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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色已晚,在温见贤的劝说下,剑拔弩张的一群人最终放下各自武器,去最近的镇上寻了间客栈住下。
到了地方,温见贤便拉着秦东意讲故事去了。楼画懒得理会他们,只向店家要了壶酒,独自爬上屋顶看月亮。
今夜天晴,圆月被繁星簇拥着,给夜布了清清冷冷一层光。
楼画从储物戒中拿出应龙逆鳞,放在眼前对着月亮看了一会儿。
莹白色的鳞片在月光下散着浅浅的光,隐隐可见五彩斑斓的细闪,比楼画见过的所有珠宝都要好看。
“怪漂亮的。”他随口夸道。
“那可不?”应龙语气中带着满满骄傲:
“我可是最漂亮也最强大的龙,你小子生晚了,要是早个那么几万年,你还能看到我的真身。我可比你家那小黑龙霸气多了,不仅鳞片好看,我还有一对超级大的翅膀,振翅便是地动山摇。那一声龙吟,天地所有元素都得听我号令!”
“嗯嗯嗯,你好厉害。”
楼画多少有点敷衍了事的意思。
他将那片逆鳞在指间转了一会儿,问:
“这有什么用?”
“逆鳞,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它不代表某个属性,它的效用是‘加强’。”
应龙没有计较臭小孩的敷衍,他认真解答道:
“比如你的灵力是冰属性,它能让你的冰更加纯粹。我想温思齐要把逆鳞放进丹炉里也是这个原因,提纯火焰,火焰更加纯粹,才能彻底炼化那些半妖,让他们成为合适的药材。”
楼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沉默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伸个懒腰,躺在屋顶的瓦片上,有些怔神:
“我还挺羡慕它们。”
应龙一愣:“羡慕谁?”
“那些半妖。生下来什么都不懂,只要呆在笼子里乖乖混吃等死就好了,多美好。”
应龙想了想:“虽然都是半妖,他们长得可远没有你好看。”
楼画叹了口气:
“好看有什么用,没有与其相配的实力,美貌不过是负担,倒不如丑着。”
他顿了顿:
“老长虫,你说,那九个脑袋的怪物造这么多半妖是为了什么?不成功的用来炼药,那我呢?”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提起这个,应龙有些心不在焉。
他沉默片刻,略显凝重地开口:
“乖宝,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嗯?”楼画微一挑眉。
“我不知道相柳想做什么,但我想请你尽可能阻止她。我已经帮不了这人世太多了,但我不想看着我曾经努力守护过的东西毁在我眼前。你就当帮帮我,好吗?”
相处这些天,应龙差不多发现了楼画是个极为冷漠的人。
他的冷漠不仅对外人,对自己也一样。不分善恶不分感情,做事全凭心情。
让他去为苍生而战,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即便如此,应龙还是想试着劝劝,虽然没抱太多希望就是了。
但令他意外的是,楼画却淡淡地“嗯”了一声。
应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接着他就听这人强调道:
“我会的。”
圆月剥开云雾,在他身上洒了淡淡一层光。
楼画微微眯起眼,暗红色的眸子里映了一片星辉:
“我是疯,又不是傻。我比你更想找见那九头蛇,问问她为什么要造出我这样的东西来。”
“现在既然找见了。那她想做什么,我偏不让她如愿,她让我痛了,那她也别想好活,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老长虫,这可不是为了你。”
楼画将逆鳞重新放回了储物戒中,又想起一节:
“对了,你的残躯有六块,龙息龙髓逆鳞找见了,龙筋龙魂龙骨又在哪?”
