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天抿着嘴笑，有点得意又有点不好意思。
有了救兵，夏茗的进展顺利多了。但也不能指望他多出彩，一套动作能完完整整做下来就谢天谢地了。个别动作仍然很滑稽，但夏天看多了就免疫了。没有嘲笑的时候两个人还是很和谐的。
练习得差不多了，夏天说让夏茗带着家属参加年会。夏茗不是很愿意，毕竟不确定正式表演会不会出丑，但架不住磨人精天天吹耳边风。
“行行行。”在夏天第N次提出请求时，夏茗妥协了。“但是你坐远点。”
坐远点应该就看不清楚舞台了吧？
结果年会现场，别的节目夏天坐得要多远有多远，连头都不抬一下，只顾着吃自己盘子里的小蛋糕，一到他上台，夏天却直接从书包里翻出相机冲到了最前排。
夏茗一口老血差点当场喷出来。
夏茗今天穿了紧身西装、红底皮鞋，这身行头跳舞，简直骚包到极致，台下的职员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疯狂打call，年轻的妹子们直呼夏茗的名字。
夏天盯着取景框，跟着人群一起笑，他爸爸就算做滑稽的动作也是滑稽得最耀眼的那一个。相机跟着夏茗走，长腿、宽肩、细腰，挑起来的眉和嘴角，斑斓的光斑，耀眼的人，都被记录下来。
他其实有点后悔，怎么早没想到买一台相机。他心底贪心得恨不得把和夏茗相处的每个瞬间都存档留念。过去、现在、未来，每分每秒，他都不想它们溜走。
可惜没有时光机帮忙，他只能在看到那一页薄薄的纸后，去商场里花光自己的零花钱，后知后觉地拥有一台记录的机器。
夏茗表演完以光速跑下了舞台，也不管台下震耳的呼声了，在那上面多待一秒都是煎熬。从小到大他上台表演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一把年纪了，却被迫丢人现眼。虽然这次表演似乎拉近了他和员工的距离，但夏茗还是觉得尴尬得不行。
他到隔壁的休息室换衣服，夏天跟了过去。笑嘻嘻地把录下来的视频给夏茗看，夏茗心里一点也不想回顾自己的表演，眼睛却不受控制地被屏幕吸引了过去。
“还行？”视频里看确实没那么糟糕。
夏天笑得鼻子都起了褶皱，“以后我不开心了，就看看这个视频。”
“滚蛋！”夏茗恶狠狠地照着夏天的屁股来了一巴掌。
夏天挨了打，撇撇嘴，把相机收了回来，不管夏茗了，自己去外面找零食吃。
夏茗一回到大厅，就看到夏天捧着个小盘子，乐呵呵地吃着一块奶油蛋糕，脸颊被撑出一个圆滚滚的球。
“你今天吃多少甜食了？牙要不要了？”
夏天咽下嘴里的蛋糕，“回家刷牙不就好了？”
夏茗在他旁边坐下，“好吃么？”除了冰淇淋，他对任何甜食都无感。
夏天扭过身子看夏茗，“我觉得挺好吃的，你尝尝？”说着他就挖了一小块奶油往夏茗嘴里送。
夏茗怔怔地张开嘴，香腻的奶油就入了口。他想起了之前做的那个梦，现实里的夏天还是靠谱点，没像梦里一样用嘴喂他。夏茗也是才发现自己脸皮薄，这么胡思乱想一下，脸颊就发烧。
“怎么样？挺好吃吧？”
“还行。”他其实压根没尝出来什么味道。
在夏天理解，夏茗说“还行”，那可能就是“好吃”的意思，于是他又送过来一勺子蛋糕。夏茗皱着眉想躲，夏天固执地举着勺子，他只好又张了嘴。
他刚刚躲闪不及，奶油蹭到了嘴角，白色的一小块，显得有点可爱。夏天伸手想帮他抹掉。夏茗却以为夏天要像梦里一样，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仰，躲开了夏天的手。
“你躲什么？”夏天觉得夏茗夸张的反应很好笑，他爸爸总像某种易受惊的小动物，想吓唬他简直再容易不过。
夏茗也感觉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讪讪地坐了回来，夏天继续刚刚没完成的任务，用指腹抹去了夏茗嘴角的奶油，而后自然而然地把沾了奶油的手指含进了嘴里。
夏茗的眼睛仿佛被安装了隐形的放大镜，脑海里又被装了慢放机器，夏天那一点不起眼的亲昵行为成了放大的慢镜头，夏茗觉得自己跟喝了酒一样上头。
“快考试了吧？”他生硬地转了个话题。
“嗯嗯，还有10来天。”
“考完试想去哪？”
一说要去玩，夏天马上就变得兴奋了。他最近看了个电影，主角住在深山老林里的小木屋。夏天说想体验一下那种小木屋。
第二十六章
夏茗不是很理解夏天的想法，小木屋小木屋，那不就相当于换个房子待着嘛？但是夏天开口了，他就要满足。何况夏天又拿回来了一张可以裱起来挂墙上的成绩单。
摄影馆的照片排版好装订成了小册子，夏天还加印了一张巨幅海报，这张海报被贴到了客厅的墙上。
夏茗每每看到墙上自己严肃的笑容就要皱眉头。夏天还偏偏不知好歹地问他，“怎么样？这张不错吧？我挑的。”
夏茗面无表情地扫夏天一眼，“我看你是零花钱太多了。”
这关系到自己的生活水平，夏天马上到冰箱里拿出了这两天囤好的冰淇淋，举到夏茗眼前晃了晃，“新上市的香草味，我特意买回来给爸爸的。”
