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响动的,是晋城的城门。
似是感应到有人造访,沉重的漆黑城门缓缓向里打开,随着城门缝隙的扩大,晋城内的光景也逐渐展露于众人眼前。
入目的,依旧是一片白雾,但比外界要稀薄许多,还能依稀看见街道两边的建筑。
那些房屋破败不堪,塌的塌破的破,且都像城墙一样,是沉重压抑的墨色。街上也空无一人,平添凄凉诡异之感。
常楹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冻得,人哆嗦一下,躲到了楼画身后。
楼画也愣住了,他没动,而是看向了身后的秦东意。
正巧秦东意此时走了过来,他轻轻拍了拍楼画的肩,以示安抚,随后便先一步步入晋城的地界。
楼画跟了上去,常楹跑到元镜身边,拉住了他的手,也一起走进去。
在四人入内后,城门又缓缓合上了。
楼画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皱起眉。
秦东意注意到了,就多问一句:
“怎么了?”
楼画收回目光,只摇摇头,没说话。
晋城内的天气跟外界差不了太多,只是入了夜,难免阴冷。
几人走在薄雾中,秦东意以灵流探查一番,却发现四周并无活物。
路中间横着一根木头,看样子像是房梁之类的东西。楼画经过时顺手摸了一把,看看指尖,原本白皙的指腹已然一片乌黑。
他凑在鼻尖闻一闻,确认是东西经过烟熏火燎后留下的残痕。
四人在晋城主街转了一圈,到最后也没发现应龙神魂的痕迹。
此时天色已晚,四周一片漆黑隐没在夜色中,更加瞧不真切。见此,几人放弃了继续探查,而是就近找了一家还算完好、瞧起来像客栈的店,打算先住一晚,等天亮再说其他。
晋城空无一人,客栈自然也没有店主,房间的门都大开着。
常楹年纪小,为防意外需要跟长辈住在一起,这个长辈自然由元镜担任,好在元镜喜欢小孩,也就欣然应下了。
至于楼画,自然是非要跟秦东意黏在一起。
晋城富庶,又在建筑上颇有造诣,单是客栈就足有五层之高。
他们选择的房间正在第五层,跟其余几乎被全部损毁的建筑不同,这家客栈的保存还算完好,只是床上的被褥有些不能看。因此,楼画从他满是杂物的储物戒中拿出两床被褥,大方地给元镜他们分了一床。
他简单铺好床,这就坐在床沿打量着屋子里的光景。
屋子里的颜色也是跟外面一样的一片墨黑,因此,他一身白衣便在里面极为显眼。
楼画坐了一会儿,而后站起身来,走到墙边靠近看了看。
他又抬手摸了一把,又蹭蹭指腹,放在鼻底轻轻嗅了一下。
烧焦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当年晋城先被屠城,后被火烧,楼画似乎能猜出来为什么晋城的建筑都是压抑的墨黑色。
那都是人血一层一层溅上去、凝固风干,又被黑烟熏过的产物。
晋城人多,富庶又繁华,想也知道当年会死多少人。
楼画从储物戒中拿了张帕子,面无表情地将手指擦干净,边看着眼前的墙面发呆。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从刚才起就不见影的秦东意出现在门口,他走进来,到楼画身边,冲他递出个什么东西。
楼画愣了一下,下意识抬手要接,下一瞬,掌心就有一颗小小的物件落下。
楼画看了一眼,是一颗牛皮纸包着的糖果。
他笑弯了眼睛,问:
“给我的?”
秦东意见他这模样,不自觉微微弯起了唇角,但很快又被他藏了起来,人依旧是清清冷冷的严肃模样。
他挪开目光,只道:
“嗯,吃颗糖,想你心情好些。”
第039章 荼靡
楼画笑意渐深, 他把糖握在掌心,歪歪头问秦东意:
“那你只给我,别给小屁孩。”
秦东意抬手摸摸他头发:
“怎么总跟孩子抢?”
“没跟他抢。”楼画有些不满, 想了想,又说:
“你若要给他,就先把糖给我,让我去转交。”
秦东意微微挑了眉。
楼画见他这样, 推了他一把:
“秦东意,你该不会在怀疑我会把糖私扣了?我堂堂暗香谷主人会跟小孩抢糖吃?”