“这……”应龙多少有点尴尬:
“我得靠近到一定距离才能感知到。”
楼画叹了口气:
“没用的老东西。”
说罢,他将酒壶送到唇边,仰头喝下一口。
清澈酒浆映着月光,淌过他的唇角,经过喉结落入锁骨处的起伏,最终消失不见。
月光下,房顶上独自饮酒的白衣美人自成一道风景。
他在看月,也有人在看他。
秦东意收回目光,望向身边的温见贤。
那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
“事情就是这样了,虽然世人皆传怀杏阁是楼公子所屠,但其实根本不是,这可能只是背后那个什么玉骨教的阴谋吧。楼公子帮了我很多,也让那些凶手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到临死前还被我弟弟……也就是温思齐,蒙在鼓里。”
温见贤刚刚从小世界出来,人又被迫接受了那么多颠覆认知的事,还又经历了一次尸山血海。虽说他性格本就大大咧咧,但到了现在也还是有些怅然。
他猛地灌了一口酒,被辣得龇牙咧嘴:
“其实楼公子挺好的,也没有传闻里那么不堪,疏月君你不了解他,别对他有偏见。”
温见贤说话都有点不清楚,也不知是醉话还是真心。
秦东意藏在袖下的手微微蜷起。
不了解?他是不了解楼画。
记忆中、传闻里、亲眼所见,似乎哪个都不是真正的他。
当他以为楼画真如外人所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时又有人跳出来,说他是好人,你别误会他。
秦东意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用什么态度面对楼画。
他在月下默立许久,再抬眼时,屋顶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温见贤抱着酒壶晃晃悠悠往客栈里走,秦东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抬步跟了上去。
小镇人烟稀少,入了夜便格外静谧。
秦东意回到自己房间,推门而入时,却发现床上已经躺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衣铺开在床榻上,像小猫一样蜷在里边,占的位置并不多。
听见声音,他睁开眼,红色的眸子在夜里分外显眼。
楼画像是喝醉了,眼神有点迷离,整个人褪去了攻击性,多出几分无辜的迷茫感。
他就那样直勾勾盯着秦东意半晌,随后微微抿唇,小声恳求道:
“疏月君。”
“你把秦东意还给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0章 夜阑
微凉的夜风顺着窗缝溜进来,不知怎的,那丝凉意抚进了秦东意心里。
他垂眸看着床榻上的楼画,那人见他没反应,又道:
“你把我师兄还给我。”
“楼画。”
秦东意微微皱眉:
“别闹了。”
楼画却不听他的话。
他从床榻上爬起来,挪到边沿,用手指勾住秦东意的腰带,把人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他伸手抱住秦东意,扑进那熟悉的檀香中,他贴在他胸口,听着他胸膛处熟悉的心跳声。
“我没有。”
晚香玉的气息漫了上来,秦东意缓缓抬手,却在即将碰到楼画时顿住。
他手指微微蜷起,最终,还是放下了。
秦东意后退半步,将楼画从自己身上推开。
随后,他便听那人道: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秦东意微微皱起眉。
他觉得楼画像个小孩,他的爱和恨都很极端,尽管他可能并不太理解那些情绪都代表什么。
秦东意想,自己似乎是该和他好好谈谈。
于是他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疏月君面对暗香谷魔尊时该有的防备和疏离。
他半跪在床边,很认真地看着楼画,就像看着三百年前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少年。
他抿抿唇,语气中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因为那是以前,你不是十三了,我也不是你的九师兄,那些都过去了,明白吗?”
他顿了顿,又道:
“还有,抱歉,怀杏阁的事误会你了。”
秦东意跟他好好说话,楼画便也将先前的闷气抛去一边。
他有很认真地去理解秦东意前一句话的意思,但他始终不明白:
“那为什么你对别人都可以像以前一样,就我不行?”
“因为你是暗香谷魔尊,我是清阳山的疏月君,立场不同,自然不一样。”
秦东意耐心解释道。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说罢,秦东意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普通的白玉茶杯,手上用力,捏成了几块碎片。
他将那些碎片给楼画看:
“碎裂的玉杯很难回到原来的样子,你我也一样。别把自己困在过去,好吗?”
