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缩起身子,将头靠在床头,抬手抹了把脸,指缝间俱是晶莹的湿意。
原来在睡梦中,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与萧云衍分别的三年,他畏寒的毛病一年比一年加重,到最后的数九寒冬,整个人冷的像被冰雪埋葬的尸体,呵气成冰,却再也没有人拥他入怀,在他耳边轻哄“不冷了”。
孤枕难眠,便从匣子中掏出那一纸染血的和离书,指尖一遍又一遍抚过纸张上溅落的血花。
只是这样看着,心都窒息的疼,当初写下和离书的人,心又该疼成什么样?
暗恋十年,离别三年,折寿七年,人生苦短,又有几个二十年?这世间又有几个人,愿意用二十年的时间去打动一块坚冰?
他们本该共白首,奈何情深已朽。
不是说永远不会离开吗?楚景容倒想问一句,为什么要食言?既然做不到,为何要承诺?
原来,没人会永远站在原地等他回头。
萧云衍用二十年的时间,教会他如何去爱,而他用二十年的时间,教会萧云衍如何心爱。
二郎,对不起,对不起……
楚景容那样清冷的一个人,在无人相伴的孤夜里,以手掩面,哭的泣不成声。
……………………
萧云衍这个人,塞外征战两年,但凡是占领的城池,绝不可能再舍弃,追求楚景容也一样,但凡是被他攻略的底线,想要收回去,难上加难。
楚景容不过允他爬了一次床,从那之后,熄了灯就自觉往床边走,若是数落他两句,就沉默的坐在床边,双手紧抓着身下的床褥。
任凭你打骂,他自岿然不动,楚景容拿他没辙,只能翻身上床,然而等他躺下后,萧云衍立马就贴了上来,大手揽过他的腰,把他往怀里带。
楚景容恼怒的抽了他一下,萧云衍消停了下来,可也仅仅消停一盏茶的功夫罢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楚景容矜持,不愿意躺在他怀里,萧云衍便张开双臂,把楚景容笼在怀里。
青梧站在正厅,将琉璃灯的灯芯剪短,对这一幕早已经见怪不怪。
之前总在想,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自家公子?
大家闺秀?或许能做到相敬如宾,但这样的一生,未免太过乏味。
小家碧玉?犹如邻家妹妹般俏皮可爱,可往公子身边一站,说不出的别扭。
妩媚惑人?这更不行了,身家都不清白,公子肯定瞧不上!
思来想去,还是王爷最登对,公子生性冷清,不会疼人,王爷知冷知热,体贴入微,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王爷现在黏公子黏的这么狠,去哪都要跟着。
吃饭的时候要布菜,睡觉的时候要抱着,冷了给暖手,热了挥团扇,照这样发展下去,用不到年根,公子最后的那道底线恐怕也防守不住了。
要是真的坐实了王妃的名头,青梧小脸一红,不敢想下去了。
这大周国虽不避讳男风,毕竟非正统,为何公子跟王爷在一起,他这心里一点芥蒂都没有?甚至还隐约盼望着那一天?
奇怪!奇怪!真是好生奇怪!
青梧揣着一脑袋的问号,轻轻掩上了房门,心不在焉的回到自己房间。
入目间,看到书桌上已经快要读完的话本,心里更别扭了。
说起来,他已经躲着王大哥好几天了,只是被那人的娘亲误认成媳妇罢了,一件小事,解释清楚就好了,干嘛要躲着不见人?
赶明,他就去找王大哥说清楚,在这王府交个朋友不容易,他可不能这么矫情。
萧逸蘅南下巡游已有数月了,再过几天,就会回皇城。
到时候又要开始每日的早朝,萧云衍这散漫日子过舒服了,突然间紧起来,竟有些不适应。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近几日总是没来由的心慌,像是要发生什么变故。
他给游山玩水的父皇母后书信一封,得到的回信是身体安康,勿念。
景容性子傲,虽还没松口,可软和的态度,相当于变相默认了他们的关系。
皇兄不日回到皇城,皇妹皇弟都安然无恙的生活在宫中。
他在意的人都平安喜乐,又能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呢?
