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出手拦。这少年他们不陌生,就是前些日子他们家王爷在大门口还搂搂抱抱的那个嘛。
不知缘何王爷病了以后再没见过了,想来是王爷心头宝,谁敢拦!
常羡死在西郊校场的事儿除了当日在西郊的,王府里边的人一概不知。
更不知道镇北王怎么突然间就病了,看架势病得不轻,乔大人吩咐不得外传,封了消息,府中这才一派祥和景象。
太阳落西,一路上没什么人。苏清和直奔乾阳殿,欲推门,乔风和冉岑宁正从里边开门出来。
苏清和乔风二人顿住,冉岑宁则蹙眉打量苏清和,她问:“他是谁?”
“…你?”乔风看上去很镇定,但其实心中策马崩腾,诈尸了?常羡诈尸了还是头七回来,过去才三日……那是诈尸了!“常羡…你怎么…你不是…”
如何说好像都不太妥。即便是诈尸,乔风觉得自己意料中的平静,除了掩在背后的手在抖外。
“我想见他。”见乔风仍旧愣着,苏清和补了句,“我想见他。”
“你见源真哥哥做什么?”冉岑宁昂起头表情不善。要换做往常,见到苏清和这样好看的,她也是要欣赏一下的,受宋玉影响,喜欢漂亮的。
但现在不行,她护犊子,自家哥哥躺着生死未卜,凭什么放一个外人进去!
苏清和沉默了。这辈子,于霍池渊而言,他什么都不算。甚至连见一面的理由都没有。
“乔风,不许放他进…”
冉岑宁正说着,乔风鬼使神差拉着她让开路,苏清和说什么他都不在意,眼下王爷这般,最想见的定是这人。
镇北那边还瞒着,若是这人也没法子,只能通知老将军来仓庆看儿子了!诈尸就诈尸吧,死马当活马医。
“乔风你怎么让一个外人…”冉岑宁责怪乔风,乔风推着这不依不饶的大小姐往外走,“他能要二爷命,不是外人!”
能要命就能救命。
才喂过药,屋里弥漫着药味的苦腥。扫过屏风苏清和看清榻上的人,眼泪再也憋不住了。肉眼可见的消瘦,面无血色,紧闭着眼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苏清和没见过这样的霍池渊。他是一个大将军啊,沙场上的活阎王,怎么就能病了呢。
苏清和走过去,他什么都说不出,只是握着霍池渊锦被中的手,凉凉的。比苏清和的手都凉,以往都是霍池渊帮他暖手的。
身上也凉,苏清和害怕他冷,脱了自己的外袍爬上床环着他的腰,紧紧挨着霍池渊。锦被细细颤抖,苏清和知道病人需要静,但他压抑不住,他就是害怕。
他抱着霍池渊却得不到回应,如同当年得不到回应的三年。
“阿渊。”苏清和哽咽的抚摸他的脸,将霍池渊一点一点轻轻往怀里抱,“霍源真,你不许睡了,你再睡我就气你,你听到没有?”
苏清和哭着威胁人,这是他以前最嗤之以鼻的方式,甚至觉得好笑。
现在他又觉得威胁人真要分方式和人的。
他不明白常羡在霍池渊心中意味着什么,他以为即便不是做戏,短短几日相悦生生剥离不至于此。
“早知如此,我……”苏清和很痛,心脏很痛,他无力的唤霍池渊。
但,始终没有回应。好像回到了,失去霍池渊那两年。
每天等啊,盼啊,总不回来。雪落了又下,花开了又谢,那个对自己说等他回来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是不是被梦魇住了,还是说重头到尾都不过是他回光返照,对人间的痴念与不甘。
“霍源真,我好冷。”苏清和怎么也捂不热他。
这辈子,苏清和被执念桎梏了,他才看不到,这辈子霍池渊看他时每个包含异样的眼神,每个细致入微的照顾,以及无限度的宠溺。
无关风月,这是用时间堆垒的爱意,是年复一年的相思汇聚。霍池渊对苏清和每一次不由自主的亲昵都是失而复得后的倍加珍惜。
不是苏清和,重此一遭谁又能一眼撼动霍池渊的心。一见钟情是见色,长久生的才是爱。
苏清和如此了解霍池渊,却忘了他其实不轻易生情,认定就是一辈子的事。
当年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先撩拨的霍池渊,殊不知每一次遇见都是另一个的蓄谋已久。
霍池渊当年确实无意在石西门接住苏清和,或许是巧合,那后来的每一个碰巧遇见,都是他惊喜设计后的刻意为之。他认定了苏清和,就是要将他桎梏在掌心,溺死在无边的温柔里,让他从此以后再瞧不上别人。
