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画哥哥。”
楼画回过神,抬眸看了一眼,只问:
“怎么?”
常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沮丧,但人还是笑着的: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楼画对他向来没有很多耐心:
“什么真的假的?”
“你的爹娘呀。”
常楹上前几步,蹲在他身边,很期待的样子:
“可以再跟我说说吗?你的家,是什么样子的?”
小孩一双大眼睛都是亮的,但楼画却只凉凉地勾勾唇角。
他语气有些残忍:
“假的。”
“啊?”常楹没想到他的回答是这样的。
楼画看着他的表情,似是从中找到了乐趣,于是恶劣地笑了一下,问:
“想听真话吗?”
常楹点点头。
楼画如他所愿,说:
“我没见过我娘,我一出生她就想掐死我,但我没死成。后来我被一头母狼叼回窝里喂了一段时间奶,长大之后就一直在外面流浪。我喜欢的人也不喜欢我,更别提成婚。我说的都是假的,没有除夕,没有饺子,没有糖,你满不满意?”
他语气轻松,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甚至一直弯着唇。
常楹直勾勾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问:
“小画哥哥,你不会伤心吗?”
“伤心又没用。”
楼画靠在桃树边,看着天上的圆月。
“是没用,但也不用逼自己开心。难过的时候、不想笑的时候,是可以不笑的。”
常楹把自己的小手放在楼画的掌心里:
“我也没有爹,没有娘,我从记事起就只有师尊。我能看出来,小画哥哥你今天看见我有些不高兴,对不起啊,我是不是把他从你身边分走了?”
听见他的话,楼画的笑意有些凝滞,随后缓缓从唇边淡去了。
他摸摸常楹的头,人是难得的冷静理智:
“你没有,他从来就不是我的。”
“怎么会呢,小画哥哥在师尊心里很重要,不然他为什么独独带你出来?”
常楹很天真。
“我说过,因为他需要我!是我一直在逼迫他。他不带你是为了保护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楼画几乎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现在秦东意需要他,但如果有一天他对秦东意没用了,秦东意是不是就会对他避如蛇蝎,连一眼都不愿意多见。
但常楹不一样,他是秦东意唯一的徒弟。秦东意会一直待在他身边,保护他。
从小到大,世界上总有人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他可望不可即的东西。
他为了靠近秦东意,花了近十年。现在又用尽各种手段留在他身边。
而有些人,生下来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却还不知足。
但对面人的想法显然和他不同。
常楹摇摇头:
“但我觉得,师尊愿意跟你一起面对危险,才恰恰说明了你在他心中很重要呀。有危险,愿意和你一起面对一起分担,而不是什么都不让你知道,用保护的名义把你关在温室里。”
常楹也不过活了十年,有些道理他自己都不明白,只能凭直觉转述给楼画。他说不清,索性也就放弃了。
他转而问:
“小画哥哥,你知道疏桐院为什么一直在下雪吗?”
楼画愣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疏桐院的天气一定程度上能反映师尊的心情。听说疏桐院的雪下了三百年,莲垚长老告诉我,那是师尊积郁成结,所以带着疏桐院也一直没有好天气。但最近,疏桐院的雪化了,梧桐树都抽新芽了,你发现没?这都是你来之后才出现的变化呀。”
常楹晃着脚尖:
“我师尊不擅长表达,他对别人的好总也不会直白的说出口,什么事都闷在自己心里。就像小时候我特别喜欢一个小师兄的小木马,撒谎逃课天天往小师兄那跑,耽误了很多功课。师尊把我教训了一顿,把我都训哭了,但是我隔天就收到了一只小木马,上面没写东西,但我知道那是师尊自己做的。别的师兄师姐都说师尊对我严厉,但我自己知道他对我特别好,我也很喜欢他。”
“有些事情,师尊不说,但他还会默默的对你好。小画哥哥,我能看出来你是对师尊很重要的人。你们两个也都对我很重要。”
听了这话,楼画微微皱着眉:
“我是个疯子,经常凶你,你不讨厌我?”
“不讨厌,你才不是疯子,你只是看见的世界和我们不一样。”
常楹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
“说了好多,我都饿了。我先走啦,我还想多吃几个饺子呢,小画哥哥呢?”
