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要凑过去。雪樽登时草木皆兵,后缩几寸。翻墨凝眉,语气稍有不善。俄而冷冷道。“你怕我?”
“没有。”
“那你为何躲躲闪闪?”他咬牙道。
“……阿墨……”雪樽脸红如霞,不敢看翻墨眼睛。“我们以后……可不可以……不再探讨……嗯……调和阴阳之事?”
“……”翻墨悟了。原来这几日雪樽避他不及,白日躲鬼魂似的躲他,夜里不要他碰一丝一毫,竟然是因为新婚之夜探讨房事的后遗症。雪樽害怕那件事,难道是他做的太过分,让雪樽已经产生畏惧心理了。翻墨欲哭无泪,他早应该想明白的,雪樽身子瘦弱,本来对这些也一窍不通,从来不懂这些。那日他的确做得不知轻重,弄得雪樽现在十分恐惧。翻墨也只是那天夜里,碰过雪樽,后来一直让他休息养伤。怎知雪樽已经怕到跟他肢体接触也不愿意的地步。翻墨叹了一口气,语气放缓,十分温柔。“嗯……我们经验不足,探讨起来确实费力,不过可以放下一段时间不管,但,不能一直不做……”狐狸精毕竟是狐狸精,哄骗人类他还是有点能力的。好不容易把雪樽骗到手,怎么可能只巴巴的看着他在眼前晃来晃去,而自己只能吞口水不动手呢。这不是他的作风,也不是狐狸的作风。
见雪樽脸色苍白,翻墨又说。“不怕。下次不会那样了。”他的手伸过去抱住雪樽的肩,雪樽一刹那想溜,奈何翻墨力大如牛,将他箍得死死的。
他只好一动不动,呆若木鸡。头顶响来一声。“等见了白先生,你一定要告诉他。我们是夫妻。”
雪樽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翻墨丰姿俊爽,挑开门帘朝外一望,满眼的峥嵘崔巍。他仿佛漫不经心的说。“我听闻,自从你做了礼部尚书,方海阔便顶了你先前修撰的位置,那失而复得的贺文山得了翰林院编修的职位。”
“的确如此。”雪樽也望了一眼窗外,看见愈发熟悉的故乡风景,心情突然大好。
“那小雪雪可知道,宫家父子啷当入狱,宫宝赫被关押时遭一匹失心疯的宝马踢了脑子,已然痴傻。”翻墨仍是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在说春天里的花儿开得真娇艳。
雪樽一震,回头看翻墨。
翻墨一脸无辜的耸耸肩。“小雪雪,何以如此看我?这是因果报应,哪里能由我做主呢?”
雪樽叹息一声。转移话题。“一荷洲快到了。”
一荷洲到了。马车停在城门口,雪樽和翻墨下了车,便有眼尖的人认出了雪樽。立马高呼,奔走相告。“雪樽回来啦!状元郎回来了!我们的小状元回来了!”
一路上都有熟悉的面孔凑上来恭喜恭喜,雪樽喜不自禁,不由潸然泪下。同老乡执手相看泪眼。翻墨立在他身后,默然不语。一群人迎着他走,有人问。“这位公子是?”翻墨微微颔首。“在下狐翻墨。”那些人点点头,狐公子来狐公子去。雪樽同男子成亲一事,一荷洲的人几乎不知道,只有白先生看了书信。白先生不是张扬的人,自然不会告诉这些人。雪樽见他们不知也不想亲自说出口,免不了被拉扯着多问几句,那今天日暮之前就见不到白先生了。终于同一众老乡诉说完衷肠,两人紧赶慢赶在暮色四合前到了清净私塾。
清净私塾傍山依水,四周种满青青杨柳,柳条儿似绿鞭子在空中抽动,浮动着,像一面浸了水的纱绸。私塾里孩子们陆陆续续下了学,一个一个抱着笔具朝外跑。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一头撞在翻墨的膝盖上,脑袋昏昏的抬头看,就见一陌生非常的面孔俯视着自己,神色严肃,眼里波澜不兴。吓的他连连后退,被树枝一绊,一屁股坐地上。雪樽见了立即扶起他,叫了声。“小果子,几月不见,长高了!”小果子看清面前白衣男子,激动的大喊。“雪樽哥哥回来了!娘说你中了状元,我们都盼着你回来呢!”说完爬起来要跑回清净私塾,嘴里叫道。“我要告诉先生!雪樽哥哥回来了——”
雪樽立马把他嘴捂上,笑意盈盈道。“小果子,天色不早。你快快回家去吧。今日哥哥想给先生一个惊喜,明日你来私塾,哥哥还在。”
“好!”小果子抱着笔具,跑了几步,又回头朝雪樽挥挥手。“雪樽哥哥明儿见!”说罢屁颠屁颠跑开了。
雪樽站起来,看着一个一个小孩子从自己面前欣喜的叫了他又害羞的走了。不由脸色缓和。他拉着翻墨的手,说。“走吧。进清净私塾。”
清净私塾里有一条小溪穿屋而过,学生们的毛笔每每下学都在此处洗净。白先生给这条小溪取名“洗墨池”,雪樽自幼也是在此处洗笔,然后打水研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而今洗墨池旁边蹲着一白衣男子,乌发垂肩,不见面目。白净细腻的手在溪水里沉浮,水珠挂在指尖,指尖摸着狼毫毛笔。指腹白里透红,仿佛被凉水所激。雪樽掩不住眼底的喜悦,悄悄的一步一步挪过去,然后在那人背后,清脆的叫了一声。“先生!”
