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徐惘还很期待他们能破解法阵,但时间一长,来的人越来越少,村子里的人却越来越多。
徐惘知道这事不简单,就用仙君教的法术努力修炼,尽量赶走那些来寻找晋城的家伙。
还有一点,时间已过去两百年,徐惘知道,被定格住时间的人可以活这么久,但一旦时间恢复正常,里面的人会如何,他不敢想。
在离开家之前,徐惘刚刚和母亲大吵了一架。他嫌母亲管东管西,嫌母亲太限制他的自由,那时年少的孩子说出的话尖利又伤人,惹得母亲掉着眼泪离开了家。
但等他长大了,在那漫长的几百年里回想起这些,才后知后觉,母亲那些琐碎的唠叨其实都是在为了他着想。
而他可能,连再叫一声“娘”都没有机会。
高大的男人抱着瘦小的妇人泣不成声,同时,院子里所有的村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
他们像被人压缩了时间,仅仅几个瞬息,地面就只剩了一堆堆枯骨。
村庄的所有房屋也迅速老化,有几处甚至已经塌陷。
村里的桃花树也尽数枯萎,粉色的花瓣飘了漫天。
支撑法阵最主要的执念,是徐母对孩子的挂念。
她的孩子一声不吭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好想再见他一面。
徐惘的眼睛被泪水糊住,他擦擦眼,抬头看了一眼母亲。
女人温柔的眉眼慢慢生出褶皱,身形也佝偻起来,最终甚至没法再站住。
徐惘把母亲抱在怀里,最后,徐妈妈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脸。
她张张口,声音苍老而嘶哑:
“小惘,回来就好。”
“娘不是怪你,只是气上了头,说得话重了些。”
“你回家,娘给你包你最爱吃的野菜饺子。”
远处的楼画一直没有挪开眼。
他看着女人的身体化为枯骨,不像旁边哭得稀里哗啦的常楹,他眼里和心里都没什么波澜。
“乖宝,这也是亲情。”
某个许久没出声的老家伙突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突兀得很。
他好久没出现,楼画都快把他忘了。
“你去哪了?”
楼画顺口问道。
“法阵只记录了你跟小秦两个人,我也是外来者,所以在你们进法阵的那一瞬间就跟你断了联系,但我一直都在哦。”
应龙相当于这两天都被关在小黑屋里,从徐惘出现时才逐渐恢复五感,此时听了元镜的话,再看看前面那两个人,也算了解了前因后果。
“这也是爱?”
对于应龙的感情小课堂,楼画这次一改往日散漫态度,至少学会了反问。
“是啊,这跟温家兄弟不同,这是亲子间的爱。就像是如果你在外面犯了错,父母亲永远能给你最大程度的包容,会安慰你,保护你,跟你共同承担。”
应龙很认真地解释。
“为什么?”楼画还是不太理解。
应龙:“因为他们是亲人,他们血脉相连。”
楼画沉默片刻:
“那为什么跟我血脉相连的那两个人,都想要我死?”
连幻境里那两个没有脸的假人,都知道他喜欢桃花酥,会在他生气的时候关心他。
应龙没话了。
他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才能听着不那么残忍,索性不再说了。
在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笼罩桃源村的法阵已经彻底消散,但几人并没有离开。
等徐惘情绪稳定点了,他们跟着徐惘一起回了徐惘的家。
其它人等在外面,只有楼画跟了进去。
那天来吃饺子时,桌子是摆在外面的,楼画并没有进屋看过,此时倒是好好观察了一番。
徐惘的家里跟他们那间屋子差不了多少,都是很普通的陈设。楼画看徐惘在收拾东西,直接问道:
“花毯子,你是妖,那为何你母亲是人?”
