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楚景容回里屋小憩,萧云衍便又消失不见了。
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楚景容没多问,却时不时就能收到一份桂花酥,而那份桂花酥里,肯定有一块口感天差地别,他每次吃到,眉头都要拧到一起去。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个月,楚景容都怀疑是不是萧云衍搞的鬼?可他图什么呢?这种行为未免太幼稚了。
本打算质问,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块难吃的桂花酥就突然消失不见了,后来送进来的桂花酥,楚景容再也吃不出差别,又过几日,桂花酥中有那么一块脱颖而出,变成最合他口味的。
也是从那开始,萧云衍再没去过五芳斋,而是转头去了皇城脚下的稻香村。
于是当天晚上,楚景容的夜宵变成了另一种他爱吃的糕点—绿豆糕。
第31章
紫藤树的花期很短, 只有十天左右。
茂密的枝叶向四周延展,藤条上挂着串串紫藤花,像风铃一样, 随风摇曳, 把庭院装扮的宛若仙境。
青梧找来王府的侍卫搬运石桌石凳,安置到树下。
这个侍卫不是旁人, 正是王三, 整个王府, 数他跟青梧最熟络了。
看到王三一个人就扛起石凳,大气都不带喘一下, 青梧忍不住艳羡道:“王大哥,你体力真好啊!”
不经意的一句夸赞,让王三闹了个大红脸, 他放下石凳, 左右瞧了瞧, 确定四下无人, 便拉着青梧躲到树后,从怀里掏出三本话本, 塞进青梧的手心里。
“这是你上次提起的话本,我……我托朋友买到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还有什么想要的, 尽管跟我讲。”
青梧跟在楚景容身边这么久, 自然是识字的,可他对四书五经不感兴趣, 倒是痴迷看民间话本。
会跟着仗剑天涯的主人公一起抛头颅洒热血, 也会因为一个悲剧收尾的爱情故事, 半夜躲在被窝里哭红了眼。
像话本这种东西,自然不可能出现在公子的书架上,青梧都是花自己的月俸,托好几个朋友,几经转手,才能送到自己手上。
就这,还要背着公子,偷偷摸摸的看,要是被公子看到,肯定要数落他玩物丧志,不求上进,若是再倒霉点,遇到公子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直接给没收呢!
可他那几个朋友,都留在了帝师府了,就他一个人跟着公子来到王府,这人生地不熟的,找谁托关系去?青梧都快要憋闷死了。
“呀。”惊叹一声后立马捂住嘴,青梧抬手翻了翻,没错,是他心痒了许久的孤本,因为太畅销,一般的私塾还买不到呢。
“王大哥,谢谢你,多少银两?我现在付给你。”说着,青梧的手朝怀中探去,却被王三给按住了臂弯。
“不……不用你的钱。”
“这怎么行呢?你不要钱的话,那这话本我也不能收。”
“不要钱,这样吧,俺娘住在皇城脚下的王家庄,王府侍卫轻易不允假,俺娘年纪大了,你若是有时间,能不能去帮我探望一下?”
青梧想都没想就应承了下来:“这简单,你把地址给我,只要跟公子说一声,我随时都能出府。”
然而青梧也没想到,王三的老娘眼睛看不到,耳朵也不灵光,听说他是替王三前来探望的,拉着他的手就问是不是三娃子的媳妇?搞得青梧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点头也不是,摇头还怕老人家失望,回来后就开始有意无意的躲着王三。
当然这都是后话,眼下青梧将话本藏进怀里,记下王三老家的地址,然后挥手跟王三告别。
匆匆忙忙的穿过长廊,跑进房间后,端起棋盘,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将棋盘摆在石桌上,青梧回头去请自家公子。
“公子,都按照您的吩咐陈设好了。”
楚景容放下残卷,应了一声,拢了拢衣袖,跨出门去。
这个时候,萧云衍从走廊的另一头显出身影,他手里端着一个玉碟,里面盛放着三块桂花酥,三块绿豆糕,都是他自己做的。
萧云衍的手艺已经练得炉火纯青,比五芳斋和稻香村的厨娘还要更胜一筹,但他没敢将这一切告诉楚景容,正所谓君子远庖厨,他怕楚景容会因此奚落他。
放眼望去,楚景容已经落座在紫藤树下。
身着一袭月色长衫,墨染般的发丝随风轻舞,长眉若柳,身如玉树,姿容清冷,宛若天人。
萧云衍突然没来由的心慌,明明这人就在眼前,垂手可触碰,心底却生出一种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无力感,总觉得迟早有一天,楚景容会这样随风而去。
摇摇头,赶走脑海中荒谬的想法,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他只是太患得患失了。
走上前去,将玉盘放到石桌上,萧云衍垂眸望去,发现棋盘中只落下一个子。
楚景容双指间执着另一颗白子,迟迟没有动作,他不开口,萧云衍也知道他在等什么。
轻笑一声,落座到楚景容对面,萧云衍执起黑子,与楚景容对弈。
棋盘犹如战场,棋子犹如兵将,刀光剑影,征战杀伐。
这世上,论下棋,恐怕没人是楚景容的对手,从执起黑子的一刹那,萧云衍就清楚,他不可能会赢。
所以他以退为进,一味的让子,让到最后,把楚景容让恼了。
“萧云衍,你就没想好好下是吧?”