占有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身心俱占还不成,意识也要,让他下意识里也是你这才算圆满。
当年霍池渊出征途经鬼神庙,此前他信奉命由我不由天,有了苏清和他便怕了。将军征战最忌怕死,但他就是怕,怕失去苏清和。
天神、阎王相隔太远,鬼神恰存其中。他求鬼神眷顾,佑他的苏清和长命百岁。
长枪入体,意识消亡最后一刻,霍池渊心里又求了一遍鬼神,他贪心的想再看一眼苏清和。他只是想着。
待霞光刺目,他在薄暮里的隆冬再次睁眼,他知道这是鬼神的成全。
故人重逢。一个知不说,一个疑不问,都以为对方是初见。
苏清和止住哭泣,从怀里摸出他在昭狱编的茅草小马儿,小小只捏在手上。
马儿活灵活现编法复杂,淮阳没有这编法,这只是当年霍池渊教他的镇北编法。
每次霍池渊出远门,回来总会摘当地的草给他编一只带回来。这是独属于他们的浪漫。
还有一首镇北童谣,也是霍池渊教他的。镇北官话,不管怎么教苏清和总是唱不准。
苏清和想到了西郊草场,霍池渊带他骑着无羁惊鸿跑了好远好远。他们在那天下午,短暂的远离了尘世纷扰,就是在那,霍池渊教他唱这首童谣。
温柔的字词潺潺流出,苏清和学着学着,忽然也想去镇北看看。他想淮阳的温柔水乡也不过如此,有霍池渊的镇北才称得上世外桃源。
就是这个时候,他放下了对淮阳的执念,他想去镇北。想和霍池渊回镇北。等霍池渊班师归来就出发。
苏清和的手就在这一瞬间被反握住了,他顿住不敢动。对方大力将他抱到身上,霍池渊忍不住了,听到他哭就受不了的。霍池渊紧紧抱着他,唤了一句:“风乐公子。”
苏清和侧着脸,仍旧不敢动。霍池渊竟然骗他,用这样的拙劣伎俩欺骗他!
霍池渊问:“风乐公子既然这么舍不得我,那晚为何拒绝我的约?”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为何要走,你真狠心,你不出来,我便找也找不到,”霍池渊说:“给点甜头就想跑,不能。我不许。”
“你…先放开我。”苏清和闭闭眼,撑了撑身子,说不出是该气他的欺骗好,还是感慨他对常羡不渝的爱好。
“不放,”霍池渊无赖的再次紧了紧,“若你跑了,我再上哪里找?”霍池渊在他耳边磨蹭着,“你爱着我的,对吧。你一定爱着我,不然你来做什么。别走好不好,我真的只要你。”
“不…”苏清和如是说道,“你该知道我居心叵测。”
“你存了怎样的心都随你,”霍池渊想吻他,却只用指腹蹭了蹭,“跟着我吧,好不好。”
“不好,”苏清和趁着这间隙挣脱了束缚就要起来,反被霍池渊翻身压得更紧。
“不能走,”霍池渊抵着他的额头“你,不许走。”
苏清和笑了一声,无奈说:“你当常羡死在西郊校场了,可以吗?没有常羡这个人了。”
“不可以。”
苏清和:“你想如何?”
“我想…”霍池渊没说完,苏清和便知道了。
这一夜无论他说什么霍池渊都不放过他,他不在撒气,只在苏清和身上疯狂探索着,他坚定,苏清和是他的。这回比在竹楼上还磨人。霍池渊就这么纠缠着他,直到他累得昏过去。
再醒来,外边天未亮,不知何时换了贴身衣物。身旁的霍池渊睡得很熟,苏清和慢慢将腰上的手拿开,轻手轻脚下榻,每动一下都说不出的难受。
他穿了衣物,走得不利索,苦着脸推开大门,就着夜色出了镇北王府。此后连着几日,苏清和再没等到霍池渊找上门,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专心筹备冬狩。
……
今年冬狩围场定在卧南山。东方破晓,云蒸霞蔚。
王宫大臣随戎装征衣的怀殊到先灵殿,里边供奉着容家的列祖列宗,出发前行拜祭。
半时辰后祭礼结束,容殊挺着率先走出奉灵殿,福禄海扶着上了龙辇马车,在王公大臣的跪送下,缓缓出皇城。
仓庆大街聚集的民众一半看热闹,一半挤破脑袋想看的,是最前头那个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
霍池渊一袭墨色盔甲,风姿卓然,坐在威猛的白马上,一改玩世不恭的吊儿郎当样。他漠视前方,面上没什么神情,气场却莫名的大。
第十九章 哪些人排队想我死?
