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楼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离开时还摸了摸小弟子的头。
清阳山山脚下是一片树林,其中树木遮天蔽日,只有几道阳光从枝叶缝隙间倾泻而下。
那群穿着各异的小鬼头们就排在树林里唯一一截山道上,楼画看了一会儿,足间轻点,跳到树枝上继续看。
他当时是被秦东意直接带回清阳山的,没参加过报名考核这种繁琐的步骤,此时也就看个新奇。
他望着那群闹哄哄的小孩,半晌目光一顿,随后微微眯起眼,打量起其中一个小丫头。
那丫头穿了一身花衣裳,头上戴着许多繁琐的银饰,此时正鬼鬼祟祟猫着腰藏在人群里,像是在躲谁一样。
楼画看了一会儿,蓦地缓缓弯起唇角。
“哎,你们都是来自哪的啊?我先说,我来自渝州!”
一个小胖子拍拍胸脯,骄傲道。
他身边一个文雅少年笑了一下,随后接着他的话道:
“我是长安人。”
众少年发出一阵感叹,追着他问了好多关于长安的问题,随后各自报了家乡。
最后,小胖子看向他们中唯一一个小姑娘:
“燎鸯,你来自哪啊?”
“我?”
燎鸯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她心虚地抬头看了一眼上方,发现某棵树上的某个人已经不见了,这就放心地挺起腰板:
“我来自苍城。”
“苍城?哇,那里离暗香谷好像很近,不会有很多妖怪吧?”
“是啊是啊,我听说暗香谷的妖怪都坏透了,你们那的人会经常被妖怪骚扰吗?”
听见这话,燎鸯不服气地叉起腰,刚准备反驳,就听另一个人声道:
“苍城民风淳朴和乐融融,书上说,是个很美的地方。”
先前那位儒雅少年开口道,有了他这句话,话题很快便转向了别的地方。
燎鸯看向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她背着手,手指在身后绞着,腼腆地冲他笑笑,半天才鼓起勇气搭话道:
“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温润如玉,容貌俊朗,笑意温柔:
“周野望。”
“好听,我叫燎鸯。”
燎鸯说罢,略有些期待地看着对面的人,可周野望最终也只是点点头: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燎鸯的笑容微不可查地凝滞一瞬,她抿唇点点头,随后垂眸看着自己脚尖。
身边的少年们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别的事,她没怎么注意,只出神地想着别的事。
然而片刻后,她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振翅声。
她整个人都顿住了。
因为她察觉到肩膀上落了个什么重物。
她身边的人显然也发现了这异样,七嘴八舌地讨论道:
“啊呀,燎鸯,你肩上怎么停了只白鸟啊,这是什么鸟?”
“看着好像乌鸦哦,但怎么是白的,嗯?这羽冠和尾羽也不像乌鸦,这是什么鸟啊。”
燎鸯牵起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
“啊哈哈,我也不知道啊。”
她都不敢回头看,慌忙朝周围人摆摆手:
“抱歉我有点事,离开一下啊。”
说罢,她拨开周围人,慌乱地小跑着离开山道,等到跑出去好远才停下。
等一直跑到没人的地方,她肩膀上的白鸟这便展翅化为一道流光,落在她眼前一处高枝上。
白衣美人倚在树枝上,衣摆层层叠叠垂落下来,很是美观。
燎鸯扁着嘴,委委屈屈行了个暗香谷的礼,道:
“主人……”
楼画似笑非笑,看着下面的小姑娘,微微挑眉:
“燎鸯,解释一下?”
第021章 偏执
小姑娘都不敢抬头看他。
她磕巴一阵,再抬头的时候,眼睛红了一圈,委屈巴巴地哭了出来。
她够不着楼画,就往前几步抱住树干,抬头看着他:
“主人,我不想当鸟了!!!”
“?”
楼画默默地把垂下去的衣摆拎上来,免得被她的鼻涕眼泪沾到。
燎鸯在成妖前是只纸鸢,成妖后化形时便是一只小燕子的模样。
因为模样不显眼,燎鸯人又机灵,所以在楼画进清阳山后,她就天天待在清阳山周边,好随时给楼画和暗香谷两边报信。
但她终究是个活泼心性的小姑娘,耐不住寂寞的。
燎鸯抹一把眼泪,声嘶力竭道:
“我天天在清阳山周围飞,也不敢找人说话,我好无聊啊。”
她顿了顿,又委屈巴巴吸一下鼻子,开始跟楼画讲道理:
“主人你看,这不是正好清阳山招新,以我的实力,肯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内门弟子!