“不会, 魔尊大气。”
秦东意听着好笑。
“知道错了?”楼画得寸进尺,秦东意也愿意顺着他:
“嗯。”
楼画满意了, 单手剥开糖纸放进口中。
糖果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漫开, 楼画满足地轻轻眯起眼睛, 而后又笑眼盈盈看向秦东意。
他抬手拽住秦东意的衣领,心里一动:
“秦东意,你亲我。”
秦东意很听他的话。
他往前半步,楼画下意识靠住了墙。他爱干净, 靠上去之前还记得用灵力把自己的衣衫护好。
他没秦东意高, 离得近了还需要抬眼看他。
楼画看着秦东意微微低头凑了过来, 下意识合上眼,结果等了半天,等来的只是秦东意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再然后, 那身清浅的檀香味都离他远去了。
“?”
楼画多少有点不满,他睁开眼, 一把拉住秦东意, 却刚好看见这人微微扬起的唇角。
“你故意的?”楼画抓住他的手腕。
“嗯?”
秦东意把刚才那抹笑意掩饰得很好, 似乎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楼画一挑眉, 有种被人戏弄了的不爽。
左右他也不是什么规矩人,于是索性一把拽住他的领子,把人拉得弯下腰,自己吻了上去。
楼画这吻多少带了点撒气的意思,几乎不是亲吻,而是啃咬。
尖尖的犬牙咬破了秦东意的唇瓣,他微微皱眉,转身将人按在了墙上。
楼画口中的糖还没完全化开,这让秦东意也尝到了甜丝丝的味道。
但当秦东意占到主导后,楼画就没机会咬他了。
他搂着秦东意的脖子,呼吸略显凌乱。
楼画身上的晚香玉花香愈发浓郁,秦东意有些恍神,随后手垂下想揽住楼画的腰,但就在他碰上去的那一瞬间,楼画却像是吓到了一般,下意识地轻颤了一下。
那个反应完全属于本能,楼画愣了愣,随后主动去碰秦东意的腰带。
但秦东意却是后退半步,把他放开了。
楼画看着秦东意,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有些遗憾地松开了他的衣带,自己侧目看了眼窗。
从楼画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房间内大开的窗子,如果放在以前,从这个窗子出去应该能看见晋城最繁华的街道。
楼画走过去,坐上窗台,腿搭在窗户外面。
现在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见一片死气的黑青色废墟。
街道上的薄雾还未散,抬头看去,天空倒是晴朗。
深色天幕挂着万千星辰,银河悬在空中,是一番不错的景致。
楼画看了一会儿,闲着没事,就把自己头发上的红绳取了下来。
青丝没了束缚,如瀑般洒在他素白色的衣衫上。楼画随手梳了两下,又似想起什么,于是把手里的红绳举给一旁的秦东意:
“师兄,帮我绑头发。”
秦东意没说什么,接过红绳后便拢了拢他的长发。
楼画平日里喜欢把头发松松地绑在肩侧,心情好了就多编几根辫子,总也没个正形。
但秦东意梳得认真,他也向来是个认真的人。
他把楼画的长发在脑后束起,又用红绳绑上。做这些的时候,他总觉得手里这根红绳有点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
夜风拂过,带起楼画额前的碎发。
他摸摸秦东意给他绑的头发,笑着回眸问:
“好看吗?”
他笑起来时,眼里盛着万千星光,似乎还是当年那个明朗的少年。
秦东意有一瞬的失神。
二人对视片刻。
晋城的夜很安静,跟当年全然不同。
“天干物燥——”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男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楼画微微皱眉,目光一凛,向声音来处看去。
薄雾掩映间,他看见街上似乎有盏灯在晃晃悠悠地移动。
“小心火烛——”
打更的人喊出了下半句。
隔壁的元镜显然也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他把窗户一把推开,探头望去,抬眼时刚好跟坐在窗边的楼画打了个照面。
楼画弯起眼睛笑眯眯冲他晃晃手算作打招呼,随后他就当着元镜的面,直直从五楼跳了下去。
即使知道大家都是有修为在身的人,但这种情况还是令元镜一愣。
下一瞬,坠落半空的楼画身后生出一双白色羽翼,带着他稳稳落地。
元镜看着那双翅膀,人有些恍神。
随后,他一把抱住常楹,也跟了上去。
楼画追逐着灯光而去,那团光亮在他眼前越来越大,最终,他拨开雾气,停在了一男子身前。
那男人穿着一身浅色衣衫,但身上大部分都被血染成了近似于黑的深红。
同样的,他半张脸上也都是血迹,另外半张脸森白枯瘦,眼窝深深凹陷,嘴唇也一片青紫,怎么看都不像个活人了。
秦东意此时赶到,他看着眼前的人,也皱紧了眉。
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了眼前有人,因此没再往前走。他定定地站在楼画眼前,半晌,嘶哑着嗓子拖出一句:
“天干物燥——”
楼画盯着这人的脸,表情有些僵硬。
秦东意看出了他的不对劲,问:
“他是?”