楼画没说话。
沉默半晌,他只抬手把秦东意手里的碎片拿了过来,握在手里,再递过去的时候,手里已经是个崭新的白玉杯。
他像邀功的小动物一般将玉杯亮给秦东意:
“修好了。”
秦东意看看那个玉杯,又看看楼画,心里泛上一阵浓浓的无力感。
他也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楼画身上那些人命那些杀孽,要他如何去忽视。
事情早在楼画弑师叛门的那天开始就回不去了。
楼画见秦东意没反应,于是伸手把玉杯放在秦东意手里:
“秦东意,我只有过去。你若是不想回来,我便将你拉回来。谁挡了你,我就杀谁。等你有一天只剩下我,你就不用顾忌那些了。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永远别想离开我。”
秦东意愣了一下,抬眸看去。
楼画的眸子闪过一道红光,偏执到疯魔。
他微微蜷起手指。
楼画的秦东意不见了。
他的十三,又该去哪找呢。
秦东意眼中余下那丝柔和也随着楼画的话消散了。
他自嘲地浅浅一笑,随后,手中玉杯顷刻化为齑粉:
“必要时,我会的。”
楼画眸中猩红一闪而过。
他看着秦东意起身离开,房门开了又关,脚步声渐远,但他并没有追出去。
许久,他从床榻边沿慢慢滑到地上,看着地面上那堆细碎的玉粉,它们在月光下亮晶晶闪着光。
楼画用手指捏起来一小撮,又洒下去,最终他手一抚,红色灵流泛起波澜,玉粉重新变成了玉杯。
楼画将杯子捏在手中把玩一阵,叹了口气,漫不经心道:
“这不是修好了?明明这么简单能解决的事,非要弄得那么复杂。”
应龙一直在他识海中默默看着这一切,他终究没忍住叹道:
“乖宝啊……”
“嗯?”楼画应了一声,但应龙却再没下文了。
如果世上的事都像是修玉杯那样简单,反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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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回到清阳山已是次日正午。
离开客栈时,秦东意没有约束楼画,但此人放着暗香谷不回,还是优哉游哉要跟去清阳山当他的阶下囚。
雾青不方便靠近,便将楼画送到清阳山附近,自己去周遭找了个地方待命。
而跟他们一起回去的,还有温见贤。
温见贤与现世脱节百年,修为又低,离开怀杏阁先不论能去哪,单是暴露身份后会引来的觊觎都够他喝一壶。
因此简短交流后,温见贤决定加入清阳山,一方面可以将怀杏阁医术传承下去,一方面也是寻求庇护。
对于他的到来,清阳山上下自然欢迎。
温见贤也将怀杏阁的事如实讲给了掌门魏长珏和其余几位长老,还特意强调了是楼画将自己救出来一事。
怀杏阁中那些半妖和玉骨教引起了清阳山的重视,因此短短三日时间,这件事便传遍修真界。
同时,大小宗门也齐齐接到清阳山信报,得令警惕一名为玉骨教的神秘组织。
而这期间发生的事,楼画倒是一概不知。
他回到清阳山后,没人再给他弄那些镣铐,大概是清阳山的人知道管不住他,索性也就不做那表面功夫,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罢了。
只要他不闹事,那皆大欢喜。
有了自由身,楼画可以干的事情变得更多一些。
比如,他有天闲来无事去清阳山的弟子寝舍抢了张床,高高兴兴搬回疏桐院,跟秦东意的床并在了一起。
可惜这事很快就被痛失床铺的弟子发现,他惹不起楼画,便气吼吼告给了秦东意。
秦东意让楼画把床还了回去,作为交换,他重新替楼画做了一张。不过这张床被摆去了房间另一头离秦东意最远的位置。
又是一日,天气晴好。
楼画一大早起来习惯性挑了附近一只小鸟借用视觉观察情况,却是发现今日清阳山角格外热闹。
楼画这就离开了飘着小雪的疏桐院,背着手晃到了清阳山角。
他看清阳山山门处围了一堆十五六岁的小鬼头,瞧着新奇,这便随便拉了一个弟子,问:
“哎,小道士,这些人是在做什么?”
被叫做“小道士”的弟子原本还挺生气,回头一看,对上一张笑眯眯的美人脸。
红眼睛,白衣衫,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那大魔头楼画。
楼画在清阳山恢复自由身后,他的画像被各位长老分发到宗门每一个弟子手中,甚至还专门开了一堂大会,宣传在山门内要警惕这家伙,正常交流可以,但千万不能惹他生气。
因此,小弟子到嘴边的不满又打了个转咽了回去。
他干笑两声,简单解释道:
“这是宗门百年一次的招新活动,这些都是报名参加弟子考核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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