
萧云衍默了默后,模棱两可的答复道:“前些日子,去过穹山一趟。”
穹山?去那巍峨绝壁做什么?人烟罕至,只有猛兽凶禽……
凶禽?
忽的想起那天,这人提着一只海东青,兴致冲冲跑来找他,却被他冷言冷语哄了出去!
渐渐的,一些事情好像串了起来……而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萧云衍既不愿多说,楚景容便不细问。
“你安置在府中的百姓,我会帮他们解毒,解完毒之后,他们的去处便任由你做主。”
说着,楚景容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萧云衍伸了伸手,却只够到一片衣角,他虚虚的握着,滑腻的触感自掌心划过,勾的人心头发痒。
楚景容要走,他拦不住,不能得寸进尺,萧云衍在心底警告自己。
然而楚景容前脚刚踏出门槛,突又顿住了身影,没有转身,只有清越的嗓音悠悠的传入萧云衍耳朵里。
“那些个女子,你打算如何安置?”
这……萧云衍答不上来,因为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安置?
都是些流落风尘的女子,虽无辜,可大周国的男子,还没有宽容到能够毫无芥蒂的接纳她们的存在。
斟酌再三,萧云衍开口道:“我……会听取她们的意见。”
“听取她们的意见?”楚景容声音冷了下来:“若是她们想留下来给你做妾,你是不是也照盘全收?”
话音刚落,书房中突然安静下来,久久得不到回答,楚景容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有些懊恼自己的反应,就算萧云衍真的纳妾,又与他何干?生这么大火气?是因为不堪受辱?还是……
眼底划过一抹茫然,很快又消失不见,快到楚景容自己都无法察觉。
扭头望去,果然,萧云衍咬紧牙关,眸色有些狰狞,眼底俱是受伤的神色。
生气,愤怒,却不敢伤楚景容一丝一毫,只能窝囊的跟自己较劲,将眼眶憋得通红。
毫不怀疑,若是此刻站在这里的不是楚景容,萧云衍早就动手了。
虽不会直接道歉,楚景容的语气却柔和下来。
“想找到好姻缘估计不容易了,但是手脚勤快点,找个好人家做工还是没问题的,大周国那么多朝臣,选几个刚正不阿的,送去他们府上做个粗使丫鬟,也算是个不错的去处。”
听到这话,萧云衍紧握的双拳慢慢松开,只是脸色还有些不自然,他点了点头,表明自己会依言照做。
楚景容扫了一圈,将视线落在断了两根弦的梵音上,纠结片刻,徐徐开口道:“这琴修好了,记得送到我房里。”
猛地抬起头来,萧云衍双眸亮的惊人,像是饿狠了的狼再次嗅到一缕肉腥味。
楚景容话说完就后悔了,可君子一言,又不能出尔反尔,他面子上挂不住,脚步匆忙的离开了书房。
一而再,再而三,明知不该,还是会对萧云衍心软,自打踏入襄亲王府,他变的不再像自己,不再像之前那个断绝七情六欲的楚景容。
第26章
候在屋外的青梧, 看到楚景容出来后,连忙贴到跟前,给自家公子掌灯。
襄亲王府虽然不小, 但伺候的下人却不多, 活计也轻松,此刻都早早的歇下了。
月明星稀, 四下无人, 回房间的路上, 楚景容有些魂不守舍。
静下心来想想,就算是误会, 他也不该去见萧云衍的。
就让疙瘩越结越大,芥蒂越来越深,最后顺理成章的断绝情谊, 这不才是他想要的吗?这才是他被逼婚之后信誓旦旦立下的初心。
而眼下, 非但没有按照预想的发展, 他与萧云衍的关系, 还隐隐有要破冰的趋势。
这世间千万事,楚景容都能推演个八九不离十。
可他这神机妙算的本事, 却遇到萧云衍这个例外。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这样下去是好是坏,楚景容不得而知。
更让楚景容觉得不妙的是,连一点小事都要心软, 那两年后的和离, 他又如何狠得下心来?
另一边的萧云衍, 并不知道楚景容的烦忧,在楚景容离开后, 萧云衍愣了片刻后突然抄起案桌上梵音, 一声口哨唤来乌云踏雪, 骑着马出了王府,朝皇宫奔去。
萧逸蘅同大臣们在御书房商讨了一天的朝政,最终才敲定南下巡游的日子。
窗外华灯初上,待所有大臣退下,萧逸蘅疲惫的用一只手拄着脑袋,迷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
自从登基之后,他就没睡过安稳一天安稳觉。
只比萧云衍早出生两年,这重担就不容拒绝的落到他肩上,虽大权在握,却也心力交瘁。
福临海很有眼色的一挥拂尘,让伺候的丫鬟太监们退了下去。
他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刚打算剪断灯芯,让光线变的昏暗些,免得自家主子觉得刺眼,可就在这个时候,御书房外突然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
这个时辰,这个地点,没有被御林军拦下,能来去自如的只有……
“皇兄,皇兄。”
果不其然,福临海没有猜错,是襄亲王萧云衍进宫了。
还没来得及彻底闭上的双眼猛地睁开了,萧逸蘅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云衍怎么赶在这个时候来见他?