“到时候我打入清阳山内部,能拿到的情报更多,说不定以后我有出息了还能混个长老当当,掌门也有可能啊。到时候别说情报了,就是整个清阳山,不都得改姓楼?!”
她越想越是这么回事,说着底气越来越足,直到最后期待地看向楼画时,看见他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楼画回头看了一眼人群的方向,慢悠悠道: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为了……”
“不是!!”燎鸯一下子急了,一张脸也涨得通红。
“是吗,我看错了?”楼画点点头:
“那我去把那小子杀了。”
“主人!”燎鸯在原地跺脚,又要哭了:
“呜呜是我夹带私货,我错了嘛……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再遇见他,但我不会耽误正事的!”
楼画听见她哭就头疼,他叹了口气:
“你以为清阳山那些老家伙是吃白饭的?”
说罢,他从树枝上跳下来,屈指在燎鸯脑袋上敲了一下:
“若我今日没发现你,你那一身妖气,还没进山门就得被乱剑捅死。”
燎鸯被他敲懵了,半天才呆呆道:
“呀,是哦,忘记了。”
楼画瞥她一眼,随后从储物戒中取出一颗红色珠子,丢给燎鸯:
“戴着它,别轻易取下来,否则我可不救你。”
“好!主人放心,我机灵着呢。”燎鸯接过那颗珠子,高高兴兴扑过去抱住楼画的腿:
“我最喜欢主人了!”
楼画嫌弃地用腿撇开她:
“到时候清阳山宗门大比,别给我丢人。”
“一定!”
燎鸯从地上爬起来,高高兴兴把珠子贴身戴好,这就迈着她的小跳步回到队伍中去了。
楼画远远看着,那小姑娘向来活泼,很快就能和身边人打成一片。过了一会儿,也不知是谁讲了个笑话,一群半大少年笑得开怀,笑声几乎都传到了楼画这里来。
其中有个气质儒雅的少年,笑得也腼腆。
他跟以前长得不大一样了,但还是那样呆,以至于楼画一眼就认了出来。
“年轻真好啊。”识海中某个老家伙叹道。
他顿了顿,突然想起来一节:
“乖宝,你当初进清阳山时,一身妖气又是如何瞒过那些长老的?”
“我哪里知道。”楼画慢悠悠在树林里散着步:
“那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他们又哪里看得出来。”
他从树林中穿出去,沿着山道继续往前走。
清阳山的天气四季如春,树木郁郁葱葱百年不败,很少会有阴云落雨,更别提像疏桐院那样百年如一日的飘雪。
此时阳光晴好,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楼画背着手大大方方走进山门,路过的小弟子们皆避之不及,他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偶尔还会跟那些人挥挥手算作打招呼,吓得人家由快步走变成了小跑。
楼画一点都不在意。
他沿着山道往上走,去的却并不是疏桐院方向,而是一拐弯去了西厢。
西厢是清阳山弟子寝舍的所在处,被划分为三个院子,分别归属内外门和杂役弟子。
但楼画却只在外面绕了一圈,最后去了西厢后山的一条溪流边。
溪流边有一片空地,如今早已被杂草盖满。
楼画有些怔神,他走到杂草中间站了一会儿,又默默蹲下身来看着对面的溪流。
流水映着日光,波光粼粼,发出轻微的流水声。
楼画按着记忆中的样子,用手在眼前虚划一片位置。
“我的屋子被他们拆掉了。”
他有点出神。
“嗯?你不跟别的弟子住一起?”应龙问道。
“我是被师兄带回清阳山的,起先是杂役弟子。当时西厢没有空余房间,他们不喜欢我,不让我进门。师兄知道了,就帮我在这建了一座小木屋。”
楼画喃喃自语道:
“对了,当时我还不能叫他师兄,我叫他,秦仙君。”
楼画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溪流,过了一会儿,一群少年人说说笑笑地走过来,楼画一眼就注意到了其中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
那少年身形单薄瘦弱,蹲在溪流边,低头洗着什么东西。
少年身边其余杂役弟子都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他离他们很远,只默默做自己的事。
楼画坐在杂草里,看着那个少年蹲在溪流边忙活。
从正午一直到傍晚,少年身边的人偷懒打闹,笑作一团,但那些热闹似乎都跟他没有关系,就像被世间纷闹隔绝在外。
他在忙,楼画在看,等到天色渐晚,少年才终于把最后一片杂草拔完。
少年起身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在溪流里洗了手,转身朝一个方向离开。
楼画一直在原地撑着下巴盯着他看,此时见他走了,也起身跟了上去。
少年步伐很快,楼画跟着他的背影,却怎样也追不上。
识海中的应龙已经睡了一觉起来,他声音还有点迷糊:
“乖宝你这人真是,坐那发一下午呆,现在急吼吼又要去做什么?”