徐惘看了他一眼,如实答道:
“我是我娘年轻时去山里采药捡回来的。”
他刚哭过,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说着,徐惘拉开屋内的衣柜,发现里面都是一件叠一件的冬衣。
他把冬衣拿出来,发现布料早已陈旧发霉,但接缝处的针脚仍然密实。
衣柜里,从小件到大件的棉衣都有,幼年、童年、少年、成年。
做棉衣的人似乎还害怕孩子回来时身形跟她想的不一样,因此瘦的宽的都有备着。
徐惘抱着棉服,沉默很久。
楼画猜他现在应该不太想被人打扰,于是就自己在屋子里转着看。
直到他走到床边时,他的脚尖踢到了什么东西。
楼画蹲下身,看了徐惘一眼,见他没反应,这就把自己碰到的东西抽出来看了一眼。
那是一盘干瘪的饺子。
饺子用木托盘装着,一层叠一层摞在床底下,只是过去的时间太久,饺子皮早就干掉了。
楼画想了想,拿起一只,用手掰开。
看得出来,是野菜馅的。
“花毯子。”
楼画叫了徐惘一声。
徐惘这就回头看来。
他看着楼画手里的饺子,愣了很久。最终,他拿着那早已不能吃的饺子,像魔怔了一样使劲往嘴里塞。
看起来这些饺子的味道并不好,因为徐惘有几次都已经生理性的反胃,但他最终还是把嘴里的饺子全部咽了下去。
楼画看他这样子,问:
“好吃吗?”
徐惘点点头,又摇摇头。
楼画弯起唇角,拿出储物戒里那颗曾经是桃花酥的土块。
“我娘做的桃花酥。”
徐惘认真看了一下,不管怎么看,那都是一坨泥土。
他本来挺伤感的,但看楼画那带着点小骄傲的表情,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擦了把眼泪:
“疯子。”
“嗯。”
楼画把“桃花酥”又放回了自己的储物戒里,喃喃道:
“本来就是。”
第038章 迟归
法阵消散后, 桃源村内的桃树尽数枯萎,安静异常,几乎陷入了一片死寂。
元镜和秦东意在徐惘家院子里的石桌边坐着, 常楹在一边摆弄那只布偶娃娃,元镜看了一眼,又看向秦东意:
“你是,戊炎的徒弟?”
秦东意点点头:
“是。”
元镜想了想, 突然忆起点什么:
“你是秦东意?我记得当时戊炎总跟我夸你根骨好,我见过你的, 那时候,你还没那孩子年龄大。”
元镜指的是常楹。
他见秦东意略显茫然的样子, 又笑笑:
“你那时年龄小, 不记得我也正常。我离开也有数百年了, 不知清阳山如今又是何光景?”
秦东意略微思虑片刻,还是如实说:
“崇桦掌门三百年前身死于东荒遗迹,现今掌门是宗泽长老的亲传弟子魏长珏。清阳山没怎么变,您本命灯未灭, 因此几位长老数百年间, 一直在寻你。”
元镜眸里浮上些怀念, 他犹豫半晌,又犹豫着问:
“那,这些时日里, 见舟如何了?”
见舟是妖这件事,正道中也就只有两人知晓, 其中之一便是元镜, 这就足以证明他二人友谊深厚。
后来见舟失踪, 元镜离开清阳山多年, 也正是为了找寻他。
秦东意将见舟遇难之事如实相告,元镜不免诧异。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子,有意压低了声音:
“那那个孩子……”
秦东意抿抿唇,没做表示。
见舟微微皱了眉:
“当年,我还以为……罢了。”
元镜没再多言,因为他话音未落,楼画跟徐惘便从屋里走了出来。
徐惘眼睛肿得像个桃子,他身上背了个大大的包袱,里面装着几件棉衣,还有些饺子。
几人帮着徐惘一起收敛了村民们的尸骨,虽然桃源村的桃树尽数枯萎了,但后山的桃林依旧茂盛。
因此,后山的空地上,多出了数十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包。
院里的碎骨太多,大多都混在一起,徐惘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最后就在小土包前挨个立了无名碑。
离开前,他在这些碑前长叩不起。
常楹看他那么伤心,想了想,就把手里的布偶娃娃递给他。
徐惘看着那个布偶娃娃,和常楹道了谢,又摸摸他的脑袋。
几人出桃源村时已是傍晚,天边都是火烧似的火红云彩。
离开桃源村前,秦东意应了徐惘请求,在这里下了个隐匿法阵。
桃源村这就慢慢自众人眼前消失,自此,尘封数百年的故事彻底告一段落,再也不会有人知晓。
徐惘带着他们从山林里往外走。
路上,楼画倒是想起一节:
“花毯子,你说你们村子是在进了两个外人之后才变得如此古怪,那两个人长什么模样,你可看清了?”
