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楹愣了一下,抬眸看了一眼,见是个高高壮壮的大哥哥。
他头发是与常人不同的枯黄色,随便用布条绑在一起,肩上扛着一捆柴火。
“大哥哥,让一下可以吗,你踩到我的袖子了。”
常楹认真问道,但那人却像是根本没注意这还有人一样,看都不看他一眼。
常楹挠挠头,刚想再问一遍,结果眼前的人却突然毫无征兆地飞了出去。
黄毛哥哥飞出去好几米,还打了几个滚,常楹还没反应过来,身侧又忽地蹿出去一道白影。
再看过去时,楼画一把揪着黄毛哥哥的衣领,皱眉道:
“花毯子,你再跑?”
徐惘吓了一跳,他看着楼画,惊道:
“什么花毯子,兄弟,你认错人了吧?”
“我又不是瞎子!”
虽然眼前这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隐去了妖气,但这张脸确确实实是徐惘没错,楼画不可能认错。
他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徐惘,却发现这人惊恐神态不似作假。
他又用灵力暗自试探一番,但奇怪的是,灵力探进眼前人的身体就像是石沉大海了一般,连一丝回应都没有。
“哎呦呦,你们在干什么呀?”
正在在场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时候,另一边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推开院门,提着裙摆小步走过来。
她看着四五十岁的样子,眉目温柔和善,此时正笑眯眯地看着众人:
“二位面生,是小惘新交的朋友吗?”
“你……”
“啊,是!”
徐惘握住楼画的手腕,笑道:
“刚认识的新朋友,之前就听村长说我们邻屋搬来了新邻居,就是你们吧。只是这打招呼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楼画皱皱眉,但他随后感觉到秦东意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于是撤了手,让徐惘能从地上爬起来。
他目光有些冷,但在徐惘看过来时便轻轻弯起眼睛,是个温柔的笑:
“抱歉,我认错人了。”
“嗐,没事没事。”
徐惘挠挠头,指指自己家隔壁那个院子:
“你们是新搬来的吧?那以后都是一家人,介绍一下,我叫徐惘,这是我娘。”
楼画冲妇人点点头:
“徐妈妈。”
徐妈妈看看楼画,又看看秦东意:
“都是些俊俏孩子,来,吃糖。”
说着,她从自己随身的布袋中翻出几颗糖来放在楼画手里。
楼画看着她的动作,又侧目看了看就站在自己身边的常楹,微微皱了眉。
随后,他便弯起眼睛,问:
“徐妈妈,我们三人都不善举炊,今晚可以叨扰府上吗?”
楼画刻意加重了“三人”。
徐妈妈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僵硬,但随后便亲切道:
“这孩子这么客气,当然可以了,正好我叫小惘去山里挖了野菜,今天多包些野菜饺子,人多一起吃才热闹。到时候我叫小惘叫你们去。”
“好啊。”楼画看了秦东意一眼,笑眯眯应下了。
几人又闲聊几句,徐惘乐呵呵捡起地上的柴火和野菜,跟他们告了别,扶着徐妈妈进了自己家屋子。
楼画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有些出神,而后突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了拽。
垂眸看去,常楹似是有些奇怪:
“师尊,小画哥哥,我怎么感觉这里有些奇怪呢?”
秦东意也发现了事情的蹊跷:
“他们眼中只有我跟楼画两个人,他们看不见你。”
楼画把徐妈妈给的那五颗糖分了两颗给常楹,边听秦东意解释:
“做个假设,这村子是个以人为阵眼的法阵,进来的时候法阵只记录下两个人人,而你算是中途凭空出现,没被法阵算在里面,法阵内的生物自然看不见你。”
听着,楼画赞同地点点头,问常楹:
“我来考考你,一个法阵要如何破解?”
常楹想都没想:“先明确法阵特性,然后寻找阵眼。”
“如果阵眼有很多呢?”
“联系法阵的用途、意义、能力,从枝到干、由次到主,寻找最核心的那个阵眼。”
“幻境内的类人生物,又要如何分清主次?”