“雪樽回来了。”
第19章 好想吃了你
白先生应声回头,蓦然站起身。看着雪樽在自己眼前,还以为是做梦。只见白霁眉清目秀,皓齿朱唇。眸眼澄澈如鹿,淡烟的眉轻轻一蹙,红唇微张,一声如古筝琴音悠扬婉转的声音透过微风钻入耳朵。是那样亲切温润。“樽儿!何时回来竟不事先告知于我!越发顽皮了。”
翻墨一惊。他没想到雪樽的先生竟然这样年轻,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一股无人能比的儒雅气息比雪樽还要强烈。名副其实的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观之可亲。这完完全全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他以为白先生怎么也得胡子拉碴,皱纹密布,佝偻腰背,凶巴巴恶狠狠的老头模样。这白霁看起来没有比雪樽大上多少的样子,又怎么将雪樽自幼抚养长大呢?翻墨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人类也有不会老不会死的奇人吗?
“先生莫怪!”雪樽笑道。“实在是想先生想得紧,又想给先生一个惊喜,便偷偷回来了。”
“此番回来,可待几日?”白霁柔声道。
雪樽垂头想了想,抬眼说。“加上来回路程,只能待七日。”
“挺好的了。”白霁很满意。又看了看翻墨,问道。“这位是……”
翻墨骤然收回神,朝白霁俯身行礼。“白先生好。在下狐异,狐翻墨。正是雪樽的妻。”
“狐……”白霁脸一僵,又极快恢复表情,展颜笑道。“你便是同樽儿成亲的……狐公子?”
“正是。”
“外头风凉,进屋说吧。”白霁摸摸雪樽的头,拉着他进了屋。翻墨尾随而上。
进了清净私塾,便见里面挂满了写的书法纸张,墨色潆绕,薄如蝉翼的宣纸写满了各种四书五经,还有一些朗朗上口的诗句。在私塾里迎风飘荡,满屋的水墨香。白霁端了茶水出来,为二人倒上。翻墨见白霁手骨清秀,纤细柔长,似乎透着淡淡的一股迷迭香,朦朦胧胧,难以分辨。白霁把黑瓷茶盏递给翻墨,热情道。“狐公子与樽儿喜结连理。我却无缘一见,实在可惜。”
白霁的手伸过来,极近的情况下,翻墨闻着那熟悉异常的香味,不由凝眉。雪樽用手戳了他一下,他才回神谢过白霁。
白霁看着雪樽,满眼爱不释手。“樽儿果然不负众望,一举高中。为师极其欣慰,今夜为师为你们做牛肉刀削面可好?”
“自然好的。”雪樽将茶一饮而尽。“多日没有吃到先生做的刀削面,雪樽夜里都梦见过呢!”雪樽仿佛只有对着白先生和翻墨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撒娇。翻墨望着他满眼笑意。白霁看了看雪樽又看了看翻墨,眸眼一沉,吐了一口气。笑着站起来。“樽儿今日定要吃个够,以后想为师,可不好回来了。”说完眼眸湿润朝厨房走去。雪樽立马赶过去,嘴里说着。“先生,我来帮你。”
翻墨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不一会,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如琴音轻鸣。“狐公子,借一步说话。”
回头一看,便见一身白衣的白霁立在他身后,默默的注视他。翻墨觉得白霁和雪樽太像了,不,应该是,雪樽跟白霁太像了。一样冷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白衣,一样的儒雅气息,一样的安静性子。翻墨起身跟着白霁来到院中。白霁抱了一袋面粉出来,笑着对翻墨说。“我让樽儿在厨房洗菜,他自幼便极少做过这些,平日我都让他用功读书。他十指不沾阳春水,都是我娇纵了。想来他一时半会洗不完的。”
“先生支开雪樽,是有话同我讲?”翻墨知道白霁一定有原因,不然不可能把他单独叫出来。
白霁赞许一笑。把面粉放一边。盯着翻墨的眸子,一字一句道。“狐公子,可是从桃花隰来的?”
翻墨浑身一震,犹如雷击。
白霁继续道。“桃花隰狐妖众多,然,人类却无法窥知其具体位置何在,桃花隰乃妖界桃花源,凡人入不得,狐妖却可随意出来惑乱人世。”他抬头看翻墨,直勾勾的。“你是狐妖,对吗?”