徐惘摇摇头,但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又说:
“那两个人进村前都是穿着黑袍的,我看不清模样,但能看得出是一男一女。女的那个……我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但她转身时,我似乎看见她的头发在阳光下是墨绿色的。”
在场几人都没有见过相柳,古籍中也并未记载相柳化作人身时的特征,因此他们从中能得到的消息只有此人非人。
但有一人不然。
“是相柳。”
应龙斩钉截铁:
“我见过那女人的人身,绿色辫子,错不了。”
“一个是相柳,那另一个男的是谁?九婴?”
楼画问。
“可能是,但也不一定。他们兄妹二人很少同时出现,一般情况下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九婴那厮神秘的很,我都没见过他的模样。”
“哦?”楼画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似是在想什么事情。
几人一路无话,等出了这片山林,天空以全然被夜色铺满,只是同时到来的还有成片的阴云,星星被隐匿其中,只能透过云层的稀薄之处看见一点微弱的光。
出了山林后,外界不知何时已然漫上一层浓雾。
按照方位,楼画记得他们到的应该是昨日一早和秦东意来过的那片荒原,但此时荒原早已被成片成片的浓雾覆盖,看不真切。
为防止走散,几人只能各自点起灵流光点,用以穿透浓雾辨认彼此。
楼画在一片白雾间,牵住了秦东意的袖角。
秦东意察觉到了,但并未有异议,就任他拉拽着。
在浓雾中大约行过一炷香的时间后,他们似是跨过了什么屏障一般,眼前的视线瞬间清晰了起来。
但现于眼前的,再不是那片荒原,而是一片漆黑的城墙。
那片城墙携着一片死气,颜色浓重到像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深渊。
这片压抑颜色中,也就只有城门上歪歪扭扭挂着的牌匾有些不一样。
那是两个血红的大字——
晋城。
楼画没多想,抬步就要靠近,有个人却停住了脚步。
他听见声音转头看了一眼,见是那个一头黄毛的花毯子。
“晋城带你们找见了,我就先走了。”
徐惘的眼睛是浅淡的琥珀色,瞳孔是像猫一样的梭形,看着有些怪异。
他原本就是外人,此时提出要离开的想法也不奇怪。只是元镜有些担心:
“徐惘兄弟,你今后可有打算?”
徐惘耸耸肩:
“四海为家喽,我这样子,人族城镇容不下我,我看着另找一片山林当住处,可能还会去妖界转转。”
听见这话,楼画冲他一扬下巴:
“花毯子,你想不想投靠我?”
“你这鸟人别这样叫我,难听死了!”
徐惘有些不满,但还是吸吸鼻子问道:
“你说说看?”
楼画弯起唇:
“你一路向西南去,从苍城穿过去,在西南门处有一片河,名唤染墨川。横渡染墨川,对面便是我暗香谷的地界,你报我名讳,自然有人带你找个好去处。虽然你挺没用,但毛色好看,给我端茶倒水当个垫脚凳子还是绰绰有余。”
楼画这话说得轻佻,惹毛了徐惘。
他冲楼画呲呲牙,但离开前还是摆摆手:
“我考虑考虑!”
徐惘的身影消失在浓雾里,楼画看了一会儿,又望向元镜:
“元镜长老,你又有什么打算?”
元镜弯唇冲他笑笑:
“既然有人故意将晋城封印在此处,那想来城内说不定会有危险,我好歹还是清阳山长老,又怎能眼看小辈独自犯险?”
“你要留下啊?”
楼画显然有点失望的样子,随后他又弯起眼睛,似乎又有了什么坏主意:
“元镜长老在法阵中被困了两百多年,想必法术也有生疏,那犯险的事就让我跟师兄来,你负责看孩子,如何?”
秦东意有些无奈,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元镜道:
“也好。”
元镜比楼画活得久,有些事情看得也通透,自然知道这小子在打什么主意。加上楼画说得也不无道理,他便也顺着他去了。
倒是常楹不乐意了:
“为什么!我也要……”
楼画立刻捂住耳朵:
“不听不听,蛤.蟆念经!”
说着,他快步往城门处跑去,常楹见状也追了过去。
一大一小打闹着跑到近前,像两个长不大的孩子。楼画一手掐着常楹脸蛋,刚准备嘲笑两句,结果下一瞬便听见一道沉闷响动,人也愣了愣,往声音来处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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