好吧，夏茗认输。他没必要跟新款的香草味冰淇淋过不去。照片嘛，或许看顺眼就好了。反正红色挂着也喜庆。
寻找小木屋夏茗也是花了一番心思。他可真的没听说过谁去过这种旅游项目。网上搜索了一下，本市有小木屋的只有那么几个普普通通的景点，倒是临市有个勉强可以算是在深山老林里的项目。
他看了看天气预报，选了个好日子报名。
出发前一晚夏天兴奋得睡不着觉。夏茗没少带夏天出去玩，只要有长一点的假期，他都要带夏天出去转转，山啊水啊，他总希望夏天能多看看这个世界。夏天小时候没有这种出去玩的经历，所以每次都兴奋到失眠，抓着夏茗的手能叽叽喳喳说一晚上悄悄话。
第一次出行前的晚上，夏天还缠着夏茗讲故事。这一讲，夏天还听上瘾了，夏茗不得不恶补了一番《安徒生童话》和《格林童话》。
这天晚上夏天念上旧了，让夏茗再讲个故事听听。夏茗可没夏天这么兴奋，他困得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胳膊搭到了夏天身上，一下一下拍着哄夏天睡觉，“乖，闭嘴，闭眼睛。”
身边的小人儿消停了能有五秒钟，又开始磋磨夏茗的脸，摸摸眉毛，捏捏鼻子，戳戳酒窝，拨弄拨弄睫毛……
“能不能老实点了？”夏茗眼睛睁开一条缝，“要不明天你开车？”
“睡吧睡吧。”夏天收了不老实的手，拽着夏茗一只胳膊垫到了脑袋下面，给夏茗唱跑调的摇篮曲，“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夏茗气笑了，伸手堵住了夏天闭不上的嘴巴。
路程不近，要起早赶路。天刚蒙蒙亮，夏茗就把夏天从床上拎了起来，夏天哼哼唧唧不愿意动，夏茗只好拿着衣服往夏天身上一层一层地套。刚扣好安全带，夏天的眼睛就又合上了。
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夏茗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小孩儿呢。他摸了摸夏天软乎乎的小脸，脱了自己的外套给夏天盖上，发动了车子。
夏茗希望明年，后年，很多年，每一年，都能像这样开车带着夏天出来。
到目的地时是上午10点，跟着工作人员往林子深处走。这边确实很原生态，连条板石路都没修，脚下走的这条小路还是土路上撒了点沙子。这两天下过雪，路就有些打滑，夏茗直接把夏天背到了背上。
林子里大概有十几座小木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工作人员帮忙生了壁炉就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夏茗在卧室收拾行李，夏天把小木屋的各个房间都转了一遍，然后满意地踮着脚尖在夏茗的脸上吧唧了一口。
“跟我看的电影里一样！”
毕竟是夏茗花了不少心思挑的。
赶了好几个小时的路，连早餐都省略了。夏茗到厨房里转了转，厨具还挺齐全，冰箱里的蔬菜也新鲜。
跟夏天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边吃火锅边看电影。
火锅咕嘟咕嘟冒了泡，夏茗往锅里下肉和菜，自己手动兑了点蘸料，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特别好吃特别鲜。夏天挑了部英语电影放着。过了片头夏茗才发现电影是《爱情与灵药》。
疾病才不管你是天使还是凡人，它都一视同仁。
他看了一眼夏天，夏天端着小碗，盘腿坐在地毯上，一边吃一边看，没什么异常的地方。夏茗想是自己敏感了。
夏天最开始英语不是很好，他又不喜欢补课班的环境，请了家教效果也一般。最后夏茗搬出了自己的方法，每到无事的周末下午，他就和夏天窝在一起看英文电影，跟着电影里的人物念台词。夏茗也不确定这个方法对夏天奏不奏效，反正他学生时代就是这么练习过来的。坚持了一段时间，夏天的英语还真的好了起来。看电影念台词的习惯一直保持着。
这会儿也不例外，夏天一边吃火锅一边跟着投影念念有词。
窗外飘起了雪花，天气预报又不出意外的不准。
雪越积越厚，淹没了最后几点松树的绿色。纤弱的树杈被压弯了，雪块被弹到空中，亮晶晶的粉末纷纷扬扬。凉气似乎透过缝隙跑到了室内，夏茗裹上了毯子，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往窗外看，夏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粘到了他身边。他跟着男主角复述一句台词——
“You meet thousands of people, but none of them really touch you, and then you meet one person, and your life is changed forever.”