听到这话,萧云衍放下所剩不多的棋子,看着棋盘中已经溃不成军的黑子,老老实实的认输。
“景容,我输了!”
跟楚景容对弈,他怎么可能赢呢?他不可能会赢的。
所以从一开始,萧云衍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将棋子一个个的送到楚景容刀下,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的白子攻城略地,生杀予夺,只要楚景容战得痛快,他就知足了。
“来,吃糕,尝尝那五大三处的厨娘,手艺是不是又进步了?”将玉盘往楚景容跟前推了推,萧云衍戏谑道。
楚景容伸手捏起一块绿豆糕,听到这话,不明所以的皱起眉头。
“五大三粗?”
“嗯,那厨娘生的虎背熊腰,景容若是见到他的庐山这面目,肯定会吓一跳。”萧云衍弯下双眸,用调笑的语气自我嘲讽。
“胡闹,怎么能拿她人相貌开玩笑!”瞪了萧云衍一眼,楚景容严厉的管教道。
萧云衍立马收起玩笑的心态,认真的赔罪:“别生气,是我不好,以后不敢了。”
听到这话,楚景容勉强作罢,他张开嘴,咬了一口绿豆糕。
萧云衍拄着下巴,心满意足的看楚景容吃糕,举手投足风度儒雅,嫣红的唇一开一合的细嚼慢咽,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这人的眼光太直白了,压根不屑于掩饰眼底浓烈到快要蓬勃而出的爱意,楚景容有些招架不住,垂下眸子去,掩饰自己的心慌。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已成定局的棋盘,楚景容的手顿住了,瞳孔微微一缩。
棋盘上,每一块小的战场中,黑子都被白子杀得毫无还手之力,丢盔弃甲,苟延残喘。
可是放眼望去,存活下来零零散散的几个黑子,悄无声息的织成一张网,将白子牢牢地束缚住,若萧云衍没有弃子投降,再有几步下去,输的就是楚景容。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输?
楚景容眼底划过一抹震惊,他放下手中的糕点,眸光死死的盯着棋盘,想要找到破局而出的活路。
可不论怎么挣扎,白子都没了回旋的余地,被围困在棋盘中央,永不见天日。
自以为决胜千里,结果却是画地为牢,自投罗网,楚景容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凭他的心智,怎么可能会被雕虫小技迷惑?怎么可能会落入这么明显的圈套?
“萧云衍,你真的认输了吗?”抬起眸子,紧盯着萧云衍的反应,楚景容想知道,他是有意给自己下套,还是无意间弄拙成巧?
闻言,萧云衍愣了一下,跟着将目光投入棋盘,那已经一败涂地的黑子难道还有反击的机会不成?
瞧了许久也瞧不出个所以然,输的这么彻底,景容到底为何多此一问?
抬头看向楚景容的目光一片坦然,萧云衍郑重的答复道:“是输了!”
一时间,楚景容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萧云衍有没有撒谎,他自然看的出来。
原来,这人真的不知道,自己已经赢了!
楚景容沉默了,他没有告诉萧云衍,输的是自己,不是他。
同样的,离别前最后的雨夜,楚景容也一样没有承认他对萧云衍的情谊,接受萧云衍的亲近和拥吻,根本就不是他口中所说的,处心积虑的一场报复。
那都是假话,胡话,混账话。
有些情愫,当时不承认,之后再想承认,就没人信了。
他贪恋萧云衍给的柔情,向往萧云衍口中及尔偕老的未来,却死鸭子嘴硬,打死不承认。
是他让萧云衍越来越没安全感,是他用伤人伤己的方式,证明给自己看,也证明给萧云衍看,楚景容墨守成规,绝不会爱上小自己七岁的徒弟。
所以,才会在明知慕容寻此人心怀鬼胎,心术不正的情况下,依旧放纵此人横亘在他与萧云衍之间,任凭慕容寻说尽谗言,坏事做绝,最后甚至得到机会,将淬了醉光阴的利刃,推进萧云衍的身体。
一阵风扫过,楚景容微不可查的瑟缩了一下,入秋时节,天气逐渐转凉,从半下午开始,空气中就泛起丝丝缕缕的凉气。
楚景容本就畏寒,这点凉意对别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可他却格外敏感。
萧云衍看到这一幕,犹豫再三,缓缓伸出手去,覆盖包裹上楚景容的手背,把那人的一双素手拢在自己火热的掌心里。
楚景容僵了一下,最终还是放松下来,没有不耐,也没有拒绝,只是微微敛着眸子,让别人看不透他眼底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太冷了,才会贪恋这一点温暖吧。
萧云衍没有得寸进尺,就这样安静的包裹着楚景容的双手,将自己的温度一点点的传递过去。
楚景容已经开始接纳他了,所以,不用再心急了。
就这样慢慢来就好,往后的时间还长着,他以真心换真情,肯定会盼来两情相悦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记住慕容寻这个人,良心大大的坏,估计再等几章就会出场了!