萧云衍将心头的不安强行压下,觉得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可能因为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父母兄长外出游历,无法团圆,他这心里才会生出子虚乌有的担忧。
除了塞外征战两年,之前的中秋节,都是跟父母兄妹在明月楼团聚,一边赏月一边话家常。
而今年这个中秋节,萧云衍想跟楚景容一起过。
毕竟皇妹跟皇弟还在宫中,他这个做兄长的不能厚此薄彼,为了将晚上的时间腾出来,萧云衍今天一天都呆在宫中,陪伴在弟妹身侧。
今天是什么日子,楚景容心里自然清楚,王府内的下人忙里忙外的挂灯笼,做月饼,折花灯,他想不知道都难。
楚景容是个孤儿,向来不在意什么团圆佳节,现如今,却隐约生出一缕期盼。
但萧云衍从早上匆匆忙忙的离去,一直到日落黄昏都不见人影,午饭时间也没有一起用膳,楚景容心中郁猝。
他不喜欢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想着等萧云衍再来相见,还是把人轰出去的好。
萧云衍在宫里待了一天,当然不是枯坐着。
跟着两个皇妹一起,学会了折花灯,他手笨,来来回回的返工许多次,才勉强折出一个成型的花灯,为此,没少被两位皇妹取笑。
萧云衍倒是不介意,花灯祈愿,之前的他对此不屑一顾,但今年不同,他有特别想要实现的愿望。
跟着幼弟,一起糊灯笼,这可比折花灯容易多了,竹筐跟宣纸都是现成的,只要糊上浆糊,包裹起来。
萧云衍虽然不善音律,书法绘画还勉强拿得出手,萧明珠调皮,在自己做的灯笼上画了只乌龟王八,萧云衍却用浓墨重彩,画上了楚景容的肖像。
不是现在的楚景容,而是十年前初入皇宫的楚景容,眉宇间还有未消退的少年气。
正所谓,一见楚郎误终身。
当年惊鸿一瞥,那人眉眼清贵,摇落星辰几斗,让他蓦然心动,无因无由就生了妄念。
如今时隔多年,总算能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到文下有小可爱在猜剧情了,结果……没一个猜对的QAQ
第33章
将一切安排妥当, 萧云衍提着自制的灯笼回到王府。
结果刚到府门,还没来得及下马,就看到青梧的身影矗立在门外, 面上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捉急。
萧云衍心里咯噔一下, 他连忙跨下马背询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倒也没发生什么事,就是一天了, 公子整个人都散发着森森的冷气, 青梧实在扛不住, 便偷偷摸摸的跑出来寻人,结果侍卫们说王爷进宫了, 他就只能站在府门口等。
“王爷,今天中秋佳节,您这一天都没来寻公子……。”
青梧支支吾吾的说着, 后半句话却咽回肚子里。
总不能说公子盼着您来已经盼了一天了, 这要是传进公子耳朵里, 还不得拔了他的舌头!
萧云衍心领神会, 心头泛起丝丝甜蜜,他将灯笼的边角扯平, 吩咐道:“前面带路。”
一听这话,青梧忙不迭的应是,可等他引着萧云衍来到主院, 却发现楚景容居住的房间大门紧闭。
青梧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完了, 公子定是生气了。
萧云衍却没有慌张,他上前一步, 抬手去推房门, 结果没能推开。
应该是从里面上了闩。
楚景容坐在案桌前, 身前点了一盏琉璃灯,抬头看着晃动的房门,还有门外高大的身影,眼底翻涌着暗色。
倒不是真的避而不见,但也不能轻易就相见,当他楚景容是什么人?你想见就见,不想见便一整天见没个人影。
本打算晾萧云衍一会儿再去开门,结果那人推了房门几下,眼见着推不动,居然转身离去了。
眼睁睁的看着门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楚景容咬紧下唇,双手猛地捏紧。
萧云衍,你个混账玩意,今天这般离去了,以后都别再相见。
楚景容在心底放着狠话,气的脸都白了,一拂袖袍,将案桌上的茶杯扫落在地。
茶水泼溅一地,茶杯也磕碎一角,骨碌碌的滚远了。
就在这个时候,里屋突然传来砰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落地的声音,萧云衍提着灯笼,从窗户上翻了进来。
结果掀开卷帘就发现,被扫落在地的茶杯,翻着跟头滚到了他的脚边。
弯下身去,将茶杯拾起来重新放回案桌上,萧云衍来到楚景容身边,伸手要握楚景容的手,却被那人躲开了。
这是生气了!还气的挺狠!
是怨他一天都不见踪影吗?
萧云衍沉默了,他在想该怎么解释,毕竟有前车之鉴,自己这笨嘴拙舌的,解释不好怕是要把人彻底惹恼了,所以得好好酝酿一下说辞。
迟迟没听到动静,楚景容还以为萧云衍对他无话可说,他冷着脸站起身来,刚打算与萧云衍擦肩而过,却被那人拉住臂弯,顺手将手里提着的灯笼塞进他的掌心里。
楚景容愣了一下,垂眸望去,灯笼上的画像再熟悉不过,眼底的怒意便散了三分。
“景容,今天是中秋节,我白天进宫陪皇弟皇妹了,想把晚上的时间腾出来,算一下,时间刚好,我陪你去逛庙会好吗?”