楼画摇摇头。
小孩这就一步一跳地跑走了,他到了门口,却又折了回来,看着楼画问:
“小画哥哥,两个月后的清阳山大比,你应该还在清阳山吧,你能来看我吗?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比试。”
楼画不喜欢给别人承诺。
但看常楹这样问,不知为何,他又有些不忍心拒绝,于是只说:
“再看吧。”
常楹点点头,跑走了。
楼画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很久,他一字一句细细揣摩常楹的话,最后还是自嘲地笑了笑,没当回事。
他起身身回了屋,躺在床榻上,也没点灯,就那样在黑暗中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直到听见一道类似鸟鸣的哨声,他眸色才微微动了一下。
随后,屋内平地卷起一阵微风,下一刻,楼画身上突然扑上来了个人。
“主人,连朔想死你了!”
少年使劲往他怀里蹭,亲昵得不行:
“好久没见主人,连朔吃不香睡不着,天天以泪洗面,你摸摸,我瘦了一大圈呢。主人过得怎么样?那个什么月叔叔君的没欺负你吧?”
连朔环着楼画的脖子,一直用脑袋蹭他。
楼画笑了两声,安抚似的摸摸他的头发。
雾青站在一边,等看连朔闹了一会儿才说起正事:
“主人,大祭司回了暗香谷,一时半会儿估计不会有动静。至于晋城,属下还没有查到。”
楼画瞥了雾青一眼,这就把怀里的少年推开,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但连朔实在粘人,被推开又从后面黏上来抱住他,楼画早已习惯,也就随他去了。
楼画:“晋城的事我自己处理,你不用管了,看好那老家伙就行。”
雾青点头:“是。”
“嗯?大祭司?大祭司怎么了,大祭司人很好的呀。”
听见他们谈话,连朔探出脑袋问了一句。
楼画懒得跟他解释:
“大人说话,小孩不需要知道。”
连朔扁着嘴缩了回去。
雾青看他这样,想着多少跟楼画解释一句:
“是属下自作主张,连朔说太久没见主人,属下便将他一同带来了。”
“嗯,没事。”
楼画没多在意,他像逗猫一样摸着连朔的头发,突然想到一节:
“这村子不寻常,你们怎么进来的?”
雾青明白他的意思:
“主人放心,只是分了一丝灵识跟过来,不会影响这片法阵。”
楼画点点头,他张张口,刚准备再交代点什么,可安静的屋内突然响起一道开门声。
月光顺着木门打开的空隙钻了进来,在地面投下一片冷色的光,光影中描绘着一人的身形。
秦东意身上披着一片月光,抬眼看屋内的人。
他的目光依次掠过那三个人。
楼画、黑龙,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小少年。
出人意料的热闹,动作也出人意料的亲昵。
秦东意心里升起一丝不悦。
但那点情绪并没有表露出来,他清俊眉眼像平日里一样淡漠,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波澜。
最后,也仅仅是轻轻地挑了一下眉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后面还有一章!
第034章 桃源
楼画见门口是秦东意, 目光一顿。
随后他便弯起眼睛,又抬手摸摸连朔的头发:
“好了,你们走吧, 我师兄回来了。”
“凭什么他来了就让我走,我都多久没见主人了!让他走!”