“看个体的记忆、行动、反应程度、自我意识,最像真人的就是主体。”
楼画点点头:
“疏月君,教的不错。”
他从手里挑出一颗糖来,撕开了外面的纸皮,但却是微微挑了眉。
纸皮里的糖早已发黑,轻轻一捏就掉下来一块,显然是老古董了。
同时,常楹反应很大的发出一声怪声,把嘴里的糖吐了出来,皱巴着一张小脸:
“好苦……”
楼画笑了两声,顺手揉揉小孩的脑袋,自己抬步走进了村长给他们分的屋子。
推门时,他看了一眼秦东意:
“那个徐惘是假的,他连经脉都没有。”
“嗯。”秦东意点点头:
“徐惘本人在外面徘徊,又不希望我们去找晋城,很大的可能是因为这村庄内的法阵就是晋城的封印法阵,而解开它所需要的代价,是徐惘不愿意看见的。”
楼画顺着他的话说:
“他为什么在外面乱晃,因为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徐惘’,他的身份被占用,进不来。”
说罢,楼画想起了书院那位“先生”。
跟村长和其他人不同,那人一看就不像原住民,或许他也是个来找晋城的倒霉蛋,误入法阵后,变成了书院里的教书先生。
思索间,楼画已经推开了院子的门,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院子里一颗巨大的桃树。
这并不奇怪,因为村子里每家每户院里都种着这样一棵桃树。
但跟别人家不同的是,他们这棵树才抽嫩芽,树枝上挂着的是一只一只小巧的花苞,就是看起来有些蔫吧,缺少养料的样子。
法阵的需求是“执念”,先前那老头子话里的重点也是“执念”。如果桃树是载体,那么就要以执念为养料浇灌它。
然后,贡献执念的人就会变成法阵的一部分就像那位先生一样。
巧的,楼画最不缺的就是执念。
他来到这地方,完全是跟着秦东意转悠,寻找晋城破解阵法也是秦东意的任务,不是他的。
所以比起破阵,楼画更好奇另一件事。
当桃花开放时,他跟秦东意,又会变成什么人呢。
第033章 桃源
村长分给他们的院子只有两间卧房, 因此三人对于房间的分配最终还是像在疏桐院一样,常楹一人一间,楼画则去秦东意屋里住。
进屋后, 楼画自己在房间里晃悠一圈,发现这屋里的陈设陈旧,但很干净。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窗外的桃树恰好探进来一枝,为阴暗房间添了丝亮色。
他想起了今天听那老头说的话:
残忍的真实和圆满的假象, 要如何选择?
思及此,楼画倚着窗框, 转身看向秦东意。
恰好, 秦东意也在看他。
楼画弯弯唇角, 道:
“师兄,既然这都是假的,咱们一直留在这里好不好?”
他抬手绕着头发上的红绳,并没有把自己那些关于法阵的猜想告诉秦东意, 只说:
“找什么晋城, 天下苍生跟你又没有关系, 索性别去管了。”
他说这话时是半开玩笑的语气,但似乎又很认真。
秦东意看着他,眼神不闪不避:
“你说了, 那都是假的。”
“假的也好。有个人说,真相总是残忍的, 那时候我觉得不屑, 但回头想想, 我是不是也可以偶尔偷偷懒, 对自己好点。”
楼画背着光,人显得有些阴暗,唯独一双眼睛在暗处发着浅淡的红光。
沉默许久,谁都没有先说话,最终还是楼画轻笑一声,抬手抓住从窗外探进来的那枝桃花,意味不明道:
“你看,这院子的桃花要开了。”
桃枝上,簇拥着三两含苞待放的桃花。
天色渐晚,等到了晚饭时间,徐惘果然来敲了他们的门。
此时天已入夜,夜里的桃源村家家点着灯笼,将黑夜映得如同白昼一般。
徐妈妈家的院子不大,但灯笼一点没少挂。红彤彤的暖光挂满屋檐和树梢,倒有几分度除夕的意思。
他们在桃花树下摆了一张圆桌,楼画去的时候,一盘热腾腾的饺子刚端上桌。
楼画走去秦东意身边的空位坐下,接过徐妈妈递来的筷子,道谢后便往碗里夹了一只饺子,
饺子还很烫,咬开外面那层薄薄的面皮,溢在齿间的都是野菜的鲜香。
徐妈妈似乎很喜欢他,往他碗里夹了好几只:
“看你瘦的,多吃些。我们家徐惘啊最喜欢吃我包的野菜饺子,三天两头闹着要吃呢。”
说罢,徐妈妈又闲聊似的问道:
“小郎君,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啊?”
