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医伤,但楼画的伤不在身,她救不了他。
楼画性格本来就偏执极端不似常人,最近大约是受到的刺激太多,他状态越来越差,几乎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莲垚想过最坏的结果。
彻底成疯子、变成不认人的痴儿,甚至长睡不醒……
莲垚闭闭眼睛,她是医修,她知道他身上的损伤不可逆,但她只希望那些可能性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楼画耳边是喧嚣的杂音。
他看着眼前的空地,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他的心思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只知道有个人在给他送灵力,那灵力好温暖。
楼画心里想着一些很远的事,他想着桃花酥,想着小哑巴,想着娄娄,想着君奈云,想着……
“小九!!!”
他听见了戊炎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小九。
楼画的思绪缓慢转动起来。
小九,是谁来着。
是……
秦东意。
楼画像是被人兜头灌下一盆冷水,脑中像是被针扎了似的,猛得清醒过来。
他推开莲垚,口中喃喃说着:
“秦东意……”
秦东意的对手是金犼,他有危险……
楼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撑着身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
那边,青色和金色的灵流交织,秦东意一身烟青染血,要用清寒支撑才能勉强站稳。
他身后,是紧紧抱着常楹的燎鸯。
金犼下了结界,他们跑不掉了。
“早说了,你打不过我。若是你身上有全部应龙残躯,或许还能与我有一战之力。”
金犼叹了口气:
“过去这么多年,这世上除了那老家伙,竟还是连一个可以同我打尽兴的人都没有。真是悲哀。”
金犼善用毒,他浑身上下缠满毒气,看着可怖非常:
“秦东意,你让开,让我带走白泽,我今日便不杀你,你也随时可以来找我报仇,如何?”
秦东意重重咳出口血来,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用剑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当年和护在娄娄身前时一样的话:
“在我死前,休想。”
金犼看着他,金色眼眸里眸光微动。
半晌,他忽地笑了个开怀:
“明明都是一样的结局,还非要搭一条命,你傻不傻啊?”
等他笑够了,他又道:
“我早该猜到的,你就是这样的人,再过一万年都不会变。既然如此,那你就……”
金犼顿了顿。
随后,凝成实质的毒气汹涌着向秦东意而去。
秦东意身侧青色灵流呼啸着结成一团,他身后,一条青色火焰凝成的巨龙仰天长啸,带着可融万物的温度迎向毒气。
两方相击,一时连地面都有些微震动。
青焰巨龙和毒气一同消散,但金犼却也没了人影。
秦东意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下一瞬,他听他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去死吧。”
剧痛袭来,一只苍白的手洞穿了他的胸膛。金犼护身的毒气灌进他的经脉,几乎要把他的灵流灼烧殆尽。
秦东意一身烟青色的衣衫几乎要被浓重血色填满。
他目光有些涣散,下一瞬,脱力倒地。
金犼抽出手,他看着手上鲜红的血,心情很是愉悦的模样。
“师尊!!”
“疏月君!!!”
看着这一幕,秦东意身后两个孩子惊声叫道。
常楹瞪大了眼睛,他一张小脸通红,尖叫着推开燎鸯扑向了金犼: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但金犼连灵力都没用,伸手一把就抓住了常楹头上的角,再一记手刀将人敲晕就要带走。
见此,燎鸯还记得秦东意的嘱咐。她要保护好常楹。
她也不管自己跟金犼悬殊的实力,召出长鞭便要冲上去,结果可想而知。
金犼抓住她的鞭子,反倒把她自己绑了起来。他掐着小姑娘的脸,问:
“秦东意的徒弟怎么都跟他一样蠢,你是来送死的吗?”