以前向来是连朔占一半别人的时间,还从来没有过主人为了别人赶他走的时候。
连朔不服气,很不友善地冲秦东意呲呲牙。
“小瞎子。”
楼画没理会连朔, 只唤雾青道。
雾青这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伸手拉着连朔的手腕把人从楼画身边拉开, 低头道:
“属下告退。”
两个人的身形在连朔不满的叫唤中化为缥缈烟雾,消失不见。
楼画看着他们离开的地方, 出神片刻, 随后便从床榻上起身, 若无其事地对秦东意道:
“秦东意,我想去后山看看。”
秦东意垂眸看着他:
“我跟你同去。”
楼画自然是愿意的。
两人出了门,同村落里的热闹不同,外面只有清清冷冷的月光, 挂在桃花树树梢上。
楼画走在秦东意身边, 目光路过路边一棵又一棵花树,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们住的院子本就在村庄边缘,离后山很近,多走几步也就到了。
后山是一片绵延数里的桃树林, 一眼望去似乎都没有尽头,周边的桃花开得茂盛, 花瓣被风一吹就飘得遍地都是。
楼画顺着桃林一路深入, 直到走至一处空地, 中央是一片不大的湖泊, 湖水波光粼粼,像明镜一般,映着夜色。
疏影斜斜横在水面,林间的水潭间映着一轮月色,在满目鸦青中极为惹眼。
楼画侧目望着那抹影子,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般,不自觉地往那处挪了两步。
靴底同草叶发出细微的响动,秦东意察觉到楼画的动作,于是侧目瞥了他一眼,似是想说什么,但终归没出声。
楼画一步步靠近水潭,在边上顿足一瞬,最终还是踢掉鞋子探了进去。
潭水渐渐没过楼画腰线,他宽大的素白衣摆漂在水面上,被月色映出薄薄一层光。
他朝水潭中央走去,蓦地足下一滑,险些摔倒。好在他很快稳住了身形,但也因着他的动作,水面漾起了一圈又一圈波纹。
那波纹打乱了水面的静谧月色,那抹光亮晃动着,离楼画越来越远。
楼画微微皱眉,随即弯腰俯身,将清泉和月影一同捧与掌心。
楼画垂眸望着手中珍宝,眸里满是缱绻。
半晌,他回眸冲秦东意扬起一抹笑容。
“捉到了。”
楼画远远望着秦东意,说出的话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以前总会想,君似泉中月,可望不可即。
但现在他还是碰到了,即使得到的只有水中那一片虚无缥缈的幻影。
楼画就那么站在水里,等他重新回到岸边时,秦东意冲他伸出手,要拉他上来。
楼画把手递了过去,但脚底故意滑了一下,将秦东意一起带倒在地。
楼画衣裳发梢都是湿的,夜里清冷,他整个人也散着淡淡的寒气。
他看着秦东意,小声强调道:
“师兄,院里的桃花很快就要开了。”
秦东意知道他的意思:
“村庄内每处院落都栽着桃树,等到桃树开花,新入村的人就会变成法阵的一部分,对不对?”
“对。”楼画弯起唇角:
“你发现了?”
“嗯。”
楼画笑意更深,没继续这个话题。
的确如秦东意所说,院里的桃树是法阵的能量载体,它们会吸取外来者的执念,再用执念困住他们,让他们成为法阵的阵眼之一。
楼画给桃树和幻境里的人编了一个故事,故事里,他爹是木匠,他娘是绣娘,过年还会一起吃饺子,等明年,他就会和喜欢的人成婚。
而这些故事在桃花开花的那一刻都会成真。他也会变成法阵的一部分,就像那位‘先生’一样,失去记忆和自我,永远留在这里。
楼画并不会贪恋虚假的美好。
但无论如何,他都想试试,被人爱着到底是什么感觉。
楼画有些出神,半晌,他听秦东意突然问起:
“今天提前离开,是为了见那两个人?”
楼画对这个倒是坦然:
“我家的小瞎子和小猫咪,我喜欢的人,我不能见吗?”
“……喜欢?”
秦东意微微挑了眉。
“对,他们都需要我,也对我好,我喜欢他们。”
楼画撑起身子坐起来,骑在秦东意腿上,顺势把他也拉了起来。
秦东意揽着他的腰,眸子里多了些别的情绪。
沉默半晌,他最终还是沉声问出一句:
“你说的喜欢我,也是跟他们一样的?”
话里多出来的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自己可能没察觉,但却被楼画发现了。
他弯起眼睛,捧住秦东意的脸:
“你不高兴了?”
“没有。”秦东意挪开目光,不看他。
但他越这样,楼画就越是欣喜。他也不逗秦东意,只说:
“不一样的。”
楼画离他近了些,几乎就要碰到他的鼻尖:
“我爱你,虽然男人跟男人说这个很奇怪,但我想和你成婚。我说过很多遍,我有的都愿意给你,我也只愿意为了你做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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