夏茗转过头看夏天，夏天又重复主角的台词——
“I have never known anyone who actually believed that I was enough, until I met you.”
“I need you, and you need me.”
他少年时看这部电影，认为男主角很有担当很有责任感。现在重温，他觉得女主角更有勇气，她要很勇敢很勇敢，才敢让爱人看到不完美的自己，才敢把已经预料到的艰难的后半生交付到爱人的手里。
夏茗缺少这样的勇气。
收拾好碗筷，夏天想去院子里堆个雪人，夏茗跟出去帮忙。雪下得时间不长，太阳露了头，铺在地上的雪面金闪闪的，像遗落人间的银河。
夏天拿着单反相机边拍边滚雪球。两个人都技艺不精，成形的雪人十分不圆润。夏茗越看越觉得好笑。为了补救，就只能在零件上找办法。夏天拿了根胡萝卜当雪人的鼻子，笔袋里的橡皮充当了眼睛。夏茗到林子里帮忙捡了两支好看些的树枝，回来时发现夏天竟然在用番茄酱给雪人画嘴巴和腮红。这么装点一番，雪人方方的脑袋倒也能被忽略了。
在外面待的时间太长，夏天的脸和耳朵都冻红了。总算大功告成，夏茗叫夏天回屋子里，夏天又拿着相机录了视频才满意。
夏茗烧了开水给夏天，夏天却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了烧酒，闹着要尝尝。夏茗妥协地答应让他喝一点后，他又抓着夏茗的手给自己捂耳朵。夏茗沿着耳廓一遍一遍摩挲，冰凉的皮肤缓慢地有了热度。夏天眯着眼睛笑，似乎很享受他的手法。
他灌了个热水袋给夏天抱着，夏天缩到了壁炉前的沙发里，一脸满足。
卧室里有天窗，晚上熄了灯就能看到星星。北半球的冬季星星虽然稀少，但足够明亮。平时在城市里其实很难看到这样的夜空，目之所及皆是人造的霓虹，星星原始的光芒争抢不过，黑夜的天空就永远都像个黑漆漆的洞。
夏天窝在夏茗的怀里望天，看了好半天也没厌倦。
夏茗鼓足了勇气，才敢破坏夏天的好心情。早晚都是要说的，他想或许假装轻松愉悦地说出来，更容易被接受。
他把那个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夹塞到了夏天手里，用轻松的口吻开口，“给你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夏天看一眼夏茗，又看一眼手里的文件夹，“什么？情书吗？”
夏茗呼噜一把夏天的头发，“你脑袋里一天天的能不能装点严肃的事儿？”
“谈恋爱也需要严肃。”夏天撇撇嘴，翻开了文件夹。
是一堆外国院校的简介，夏茗叫他挑一个喜欢的，想去的。夏茗想送他出去读书。
他以为夏天会一口拒绝，会闹个翻天，可夏天只是露出了一点意外和惊讶的神情，那点神情也很快被笑覆盖了，然后夏天跟他说，“谢谢爸爸。”
夏茗难过地松了一口气。
第二十七章
匆匆的一年又结束了，夏茗还没来得及做总结和展望，就被体检报告来了一记重击。那页印着胃肿瘤三个字的薄纸飘飘摇摇落到了地上，夏茗一个步子没站稳，印了个脚印上去。
他把那张决定他命运的纸捡起来，检查名字，是他没错。
下午夏茗从医院出来，站在路边发了很久的呆。
他给过去五年的生活做总结，这五年里，他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每晚坚持跑步，周末还要去健身房泡上几个小时，烟抽了不到一盒，酒喝了不到一斤。他有时甚至觉得自己规律得过分了，他压根没想过这样的自己会复发。毫无预料，毫无准备。
医生建议半年后手术。
算日子，半年后，夏天应该刚刚结束高考。
这次的情况比五年前严重，手术的成功率只有一半。他自己尽了人事，如今只能听天命。
一股闷气在心中郁结，夏茗说不清自己气什么，他想发泄一通，又没地方发泄。他不能喊，不能闹，不能表现得害怕，更不能哭。他要维持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面，他要继续若无其事地生活和工作。
夏茗想起自己领夏天回家的初衷，有人能在手术室外等他，有人能给他养老送终。这一刻他看着车水马龙灯火霓虹，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又缥缈又虚无。他连乌鸦嘴都算不上，他只在心里有过这样的想法。如今想法真的变成了现实。难不成上帝把他的念想当成了祷告吗？
回到家，一切都是往常的模样。夏茗甚至想这是不是一场梦啊？他掐自己，可惜真的很疼。
他看着在房间里进进出出偷偷摸摸观察自己的夏天，嘴巴张开了好几次，声音都梗在了喉咙。
夏天18岁了，看起来却比实际的年龄小很多。诚然他自理能力很强，独立生活不成问题。可是，他是不是对自己的依赖太过分了？夏茗如何才能让夏天平静地接受50%的手术成功率？
11/18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