萦绕在周身的怒意彻底消失不见,楚景容捏紧手里的灯笼,不知道该答应,还是该拒绝。
毕竟那庙会上人来人往,又在皇城脚下,居住在这里的百姓,还是能认出当朝的襄亲王还有他这个一国帝师的。
似是看出楚景容的担忧,萧云衍心头酸涩,却强颜欢笑的开口道:“别担心,已经让青梧去准备帷帽了,不会有人认出景容的。”
不愿在人前展露真容,就是打心眼里还介意与他这个年少七岁的徒弟同游吧?
他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景容敞开心扉,彻底接受自己呢?
年龄,师徒关系还有性别,是横亘在萧云衍眼前的一道坎,只有彻底迈过去,楚景容才能毫无芥蒂的跟他相守余生。
可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急不来,只能用时间慢慢磨平。
“公子,帷帽取来了。”
青梧手里端着一顶帷帽,高顶宽檐,在帽檐一周垂落着薄而透的轻纱,带在头上之后,相貌被轻纱笼罩,轻易不会被窥探到真容。
楚景容松了一口气,接过帷帽,戴在了头上,本就出尘脱俗的一个人,再以轻纱掩面,更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萧云衍从衣柜中取出一件月白色长袍,披在这人身上,秋风习习,夜深露重,行走在大街小巷,还是多穿一件保暖。
随后,萧云衍牵起楚景容的手出了门,临出门前,还吩咐青梧取来一个暖手炉,塞在楚景容另一只手的手心里。
公子跟王爷去逛庙会,青梧就不凑热闹了,他从公子那讨了赏,今晚可以自由安排时间,便跃跃欲试,也准备去庙会上玩个痛快。
楚景容跟着萧云衍一同踏出王府。
这还是他嫁入王府以来,第一次出门游玩,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跟萧云衍一起出门。
中秋佳节,街道两侧张灯结彩,格外热闹。
店前,树上,船头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圆的,方的,红的,紫的,将整片皇城映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有的带着面具,有的举着糖葫芦,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还有小孩嬉笑打闹,三五成群的从街道中央窜过,奔跑时没注意,不小心撞了楚景容一下,楚景容脚下没站稳,整个人朝一旁倒去。
萧云衍看到这一幕,没有去搀扶,而是眉眼含笑的敞开双臂,任由楚景容扑进他的怀抱,然后收紧臂弯,将人抱了个满怀。
周围人太多,萧云衍又抱得紧,楚景容轻微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开,索性由他去了。
这一抱,就舍不得撒手了。
这人本该矗立云端,俯瞰众生的,此刻却身处红尘俗世中,与他这个凡夫俗子相拥。
萧云衍的一颗心既愧疚又满足,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
他不想放楚景容重返神坛,反而想把他永远的据为己有。
繁华盛世,若是能与怀中之人携手度过,也不枉此生了。
“还不放开吗?”周围人太多,楚景容不敢大声,生怕别人听出他男人的声线,只能压着嗓子小声抗议。
“景容,我能吻你吗?”努力压制着□□,萧云衍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干哑。
听到这话,楚景容瞬间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手腕上用了些力气,猛地把萧云衍推了出去,被白纱遮挡的面容红了大片,像是恼的,又像是臊的,反正不清不楚的说不明白。
真是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冷哼一声,楚景容扭头就走。
虽然被推了一个趔趄,萧云衍却身心畅快,胸腔震动,从喉咙深处发出阵阵低笑,他迈开腿,两三步就追了上来,再度牵起楚景容的手,跟块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这位爷,给自家娘子买个发簪吧,都是内人亲手做的,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一青衫男子脖子上绑着吊带,身前挂着一个托盘。
托盘里摆放着几支款式不同的发簪,有木簪,也有玉簪,他没有认出萧云衍的身份,笑意吟吟的推销着。
一声娘子,让萧云衍的心紧了一下,他下意识去看楚景容的反应,见那人没有恼羞成怒,才松了一口气。
这些俗物,自是入不得楚景容的眼,可良辰美景,萧云衍不想坏了兴致。
从怀中取出一绽银子,放在青衫男子的托盘上,指尖一一扫过,最终选定一支莹白的玉簪。
“就它了,多余的银子不用找了。”说完,在青衫男子欣喜若狂的注视下,萧云衍转身离去,他站定在楚景容面前,摊开手掌,将簪子奉上。
“不是什么好的玉石,但胜在做工精致,景容,送给你。”
萧云衍心里有些没底,在大周国,送簪子意味着结发与君知,想要以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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