第32章
萧云衍顺着石桌半跪下身子, 引导楚景容的手贴上自己的侧脸,轻声问道:“还冷吗?”
本来半敛着眸子,用来掩饰眼底翻涌的动容, 萧云衍猝不及防间的抬头, 让楚景容努力压抑的情愫再也无处可逃。
一片琥珀坠入星河,点亮了深邃的夜空。
萧云衍就那样痴痴的望着, 不逼迫也不追问, 能从这人眼底寻觅到一抹柔色, 他已然知足。
青梧站在树后,觉得此情此景美的宛若一幅画, 他将呼吸放轻,生怕惊扰画中人。
之前总认为,这世上没人配得上独一无二, 举世无双的公子, 如今再看, 上穷碧落下黄泉, 恐怕只有王爷能相配。
好一双神仙眷侣,佳偶天成。
天气转秋, 短短十日,紫藤花开了又谢,星星点点的花绒铺了一地, 只等来年再峥嵘。
萧云衍身上的政务能推就推, 恨不得天天相伴在楚景容左右。
他抓紧分分秒秒, 用来弥补隐忍暗恋的那十年。
几场秋雨后,森冷的凉意开始往骨头里钻。
入夜, 身上的薄岑早就换成锦被, 里面填充了厚厚的棉花, 脚边捂着汤婆子,手里还攥着暖手炉,即便如此,楚景容还是觉得冷。
在此之前的二十几年,每年秋冬,他都是一个人过来的,虽然难熬,可也不是不能忍,怎么现如今就无法承受了?
楚景容心中烦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虽然被窝暖烘烘的,可他整个人却暖不起来,双手双脚冰凉,连向来嫣红的唇瓣都变的苍白。
若是不曾感受过那人炽热的体温,他本是可以忍受冰冷的。
萧云衍听到动静,沉默着从地上的床褥中坐了起来,他掀开卷帘,一路走到楚景容榻前。
察觉到萧云衍的靠近,楚景容的身体僵硬了,若是换做以往,他肯定要将人赶出去的。
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一抹余温,萧云衍的体温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虽滚烫似火却不伤人。
没有听到呵斥,萧云衍知道,楚景容默认了他接下来的举动。
于是他掀开锦被,壮着胆子钻了进去,将胸膛慢慢贴上楚景容修长的后背。
长臂伸出去,揽过楚景容的腰肢,将人往怀中带了带。
一瞬间被那温柔的暖意包裹住,楚景容闭了闭眼,只觉得无比心安。
他是身世不明的孤儿,三岁那年,天降瑞雪,纷纷扬扬下了几个月,百姓们沉浸在来年丰收的喜悦中,可对他这种孤儿来说,却是场随时可能殒命的灾难。
是师父在一片冰天雪地中救了差点被冻死的他,所以楚馨儿拿着那封信前来逼迫他就范的时候,哪怕现在的他早已超脱世俗的束缚,却也只能咬牙点头。
师命如山,他不敢不从。
三岁之后,身子虽精心调理过,可毕竟小时候落下了病根,这畏寒的毛病便年年前来纠缠。
楚景容眼眶有些涩,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这么多年过去,就算努力回忆,有些细节也记不清了,怎么今晚却突然想起来了?
“萧云衍?”楚景容低低的唤了一声,哪怕努力压抑,声音里还是夹着一抹微不可察的脆弱。
萧云衍听后,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
他摊开手掌,与楚景容十指相扣。
胸腔震动,让人心安的声音传入耳朵里:“我在。”
“景容,不冷了,我在,永远不会离开。”
楚景容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在一片怡人的暖意中,慢慢昏沉过去。
此后三年,午夜梦回,耳边时常回绕着的那一句“我在”,每次都让楚景容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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