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一点就是,周野望看不到她拜师了,但也没关系,他们明天就能再见了,到时候她一定要和他好好吹一吹。
燎鸯踏上了阵台,也就是那一刻,天地色变。
阵台正上方的天空在瞬息之间布满墨色浓云,远古凶兽的威压令燎鸯有点抬不起头来。
长老们显然也发现了这异样,戊炎大手一挥:
“人都散开!结阵!!”
金色法阵缓缓张开,随后,云层裂开一道缝隙,其内有数道光芒倾泻而下。
两个人影缓缓现于光晕之中。
那一瞬间,清阳山维持数百年的护山大阵骤然溃散,周遭雷鸣滚滚,几乎下一刻就要有天雷劈下。
带着银质面具的金发男人翩然落地,他双手抱臂,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几人,语带笑意:
“那么紧张作甚?本座只是来参观贵宗传闻中的天祭剑舞,清阳山一向好客,诸位该不会是想赶本座走吧?”
“花言巧语!你是来参观的还是来砸场子的?!有谁做客会先砸人家的护山阵?!”
戊炎破口骂道:
“又是妖,来找你主子楼画的?赶紧带人滚!”
“哦?”听见戊炎的话,男人并没生气,反倒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笑道:
“本座的主子?楼画?他可还远不够格。”
“阁下今日到访,有何贵干?”
秦东意沉声问道。
但话虽如此,他却似乎隐隐猜到了答案,只将身旁的常楹又往身后带了带,自己护在他身前。
果然,对面的男人笑了两声,缓缓道:
“今日本座前来,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讨回丢失的东西。”
说罢,他慢慢抬手,指尖指向了秦东意身后的常楹。
他语气带笑,道:
“是不是,小朋友?我们那天见过的,你可还记得?”
常楹抖了一下,他大着胆子说:
“我那天就说了,我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
“你是不认识我,但我对你可再熟悉不过。”
说着,男人指尖有丝灵流,在瞬息之间穿过众人,落到了常楹额心。
常楹人有一顺的僵硬,随后,一股浓郁妖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那气息不似楼画身上的晚香玉味道蛊人,也不似男人那种带着威压的气息令人抬不起头来。
它自常楹身上散开来,所过之处,众人皆能感受到些许如春风般和煦的温柔暖意。就像是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拂过一般,甚至连对敌时的紧张感都被磨去了些。
同时,常楹身上也起了些微妙的变化。
他额头上生出一双羊角状的东西,长发也渐渐化为一片纯白。
别说别人,连常楹自己都被自己这模样吓了一跳。
他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上的角,都快吓哭了,忙拉住秦东意的袖摆:
“师尊,师尊,我这是怎么了?他怎么把我变成这个样子了?”
秦东意微微抿唇,只安抚似的摸了摸常楹的头。
同时,常楹不远处的元镜目光一顿:
“白泽。”
白泽,上古祥瑞之兽,可通天地之灵。
当时见舟跟清阳山众长老讲述自己在玉骨教地宫的遭遇时,也确实提过地宫内有一位被封印起来的瑞兽白泽。
但现在,常楹的气息又有些不一样,他不似妖一般纯粹。
要硬说的话,他给人的感觉,更像是……
楼画。
半妖,又是半妖。
意识到这一点,在场众人皆是一阵心惊。
“这可不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小家伙,你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男人语带笑意,问:
“所以,要不要跟我走啊?”
“我替他答,你太丑了,不要。”
熟悉的声音自半空传来。同时,三道冰箭齐齐对准男人的心脏,破空而去。
但冰箭并没能近男人的身,他只抬起手指,毒气便缠上冰箭令其化为齑粉。
楼画微微皱起眉。
而看到他,一直在男人身后站着的相柳忽的散出浓郁杀意,一双眼睛露出凶光。
她原本是九头蛇身,但上次在晋城,她不仅败给楼画,回去后还被应龙髓灼伤。九颗头颅,最后只保下了三颗。
后来,九婴又折在暗香谷。
听教主说,九婴死于楼画的阵法,连尸首没有身下。
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数完年,到最后,相柳竟是连兄长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她怎能不恨楼画?
正如此时,她一双眼睛连眼白都覆上了一层黑色:
“我杀了你!!!”