说罢,他用力想直接拧断燎鸯的脖子,但最后一秒却似是想到了什么,最终也没这样做。
他把两个孩子都带走了。
金色法阵再起,等他人消失后,满天乌云散开,只留下了一地血迹,一个人,还有一个紧紧躺在地上的木头小人。
楼画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秦东意靠坐在树下,胸膛有处贯穿伤,一身衣衫几乎都要被血染红。
楼画跌跪在他身边。
他看着伤口不断涌出的血有些手足无措,他想用手止住那些血,但那些血色如此不听话,又从他指缝中溜了出来。
楼画呼吸有些急促,他睁大眼睛,茫然无措地喃喃道:
“救救他……”
楼画想给秦东意送点灵力,但他自己都没有多余的灵流可以运转,哪里分的出来灵力去救他。
秦东意的生命在极速流失,金犼之毒侵蚀着他的心脉,早已无力回天。
“救救他……”
楼画识海中一阵刺痛。
他眼角再次淌下血泪,刺目的红色划过他原本就苍白过分的皮肤,瞧着就像是地狱中无助嘶吼的恶鬼。
“谁能救救他!!!”
楼画嗓音沙哑,这一句过后,他呛咳出一口血来。
但下一瞬,他察觉到有人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
楼画动作一顿,他抬眸看去,秦东意微微睁着眼,灰蓝色的眸子里了无生机。
但他还是努力冲楼画弯弯唇角,声音微弱道要楼画靠得很近才能听清。
他说:
“……抱歉。”
说好保护你的,抱歉。
说好要一直对你好,抱歉。
小哑巴和娄娄,一直在被抛弃,被舍弃。
而楼画最终也没能逃过这个宿命。
他早该想到的。
秦东意这样的人,无论放在什么情况下,都会选择自己的信念,直到战死为止。
他又被抛弃了。
他的神明死了,独留他一人活着,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抛弃。
“你别死。”
楼画抓紧了他的衣领,似乎求求他就有用一般:
“你别死行不行?我不跟你闹,我不拿世人逼迫你,我回暗香谷去,我放你自由,我不要你了,你别死,行不行。”
他哑着嗓子,用尽所有力气说着这些,但声音依旧小得可怜。
“谁能救救他……”
楼画也不知道该问谁。
他抱着秦东意,眼里血泪不停。秦东意已经没力气说话了,但他还是一直轻轻握着楼画的手。
像是在告诉他,他还在。
别难过。
楼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为什么,他想要的东西总是得不到,好不容易得到了想要的人,却又这样被人毁掉了。
他前几天才跟他说过他需要他,答应他只对他好。
如果能把他从水里拉上来的人没有了,他要怎么活。
楼画闭闭眼睛,过了许久,他似乎做了某种决定一般,他微微抬头,吻住了秦东意的唇。
两人唇齿间尽是血腥味。
这个吻很安静,像是最后的告别。
再见了。
楼画在心里小声说。
但下一瞬,秦东意呼吸有些颤,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睁大眼睛,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推了楼画一把,但却徒劳无功。
楼画抓着秦东意的肩膀,无论如何都不放。
那一瞬间,四周的温度骤然下降,草叶和树木都凝了一层霜。
晚香玉的气息浓烈起来,有团光晕顺着楼画的唇齿渡到了秦东意的身体里。
妖丹中的应龙髓感知到另外几块残躯所在,急切地想要融合进去,同时,楼画最后的本源之力脱离了他的身体,涌进了秦东意的灵脉。
复生的灵流修复着他的经脉,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着他的伤口。
直到妖丹完全融入秦东意的身体,楼画才放开他。
他冲秦东意笑了一下,但此情此景,那笑意多少有些凄凉:
“你永远别想离开我。”
“楼画……”秦东意皱皱眉,他想说话,想把妖丹还给他,但他连抬手都做不到。
妖没了妖丹,只有死路一条。他们的身躯会归于世间,再不入轮回。
为什么……
他要他怎么办。
“我说过,我有的都给你。”
到了这个时候,楼画倒是清醒了些,他目光清明,看着秦东意,似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心里去。
要牢牢记住,等他变成了空气、溪流,或者山川湖海,永远都不会忘。
在他小时候活在阴暗的地狱,秦东意就像一束光照了进来,此后,他都在为了追寻那束光而活。
他心里除了仇恨,唯一的净土便是他。他好爱他,但却一直在让他难过,一直在伤害他。