楼画迟疑一瞬,摇了摇头,但有个声音帮他答了:
“晋城第三十九代城主,君奈云。”
元镜抱着常楹赶到,他看看眼前两人,补充道:
“我曾经来过晋城,同城主有一面之缘。”
听见这个名字,楼画似乎没当回事,只道:
“都死了三百年了,管他是谁。”
同时,应龙在他识海中提醒道:
“乖宝,我的神魂在他手上那盏灯里。”
楼画这就垂眸看向君奈云手上的灯。
那盏灯发着浅淡的青白色光芒,且灯笼没有纸面,能直接看见中心跃动着一颗青白色的光点。
应龙神魂?
楼画几乎没有犹豫,在旁人都没反应过来前就伸手抓了上去。
但楼画的手并没能碰上灯芯,因为在那之前,他的手腕就被一只枯瘦的手牢牢抓住,挣脱不得。
下一瞬,君奈云猛地用力,楼画便只觉有种不知名的力量拉拽着他的身体,要将他往灯芯中带去。
既然如此,楼画便也没有反抗了。
一旁的秦东意见此,伸手拉住了楼画另一只手,二人这就齐齐被拉入灯芯内,再无声息。
“小心……火烛——”
说完这句话,君奈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机械地垂下手,又颤巍巍往前迈了一步。
刚才那些事情都发生在瞬息间,元镜只觉眼前一晃,两个大活人就没了影。
常楹也瞪着眼睛看懵了,他想了想,问:
“长老,咱们要跟进去吗?”
元镜有丝迟疑,随后摇了摇头:
“他们在里面情况如何暂且未知,我们留在外面,万一有危险,还能有照应。”
常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我们现在能帮师尊跟小画哥哥做什么呢?”
元镜看着已经同他擦肩而过的君奈云:
“在他们出来之前,保护好这个人,还有这盏灯。”
-
万千嘈杂声音如海啸般向楼画扑来,那些汹涌人声时远时近,最终尽数消散,只留下恍恍惚惚的闹市乱声。
阳光有些刺目,楼画微微眯起眼,一双暗红色的眼瞳在强光下显得颜色更浅一些。
他所在的是一处繁华街道,街上人来人往,几乎是人挤着人。他们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而去,似乎在赶着去看什么热闹。
楼画愣了一下,下一瞬,他身前穿过了一个人。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这便明白了,他在这个地方,大概只是一个外人看不到的虚影。
楼画转头四下看看,并没有发现秦东意。总之他一个人也无聊,于是索性跟着人群想去看看到底有什么热闹。
纷闹的人群占了整条街道,楼画边走边看,觉得这地方有些眼熟。
左侧花楼有打扮精致的姑娘在冲楼下挥舞手帕,右侧有小二在卖力吆喝自己家的女儿红,再往前……
楼画看见一栋足有五层高的客栈。
他瞳孔微缩,总算是想起来的这是什么地方。
是三百多年前的晋城。
“恭贺新城主!”
正在此时,人群中,有个汉子高声喊了一句。那人留着大胡子,总是醉醺醺的,说话很凶。
“城主万福金安!”
一边的女人不甘示弱。
女人脸尖尖的,眉眼细长,声音尖细,说话总带着些刻薄味。
这一切让楼画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他后退半步,抬眼时,刚好看见迎面而来的马车上,那个一身茶白衣衫、笑容明朗的男人。
那人浓眉大眼,瞧着就是被捧在手中长大的,笑容和气质都很明朗,很容易让任联想到山林边打马而过的少年郎。
君奈云接任城主的那一年,还不及弱冠。但因为深受城民爱戴,以及行事能力有目共睹无可非议,老城主便早早卸任,将晋城交给了自己的小儿。
楼画看着他,不自觉后退半步。
不知何时,周围人群皆自觉地给马车让出一条路来,但楼画还怔楞着立于道路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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