尖锐女声带着灵力,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
同时,相柳也猛地向楼画扑去。
清阳山的小弟子们早已在师长的带领下逃下了山,长老们也没有后顾之忧。此时见相柳突然发难,戊炎也顾不上对楼画的成见了,召出巨斧便同他一起迎敌。
后面乱成一团,秦东意看了一眼,随后,他把常楹推给一旁不知所措的燎鸯:
“带他走,护好他。”
燎鸯也顾不上说别的了,她点点头,拉住常楹的手转身跑下了阵台。
男人眸带笑意,看着这一切,也没有要追的意思,只说:
“秦东意,你打不过我。”
秦东意召出清寒,手挽剑花,只道:
“试试。”
自从融合了应龙逆鳞与神魂后,秦东意便成了类似半妖的存在。他动用应龙的力量再无后顾之忧,甚至连灵力都同应龙神魂融合,逐渐变成了类似妖族妖丹的东西。
对面的男人打量着秦东意逐渐妖化的面容,弯唇笑道:
“我找了大半辈子的应龙残躯,竟都在你身上。好用吗?迟早有一天,我是得一件不落地全部挖出来的。”
秦东意没说什么,他身边青色灵流渐起:
“还请金犼前辈,赐教。”
那边,相柳已然化为了原型。
通体墨绿的巨蛇扭动着身躯,只余下三颗脑袋嘶吼着,剩下六颗尽数萎缩成了肉瘤一般的东西挂在她身上。
宗泽和玄松带着弟子们先撤了,此地就只留了元镜和戊炎在。
此时,戊炎被相柳一尾巴拍飞了出去,他从地上爬起来,怒骂道:
“楼画!你干什么呢你?!”
他们三个人的配合原本就不好,楼画一开始还可以,但从方才就频频出错,此时拿弓的手都在抖。
“别吵。”
楼画闭闭眼睛,随着战斗的消耗,他眼里的世界满是重影。
相柳巨大的身躯晃动着,总也看不清楚。
楼画深吸一口气,正在这时,元镜持剑上前替他挡了一下相柳的攻击。
他后退两步,脸色有点白,但还是同楼画嘱咐道:
“你先走。”
“走什么走。”楼画凝出一支歪歪扭扭的冰箭,放箭时,箭尖却连相柳的鳞片都没碰到。
戊炎骂了一声:
“你喝多了?!你不是能得很吗,拿出你揍我的气势来啊!”
“别吵了!!”
楼画抬手捂住耳朵。
随着灵力的消耗,楼画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他眼瞳早就是一片猩红了。
相柳又是一声尖啸,这一次,元镜没能替楼画挡住。
相柳巨大的尾巴将楼画撞出去砸在石台上,力气之大,连石台都凹陷了下去。
随后,铺垫盖地的锋利鳞片冲他刺来。
楼画有点恍惚,他看着那雨点一样的鳞片,抬手想挡。但他明明用灵力了,手上却是空空如也。
上次他和相柳战到重伤濒死,稍微缓了一点又透支灵力去对付九婴。虽然后面休养了那么长时间,但最终还是落下了不可逆转的损伤。
楼画闭闭眼睛,他等着那些鳞片了结自己,但等了许久也没到来,倒是周遭的温度似乎下降了些。
他微微睁开眼,只看见自己身前挡了个半透明的人影。
那人抬手,铺天盖地的鳞片这便寸寸成冰,最终僵硬地落在了地上。
见舟回眸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疯崽子,这可不是为了救你。”
说罢,他的身影似乎凝实了些。
他顿了顿,又道:
“看好了,属于雪凰的冰,到底该如何用。”
第069章 残烟
楼画微微睁大眼, 他看见舟的身影冲了出去。
随后,他的视线闯入一抹紫色。
莲垚看楼画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她擦擦他鼻底流下的血:
“小画?你怎么样?”
她的声音有些微颤抖。
楼画抬眸看着她, 眼里没什么情绪,目光茫然,连焦点都没有。
他又听到了不远处相柳的尖啸。
见舟的神识保存完好,他自身又是神兽血脉, 有着世上最纯净的冰灵力,此时对上实力大减的相柳, 倒也能稍稍占个上风。
他的本命灵器早就毁了,此时手中只有一把剔透冰剑, 用着倒也顺手。
灵流涌动, 冰剑染血, 相柳身上多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
见舟后退两步,同时,身侧站了另一个人。
元镜抬手擦擦唇角的血迹,侧目看了他一眼。
见舟笑着, 冲他抬手握起拳, 道:
“再并肩战一回?”