楼画学不会爱,也做不到放手。
死了就好了,用他的余烬,换光继续普照世人,就好了。
想一想,变成水流空气,那样的生活倒也不错。
他不会再被幻觉支配,再不用去面对那些是是非非,他再不会听到耳边的谩骂,再没人会去伤害他,也没人再会抛弃他。
反正也没人想他活着,他从一生下来带给别人的就是痛苦,带给自己的也是。
他死了,对谁都好。
“抱歉,这样一来,你就要变成妖了。”
楼画看着秦东意,很认真地说:
“我以前不明白爱是什么,但现在好像知道了。我不想你死,我想你好好活着,即使以后没有我也无所谓。”
楼画的身影渐渐虚化,脸上身上那些血色尽数消失,他似乎又变成了完整的他。
真到了此刻,他心里那些偏执情绪都散了。
他只想,再跟秦东意多说说话:
“你去找一个你喜欢的人,找一个不会逼你、不会伤害你、不会要挟你的人。别让我知道。”
“但你别忘了我好不好。”
楼画抬手想碰碰他,他弯唇笑了,眼角有晶莹泪水流下,泛着细微的光:
“你记得我,你别忘了我。恨我都好,你别忘了我。”
他想碰碰秦东意的脸颊。
但就在要碰到他的那一瞬间,他的指尖像灰烬一般,燃烧着被风吹远了。
看啊。
风都不想让他再靠近他了。
“楼画……”
秦东意用尽力气想抓住他的手,但用尽全身力气,碰到的也只是一片虚无。
他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化成灰尘,但却无可奈何。
“别走……”
秦东意浑身上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疼,他倒在地上,手指抓着地上的泥土,努力想往前、伸手抓住楼画最后一片衣角。
彼时云雾散开,金色的阳光落在他身影上,他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
但光最终还是从秦东意指尖溜走了。
他吐出口血来,人倒在地上,口中发出一声没有意义的叫喊。
疼。
别走。
回来。
那时,有东西从半空中轻飘飘落下,掉在了秦东意手上。
原本意识涣散的人似乎被什么拉了回来,他努力握住那个东西,看了一眼。
是楼画惯常系在头发上的那根红绳。
秦东意闭闭眼睛,抓着那根红绳,像是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晚香玉的气息弥漫开来,像是无声的安抚。
风拂过大地,带着那人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丝气息,飘向了山川湖海。
还带着秦东意,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句爱。
作者有话要说:
稳住,枪放下!
hehehehehehehehehehehehe!!!
第070章 残烟
清阳山被妖物袭击一事很快传遍了大大小小的宗门, 一时大家到处打听情况如何,但清阳山却将消息封得死紧,一群人使尽浑身解数, 也就打听到两件事。
疏月君的小徒弟被妖怪劫走了。
楼画死了。
前者虽然是个坏消息,但对于外人来说无关痛痒,叹口气说句不幸也就过去了。
后者,对于众人来说却是个普天同庆的大好事。
暗香谷势力分布太广, 很多大妖魔修忌惮楼画的实力,选择加入其中。
他们越强大, 人族就越是心惊胆战。但现在好了,楼画死了, 人族少了个大威胁, 甚至有很多小宗门自发地举行了庆祝活动。
除了清阳山, 修真界一派喜气洋洋。
有不长眼的人备着礼品想去清阳山感谢他们为人族做的这一大贡献,结果连山门都没进去,就连人带礼被丢了出来。
清阳山的沉重气氛已经持续好几日了。
外人一派喜气洋洋,但门内弟子却都知道, 楼画是为了救疏月君死的。可这个消息长老们不允许他们说出去, 他们也没办法, 所以最后也不知道谁打的头,有越来越多的人自发在阵台上摆满了小白花。
莲垚已经在那片草地边坐了好几日了。
她不吃不喝,就那样茫然地看着那片草地, 像个没有生机的木头人。
她之前担心楼画的精神状态,担心他情况恶化, 还熬了好几个大夜想出好几种调理的方子。她想等自己跟小画说开了之后, 再慢慢帮他养身子。
但现在她不用担心这些了。
那人已经死了, 永远都回不来了。
这些天里, 戊炎也终于知道了她跟见舟元镜之间的那些事,也知道了她跟楼画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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