“去把人请进来。”吩咐完,萧逸蘅强打起精神,端起案桌旁的温茶抿了一口。
福临海放下烛剪,应了一声,随后立马迈出宫门,将萧云衍请进殿内。
萧逸蘅一抬头就看到萧云衍侧脸上还未彻底消退的红肿,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福临海发现的最早,可他低垂着脑袋,当自己是个瞎子,待王爷进入殿内就立马弓着身子退了出去,不敢搅合这趟浑水。
“你脸怎么回事?”萧逸蘅眉头紧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刚才来的路上太着急了,摔了一跤。”萧逸蘅不走心的敷衍道。
合着你把你皇兄当傻子忽悠是吧?
他现在不是东宫太子了,是当今圣上,在他面前胡说八道,那可是欺君之罪,真是不像话!
“你是瞄准了摔的吗?哪都不摔就摔脸?还摔出个巴掌的形状来?”萧逸蘅没好气的揭他的短。
“不说这个了,皇兄,你宫内是不是有最好的礼乐师,你看看,这把琴,能修好吗?”说着,萧云衍从背后取下一个黑色的包裹,打开后露出一把年代久远的古琴。
“梵音?你从哪弄来的?”萧逸蘅眼睛亮了起来,瞬间来了兴致。
国库中虽然有不少奇珍异宝,但像这种失传的玩意却不多见。
指尖抚过断了的琴弦,萧逸蘅有些可惜,这可太暴殄天物了。
“皇兄,到底能不能修,我急着用。”萧云衍语气捉急,一点都不像他沉稳的性子。
萧逸蘅清楚地记得萧云衍不善音律,所以这琴修好了要送给谁,答案不言而喻。
可气的是,从小到大,他这个做皇兄的,也就在萧云衍八岁前,收到过这人送给他的一只丑葫芦,还不知道是从皇宫的哪个犄角旮旯里顺手摘下来的。
“福临海,还在外面愣着干什么?赶紧带他去乐府,我看着心烦。”萧逸蘅摆摆手,冷着脸把人往外赶。
自己这孤家寡人的,实在是受不得这种刺激。
福临海听到动静,不敢再装聋作哑下去,他先是命令殿外一个守夜的小太监,先跑去乐府跟乐师支会一声,然后才推开殿门,引着萧云衍往乐府去。
然而前脚刚踏出殿门,萧云衍突然停了下来。
只见他幽幽的转过身来,面上似有难色。
萧逸蘅看到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
从小到大,能让萧云衍难以启齿也要开口的事并不多,而每次,几乎都是……
再度拿起案桌上的温茶抿了一口,萧逸蘅竖起耳朵,等着萧云衍的后话。
“皇兄,御花园中的那棵紫藤树,能不能移栽到我的襄亲王府?”
“咳咳!咳咳!”咽到一半的茶水全都呛了上来,狼狈的浸湿了身前的衣襟,萧逸蘅向来举止得体,此刻都失了体统。
他有些恼怒,可看到萧云衍肿着半张脸可怜兮兮的模样,又舍不得对他这个二弟多说一句重话,只能迁怒于一旁缩着脖子装鹌鹑的福临海。
“福临海,你这泡的什么茶?这么难喝,是何居心?”
一句话,把福临海吓得两股颤颤,他心里明白并不是茶水的问题,可主子说是茶水的问题,那就只能是他的过失。
“圣上息怒,是奴才办事不周,奴才罪该万死!”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上请罪,伴君如伴虎这话可不虚,福临海额上瞬间吓出一层冷汗。
萧逸蘅也没打算真的发落福临海,就想借机转移一下话题。
御花园的紫藤树,他自己也稀罕的紧,哪舍得拱手让人?