楼画没理他。
他紧紧盯着那少年的背影,生怕跟丢了似的,到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路过的人不知道楼画在追什么,唯恐避之不及。
白衣的宽大衣摆随着他的动作飞了起来,他追着那少年,一路从西厢跑到校场。
最终,少年在校场边沿停了下来,撑着膝盖缓着气。
他抬眼,看向了校场上的白衣少年。
少年穿着清阳山的白色校服,手中挽着剑花,动作行云流水,翩然若仙。
应龙怪得不行:“跑那么快作甚?这有什么好看的吗?”
楼画张张口,还未来得及回答。
他身边的少年替他给出了答案:
“晚了,他就要走了。”
楼画转头,看着那张同自己一样的脸。
只是少年远没有他高,人还没长开,稚嫩面容上是与年纪不符的阴郁。
少年抬眸淡漠地看着楼画,黑色瞳仁中像含着万载寒冰,冰冷又疏离:
“对吗?”
四目相对,楼画在数百年后以外人的视角重新看见了自己。
黑发黑眸,阴郁冷漠,虽然长相温柔,但眼神却总带着攻击性,也不会笑,并不讨人喜欢。和现在的他,似乎确实判若两人。
那一瞬间,楼画似乎有些理解,秦东意为什么说他变了。
他抬手想摸摸他的头,但手却从一片虚影中穿了过去,什么都没碰到。
而随着那句话音落下,少年的身影也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不见。
在他年少的时候,目光和人总是追着秦东意跑。
他并不喜欢清阳山,留在清阳山只是因为能离秦东意近一些。像现在这样,每天做完事,跑得快一点,如果足够幸运,能在校场上看见秦东意。
当时秦东意和他并不熟,对他全部印象也只是那个自己捡回来、受人排挤的瘦弱小孩。
有时候秦东意看不见校场边的楼画,有时候注意到了,就会冲他笑笑打个招呼。
跟他不一样,秦东意的身边有很多人,有师尊有师兄弟有好友,而他一个陌路人,只能排在很后很后的位置。
从以前到现在,秦东意可能从来明白他在楼画心中到底代表了什么。
在他看来,自己只是有天随手帮了一个孩子,这对他来说没什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但楼画不满足于此,所以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慢慢占据了秦东意的生命,让自己成了他记忆中抹不去的存在。
楼画抬眸,看向校场上那个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随着剑尖挥舞的动作慢慢变样,最终换上的是熟悉的一抹烟青。
秦东意背对着他。
他没有看见楼画,就像很多很多年前那些日子一样。
等看到那一袭烟青行远了,楼画才后知后觉跟过去。
他跟着秦东意上了一处山崖,在路上绕来绕去,终究还是跟丢了。
“乖宝,你到底在追什么?”
应龙从刚才开始就看得云里雾里。
他跟楼画共享视觉,但并没有看见什么特别的东西或人。
“秦东意,他往这走了,你看见没?”
楼画眸子里渐渐浮上鲜红,他神智有点恍惚,四处张望着找那人的身影。
听他这样说,应龙分出一丝神识检查一番,以为他是暗中中了什么精神类的攻击。
但并没有。
很快,他又意识到,这是楼画自己的问题。
应龙叹了口气:
“凝神静气,你魔怔了。”
“我没有,我看见了。”
“可我没看见,那是你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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