酉时,卧南山日头渐落。
大队伍到达围场,禁卫簇拥着容殊驻进戒备森严的御营。背靠高峰,两面参天树凝雾凇,前边一片清湖。
周围驻扎警卫营帐,层层设防、戒备森严,容殊活动之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蚊子都咬不到他。
这边, 霍池渊并未休息,而是兴味索然的带着一堆人马先进山,防卫工作早几日就做足了,可难免出差错。
卧南山很大,为保皇帝与众王公大臣的人身安全,只选了部分,小围起来供狩猎。仔细巡查一圈并为发现不妥,霍池渊也并不急着回去,他不愿干坐营帐,更没兴趣同一帮人阴奉阳违。
霍池渊手里拿这一只茅草马儿,饶有趣味的把玩,他醒来第二日在枕下发现的。
他觉得苏清和编的还是不好,甚至能想到他笨手笨脚的模样,这样想着他不觉勾起一抹暖暖的笑。
原来他的少年也回来了。苏玉尘啊苏玉尘,真是要了他的命了。若早知如此,便好好与他说,何至于大早上醒来,枕边人跑了,他夜里没留情,小东西走的时候定是浑身不舒坦的。
霍池渊想,待冬狩回去,定要将这小东西揪出来好好教训教训。
这茅草马儿他嫌弃归嫌弃,仍旧好好的放回怀里揣好。倒是许久不碰这些冷枪冷箭,他登时起了兴趣,他丢下一众士兵,策马撒野去了。
约莫两刻钟,霍池渊就着月色冲出密林,好不英姿飒爽!只见他驾弓,顺手猎了两只羊带回来。回营就见御帐前排排警卫员,拔刀开弓对准地上一人,除了篝火的噼啪声外,几乎静得可怕!
见霍池渊回来,乔风从士兵后边绕过去,“二爷,有刺客混进围场,皇上险些遇刺。”
霍池渊眼光伶俐,蹙起眉头,“然后呢?”
“幸而随驾的锦衣卫挡了刀,刺客也被揪出来了,皇上正在审”
“锦衣卫?”霍池渊嗤笑:“东厂的人啊。”
“是”乔风道:“他紧要时刻不要命的用身体护住皇上,眼下人被送下去了。”
“看来今晚是东厂夺得头筹”霍池渊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容殊怒不可遏的声音陡然传出,“是受谁的指使?你说了朕就留你一命。”
这一嗓子倒是不似传言中病恹恹的皇帝。霍池渊走近了看,地上的扈从面色煞白,浑身抖得同筛子,大腿插着根利箭,左手掌都不见了!
他怕得眼泪鼻涕口水一齐流,支支吾吾凑不出一个字。
左顾右盼再三,怯怯开腔,“杨…”字的音还没咬全,御营左侧丛林蓦地飞来一短匕,闪着凶光正中心口,扈从喉咙咕噜瞪大眼,当场毙命!
在场女眷直接吓哭出声。容殊愣神,显然也慌了,黑压压一片兵卒忙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护住。
霍池渊眼疾手快,抢身追了出去。雪没脚踝,枯木挡道,柔软的雾凇淅淅索索坠落。精炼的夜行衣刺客,装备齐全,却出奇的笨,跑着让雪绊倒了。
霍池渊忽略其挣扎,拎鸡崽子似得将人就着衣领提起来。原路拎回御帐,断了其腿骨直接扔到地上。
卫兵散开,容殊眼神示意福禄海,接了命福禄海忙俯身将那黑面扯了。待看清面容,福禄海手上一顿,这女子白净素面,刚折了腿,还带着痛色,样貌熟悉得很!
“禾枝?”福禄海半真半假的不确定道。
禾枝冷哼一声,福禄海知道,正是了。西厂提督杨堂寿身边人,还曾给容殊送过点心。容殊对她有点印象,他看着禾枝,咬牙道:“杨堂寿主使?”
禾枝眸中无半分畏惧,不屑地啐了一口,反问“杀你还需要人主使?”
容殊何曾听过这等妄言,反手一巴掌,禾枝猛砸回地上,嘴角几条血线,左脸掌痕即刻显现。
禾枝仍然不畏,躺地上咧嘴大笑起来,“容狗,你早晚都得死,千万人排着队想杀你,你逃不掉的哈哈哈…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他们就在你的身边虎视眈眈等着你死——”
“啪”又是一巴掌,容殊还想打,福禄海忙拦住他,道:“皇上身子要紧。何故同这逆贼一般见识,一派胡然直接处死才好。”
容殊狠厉一笑,捡起地上的短匕首,“你说说哪些人排队想我死?”
容殊是真的好奇,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没见过没听过,反倒关于自己的事知之甚少。皆云最是无情帝王家,谁真心谁假意早在这三十几年的权威之上蒙了心。
如今此题有解,他可以不恼,他可以洗耳恭听。
“你想知道?”禾枝揩了唇角的血,看傻子一般盯着容殊的脸,“就在你跟前啊,他们每天对你低声下气,又是磕头又是下跪,你看不到吗?”
禾枝说得模棱两可,容殊变了脸色。这个范围可是相当广了,天底下,人人都要对他低声下气,磕头下跪。在跟前的...太多了。
容殊意味深长的笑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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