这树金贵,又难打理,像御花园中的那一棵,枝繁叶茂,藤须蔓延,每当花期,盛开的紫藤能够垂落至地面,整个大周国再也找不出来第二棵。
他这二弟平日里闷不吭声的,眼光倒是个顶个的好,一开口就要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东西,若是其他玩意,萧逸蘅也就赏他了,但那颗紫藤树,实在是肉疼。
偌大的御花园,也就那棵紫藤树能入眼。
不光萧逸蘅这样想,楚景容也是这样想的。
萧云衍之所以开口讨要,是忽的想起来,楚景容之前做太子太傅的时候,常年宿在宫中,每当紫藤树花期的时候,他都会抽出一些时间,到树下静坐一会儿,有时候是看看书,有时候是下下棋。
彼时还年幼的萧云衍,每天都踩点躲在柱子后面,将一幕幕如画美景收入眼底,连眼睛都舍都不得眨一下。
所以他确信,那棵紫藤树,楚景容定然是喜欢的。
萧云衍故意装出一副看不穿萧逸蘅心思的模样,自说自话道:“皇兄,你若没有异议,那棵紫藤树我就挖走了。”
萧逸蘅气结,他不正面回答就是不乐意!怎么就没有异议了?他意见大了去了!
“你给朕挖一个试试!”萧逸蘅来脾气了。
现在想想,他这皇帝当的还是值得的,最起码皇宫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谁敢抢那就是株连九族的罪。
偏不让给你,不服气大不了再打一架,上一次乾坤宫的酒宴,挨了萧云衍两拳,他现在还记着仇呢。
然而萧逸蘅还是低估了萧云衍那颗想要讨好楚景容的心。
他丫的还真敢抢!
“谢皇兄成全。”语毕,萧云衍一把抄起跪伏在地的福临海,拎着他的衣领子,几步就冲出殿外,眨眼间消失个没影。
萧逸蘅傻眼了!
成全?他成全什么了?
怔愣了半晌,萧逸蘅才回过弯来,这个混账东西,居然敢给自己下套?
他说挖一个试试?分明是气话!
结果萧云衍真的试试就试试,领了旨后溜之大吉,压根不给他澄清的机会。
“混蛋!”萧逸蘅怒极,一把将案桌上的紫砂壶扫落在地,要知道,这把紫砂壶也是他极其喜欢,经常摩挲把玩的,脾气上来什么都顾不得了,全都给摔了个粉碎。
这个耙耳朵,现在就这幅德行,以后还不知道要惧内惧到什么地步?
不得不说,知弟莫若兄,几年后,因为在床事上太爱折腾,楚景容年近而立哪里吃得消?好说歹说,屡教不改,气的楚景容罚他跪在廊上,一跪就是两个时辰,从那之后才略有收敛。
萧云衍到达乐府后已是深更半夜,被早来传话的小太监硬生生从被窝里揪出来的乐师赶忙穿戴整齐,起身相迎。
睡不好觉,难免滋生脾气,可对面是大周国威名赫赫的襄亲王,乐师再大的脾气都偃旗息鼓了。
特别是当萧云衍拿出梵音的一刹那,乐师双眸大睁,眼神立马变的炽热起来。
跟武者好兵器,文者好笔墨一个道理,身为乐师,最大的爱好就是琴瑟了。
从萧云衍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梵音,乐师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全部注意力都被怀中的古琴吸走,连最基本的礼数都忘记了。
好萧云衍并不在意那些虚礼,他深深地看了乐师一眼,低声问道:“能修好吗?”
“可以,当然可以,哪怕拼上我这条命,也让它物归原样。”
乐师有这个劲头,萧云衍就放心了,但他还是额外催促一句:“最快大概需要多久?”
“七天,七天就可以,王爷七日后大可来取。”
“好,只要你能在七日内修好,本王重重有赏。”
敲定了时间,萧云衍没有多做停留,他还有一件事要尽快处理,就是御花园中那颗紫藤树。
耽搁的时间久了,谁知道皇兄会不会反水?
本就是强买强卖,皇兄若计较,哪怕是他,也要被拉去挨几军棍的。
可只要景容喜欢,挨打也值了!
萧云衍步履匆匆的去了厂卫,亮出令牌,惊动了御林军。
御林军的头目是霍将军的胞弟,名叫霍猛,看到萧云衍的一瞬间就变了脸色。
半夜三更,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王爷突然来寻,难道是有刺客袭击了圣上?若真是这样,便是御林军的失职,他这个禁军统领是要掉脑袋的。
“霍猛参见王爷,不知王爷深夜来访,可有要事?”
要事?萧云衍郑重的点了点头,确实是很重要的事。
“废话不多话,抽调两队人马,拿上锄头铁锹,随我前来。”面对眼前铁骨铮铮的汉子,萧云衍的血性被激发了出来,他言简意赅的下达命令,一如沙场上调兵遣将般干净利落。
“属下立马去办。”看王爷的反应,虽然着急,却丝毫不慌,应该不是他想的那样,霍猛将心放回肚子里,按照萧云衍的吩咐,一刻钟不到就集齐了人马。
结果……
萧云衍带着他的精兵强将,趁着夜色,如同做贼般,提着灯,扛着锹,来到御花园,掘土挖树。
百年古树,盘根错节,一帮子兄弟轮番上阵,直到天蒙蒙亮,才完成这项浩大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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