“先生,何以发现。”翻墨喉咙一滚,不知如何接话。
“人间姓狐之人少之又少。加之你一身黑雾妖气。我便察觉有异。”白霁淡淡道,眼里有片刻恍惚。“你莫慌,我不是什么道士,也不是什么猎妖师,不过是年轻时犯了一个大错误罢了。”
“先生,请明示。”翻墨拱手行礼。
白霁勾唇一笑,笑容苦涩。“年少轻狂,不知天地为何物。离开一荷洲妄图浪迹天涯……然而命中孽缘终究是挡也挡不住。”
“许多年前我与他相识于河畔,当时我抓了鱼在岸边烤,他便上前同我说,你可还要鱼?我抓了很多。我以为他是抓太多吃不完就跟着他去看,一看才发现他的鱼都是被开膛破肚,血流成河,不成模样。简直不能看,我便说不用了。后来他就说那我可以吃你的鱼吗?我跟他一起吃了烤鱼,他从此便一直缠着我叫我教他怎么烤鱼……”
“他说他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希望我可以教教他一些东西。他问我名字,我告诉了他。他叫我小霁。后来……不知怎么他突然对我产生一种奇怪的感情,他说,小霁,我可能喜欢你,不是知己之间的喜欢……他说,小霁你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两个男人荒唐的游戏就此开始了。”
“之后,我跟他关系愈加密切,我写字吟诗,教了他读书写字,他已经会自己写小故事,画丹青……再后来我们年轻不懂事,夺了彼此的第一次……他与我愈加如胶似漆……再后来……”
白霁突然笑出声,看着渐渐暗下来的空旷的天幕。“再后来,我发现他跟别人厮混……我白日出门教书,他便带了一男子回来……他说他错了一定会改,我也是傻居然原谅他,直到他一次两次,三番五次的带了其他人回来……他告诉我,小霁,我是狐妖啊,狐妖的心怎么可能只属于一个人呢……他说他控制不住自己,他说我是爱你的……但是,我不可能把心只留给你。后来,我便写信与他诀别,从此回了一荷洲发誓不愿再出去,并且要求他一辈子也不能来一荷洲……这便是我不能出一荷洲的原因,我一旦踏出一荷洲,他便能发现便会来找我……我不愿意看见他,他寡情薄意,四处沾花惹草,我一点也不愿意再同他见面……”
“生性凉薄之人,又何来的喜欢呢?”白霁笑着。一颗晶莹的泪划进嘴角,不知是苦是咸。
翻墨默然片刻,良久才说。“你说的此人,可是狐狂?”
“呵。”白霁望着翻墨,两眼通红。“看来,你与他关系匪浅。”
翻墨眸里闪着粼粼波光。他哑声道。“先生莫怪。此人正是我的舅舅。我知他素来狂妄,目中无人。又自私自利。却不知他于感情而言竟这般儿戏。”原来白霁白先生身上一股似有若无的朦胧迷迭香是从狐狂身上染来的。原来,原来,眼前这白霁居然是他的舅妈。狐狂那老狐狸真是不知好歹。
“舅舅?”白霁叹了口气,一颤眼睫。“雪樽是个好孩子,怎也如我一样被狐妖纠缠。”
“先生,我与狐狂不同。我知道一生一世心系一人的道理。断不会将雪樽玩弄于鼓掌。”他说着便要跪将下去,却被白霁一手拉住。白霁说。“樽儿喜欢你,我能看出来。你若真能待他好,一生一世永不变心,那是最好。樽儿心善,受不了被人断然抛弃的痛苦——你知道吗?”
“我知道。”翻墨一脸笃定,言辞恳切。“我绝不会辜负于他。他日若有不敬抛弃之意,我便自行断去剩下的八尾!”
“八尾?”
“不瞒先生,我同雪樽相识,便是因为我遭遇雷劫,痛失一尾,偏让雪樽捡了去,这才开始认识……”翻墨如实道。白霁心口巨石落下,笑道。“看来,你心性与他是截然不同的。那我就放心了。”
翻墨冒昧一问,问出他疑惑很久的问题。“先生,不知先生今岁几何?”
白霁笑如清风拂面。“你倒细心。我如今已有二百岁。”
“先生是人,怎能——”
“话说回来,这还得多亏了他。”白霁面无表情道。“人与狐妖无媒媾和,狐狸的精,流与人类体内,便有使那人容颜永驻,长生不老之效。前提得是双方心意相通,互相深爱,方可有效。若是其中一人心有不轨,便无法施效。”
“我从未听过。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雪樽也可长生不老了!”翻墨若有所思,立马喜上眉梢。
白霁笑道。“自然可以。不过,唯一不好的一点便是,每一次输送给人类的狐精是用狐妖的寿命来换的。你可愿意?”
“自然愿意!为了雪樽,这一点区区寿命算得了什么!”翻墨心想,这以后雪樽再拒绝房事,他也得想办法让雪樽慢慢适应。他一定要和雪樽白头偕老。突然想起什么,翻墨说。“先生,你说狐精需要两人相爱才能生效,先生离开狐狂也有百余年,如今却依然青春永驻,难不成……他也是不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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