楼画十分自然地答道:
“我们从南边来的,想来附近找个城镇,结果路上遇见一头花豹,追它时被它引到这边来的。”
“哟,花豹呀。”徐妈妈听见这话,似是被吓到了:
“咱这附近是有一头花豹,经常在村子外面转悠,闹得人心惶惶的。”
对面的徐惘不能更赞同,他一边往嘴里塞着饺子,一边道:
“那畜生,我外出时碰着好几次。也不知道我哪里惹到它了,凶得很呢,见我就咬。它没伤着你们吧?”
“这倒是没有。”楼画一边应着,一边抬眼观察徐惘的神色。
“没有就好,哎,不过你们是来找什么城的,据我所知,这一片好像没有什么城啊。”
徐惘两腮塞的鼓囊囊,说话都有点听不清。
“晋城。”楼画答道。
“晋城?”徐惘人都傻了,他愣了好久,才想起来继续嚼饺子,边说:
“晋城,不是一百年前就被屠城了吗?”
“一百年前?”楼画下意识看了一眼秦东意,对方也一副在思索着什么的模样。
他们都清楚,晋城灭亡,分明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
楼画在桌子下面握住了秦东意的手,示意他别出声,只自己继续笑眯眯问:
“被屠城了?是怎么一回事呢?”
徐惘喝了口水,说:
“一百年前的事了,我也是听说的哈,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这晋城当年呢,又大又富又繁华,他们有个城主,城主是个乐善好施的读书人,经常会收留一些外来的流民。那位城主特别善良也很受城民们爱戴,直到有一天,他因为善良,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徐惘像个说书先生一样,语气很夸张:
“对于这件事,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但最真的传言说,是他收留了一个人。那人身上惹了不少事,好多人想要他的命。但这事城主不知道啊,他只当那人是个普通难民,于是允许他留在城里。结果就是这个决定惹了大祸,那人的仇家最终找到晋城来了,中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总之就是因为这,最后晋城连城主带城民都被杀光了,那些人也一把火点燃晋城,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晋城人啊,一个活着的都没有。”
徐惘说完这些,还唏嘘了一阵。
楼画听过,只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唇角,没有发表意见。
这个话题很快被带过,桌上的饺子也见了底。
徐妈妈又煮了些粥端上来,给楼画盛了一碗问:
“小郎君,小小年纪就跟着师兄出来游历,家里人呢?”
楼画把粥碗往旁边推推,刚好让那个小透明人常楹碰到。
他看着常楹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粥,边答:
“家里人,都好着呢。”
徐妈妈:“你爹娘是做什么的啊?”
楼画想都没想:
“我爹是个木匠,我娘是个绣娘,以前除夕我们家人也会像这样围在一起吃饺子,我娘包的饺子皮薄馅多,跟您做的一样香。我还有个喜欢的人,定了婚约的,明年就成婚。”
徐妈妈喜笑颜开:“真好。唉,说起这个婚约啊我就头疼,你说说我们家小惘,老大不小了也不知道带个姑娘给我瞧瞧,我愁啊。”
“您有什么可愁的?徐大哥总会遇到合适的人,他人好,模样也好,随您。”
楼画笑得很甜,随后,他似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
“徐妈妈,我有点事,先离开一下。”
桌上的人笑着点头。
背后的灯笼依旧明亮,楼画走了,徐妈妈又将问题抛向了秦东意:
“小画师兄,你呢,你可有婚配?”
秦东意不擅长应付长辈的盘问,他想起刚刚楼画说的,就也点点头,冲她笑笑:
“嗯,有合适的人,明年成婚。”
但这些话,楼画并没有听到。
他没去管那些,从徐家出来直接回了隔壁的院子。
院里的桃树已经有了开花的迹象。
他抬手抚上一枝花苞,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花苞也似有感应,在夜里发出了些微弱的光。
“听见了吗?”
楼画像在跟它说悄悄话。
月光清冷,洒在他身上。
楼画轻轻靠着桃树,抚摸着桃树粗糙的枝干,缓缓坐了下来。
他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耳边传来小孩怯生生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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