元镜看着他, 最终,跟他碰了碰拳。
那时世人皆知,举世闻名的怀霜仙尊和清阳山的长老之首元镜是至交好友。
二人皆爱游历, 虽然性格相差甚远,但兴趣相投。他们相识于江湖, 年轻时也曾在天地各处行侠仗义, 把酒言欢。
那时, 两个天之骄子, 也曾是世上一段佳话。
后来,见舟人间蒸发,元镜走遍了天下去寻他,人没找到,自己也慢慢没了消息。
江山代有才人出,曾经的人渐渐隐没于世,没人记得,就像是从没出现过。
再见面时,已是阴阳两隔。
灰色灵流和浅蓝寒霜搅在一起,目的皆是对面人首蛇身的怪物。
相柳吐着蛇信,伸长脖子要咬向元镜,却被见舟一剑斩了头颅。
黑色的血迹飞溅满天,相柳疯了一般用尾巴击向见舟,同时却又被元镜寻见破绽,砍下了她的尾尖。
他们二人并肩数百年的默契,即使隔了如此久的光阴,再战,也依旧如初。
风尘四起。
元镜被相柳按在了地上,剑身抵着她的獠牙。
就在他要抵挡不住之时,相柳却忽的飞身出去,重重撞在了山壁上。
除却重物相击时发出的巨响,还有相柳一声凄厉的惨叫。
见舟的冰剑狠狠刺入相柳的胸膛。
他早已身死,不惜将神识封印也要苟活于世,为的就是此刻。
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杀掉始作俑者,将他们的痛尽数奉还。
他一生光明磊落,有个很好的朋友,有个很爱的姑娘。
他曾经想过,若是莲垚最后选了元镜,他们三人也会像以前一样。
来日他二人若有了孩子,他定要弄个义父当当,等孩子长大点有了乐子,再问他,爹爹和义父哪个长得俊俏,哪个修为高,哪个待他好。
但这些,终究只能是幻想了。
事情终究是走向了谁都没料想的道路,他爱的姑娘被他伤害了,他的朋友也因此蹉跎了数百年光阴。
但好在,他还有机会亲手了结这个错误。
冰霜从冰剑的刃渐渐蔓延上相柳的身体,见舟几乎将全部神识和修为燃烧殆尽,全赌进了这一击里。
好在,他赌赢了。
相柳的身体渐渐凝成寒冰,神兽的气息从她伤口灌进来,灼烧着她的血脉。
她仅剩的两颗头颅也在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怪物开始抽搐,她动作渐弱,还想挣扎,却是再没了力气。
最终,巨蛇没了声息,身体也慢慢化成了一滩浓水。
巨蛇消失了。
见舟松了口气。
他半跪在地,丢掉了手里的冰剑。
他朝元镜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元镜注意到,他的身体似乎有些微透明。
见舟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他走到元镜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他欲言又止,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只剩下一句:
“好好照顾她。”
见舟本就是已死之人,现下执念和修为都已消散,想来这次,便是真的要告别了。
他说:
“记得给我立块碑,把你的好酒分我一杯。”
元镜点头。
他没有生离死别时的悲痛,就像是送别即将远行的好友一般,笑道:
“一定。”
见舟又看向了远处的莲垚和楼画。
他没脸再见莲垚,也不敢跟她说话。
至于楼画……
无论如何,他做不到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对他好,做不到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去看待他。
他想了想,只用仅剩的灵力凝成一颗玉珠状的东西,递给元镜:
“等事情过去,把这个给那崽子。上次我揍了他,这是补偿他的。”
元镜没说什么,收好了那颗玉珠。
见舟顿了顿,最终,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但却加了一个字:
“照顾好他们。”
元镜点点头,伸手抱住见舟。
见舟拍拍他的背,最后留下一句:
“后会有期。”
说罢,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了,连带着最后几个字的尾音都飘渺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而来。
寒泉的蓝色晶石也在那一瞬间碎裂成块,掉进了水里。
那边,莲垚给楼画输着灵力,别的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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