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打印机咯吱咯吱地吐着纸,秦主任噼里啪啦地跟病人说了一大车话,然后才利落地回答:“他的手术档期早取消了。”
“取消了?”
“上个月就打过电话来。”秦主任仿佛有气,哼了声,“这小子固执得很,一点劝都不肯听,那就聋着吧。”
付嘉一口气没上来,噎在那里。
挂了电话他有些迷惘,但更多的是担心。恍恍惚惚地度过一整周,周末时裴晓鸥约他见面,忽然间坦白她打算换到金融组的事。
“那边算是个更好的跳板,学东西也更快。”
“什么时候过去?”
“十月份。”
晓鸥心里总是很有数,不管对未来还是对身边的人。其实徐书原跟她有点像,永远都目标明确,力争上游。
想到毫无目标、随波逐流的自己,付嘉忽然觉得有些失意。晓鸥问:“怎么了,怎么看着有点心神不宁的。是不是伯母的病又?”
“我妈最近还好。”
“那就是因为师兄?”
总不过就这么两种可能性。
付嘉神思不属:“我最近找不到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在躲我。”
前因后果大致说完,晓鸥也隐隐感觉不对,“给他打过电话没有?”
“打过,没接。”他苦涩地笑了笑,“也许他现在恨不得离我越远越好。”
“我试试。”
晓鸥打了一遍,照样没人接。她说:“你要是实在担心就去他家看看,大不了被师兄请出去,没什么的。”
措辞很谨慎,其实就是想说“赶出去”。可想来想去付嘉接受了这个建议,反正关系已经这么僵了,还能变得更差么。
坐地铁到徐书原家门口,敲来敲去没人应,最后对门一位阿姨探出头来:“你找谁?”
“找住在这里的人,我是他同事。”
看他样子蛮乖的,阿姨倒也没怀疑,努努嘴说:“快一周没见过了。上个周末走的,在楼下火急火燎地差点撞我个跟头。”
“请问他去哪了?”
“那我哪晓得。”
返回楼下,夕阳正渐渐变淡,小区仿佛也变得很空旷。付嘉从长椅上仰头看向书原家的阳台,看得脖子都酸了也不愿走,心里面像少了块肉。
一只黄棕色小猫不知从哪个角落溜达出来,探头探脑地望着他。他回头,一伸手它就跳上膝,趴在他腿上乖顺地小憩。
“平常谁在喂你?谁把你养得这么好,这么可爱的?”
他声音很轻,小猫也轻悄地呼噜着,耳朵软软地耷拉下去。
一直坐到夜幕降临才走。
到小区门口回头望去,好像哪里都找不到徐书原这个人,可他又无处不在。
*
周一徐书原的假期就该结束了。
好不容易熬到午休时间,付嘉坐电梯到15楼。门一开就撞上熟人,王松坚瞅着他,直言不讳:“你最近来得可有点儿勤啊。”
“我来找徐经理,他回来了吗?”
“你跟他——”王松坚话锋一转,“真的是老同学?”
因为拿不准他的用意,付嘉一时无言。他接着说:“我倒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奇怪,你们要真是老同学怎么消息这么不灵通。书原请长假了,两周,回不回来都不一定。”
“他为什么请长假?”
“不清楚。”
也许并不是不清楚,只是不想议论。
王松坚轻叹一声走了。付嘉微微启唇看着,莫名觉得慌。电话打给徐静,一开始没人接,下午两三点时才回过来。
“小嘉。”徐静声音哑得厉害。
付嘉不知道怎么问比较合适,所以愣了一下。
她说:“你是想问书原怎么样吧?别担心,我看着他呢。等姥姥下完葬我就劝他回去,这里一切有我,你们什么也不用担心……”
话还没完就抽泣不止。
第53章 从不失约
等回过神来付嘉已经请好假出门了。
行李一件也没带,连笔记本电脑都没拿,找到身份证就直奔高铁站。坐上火车后他在车窗上看见自己,神情急切,心事重重。
忍不住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惜做不到。
徐书原老家的地址是邱越发给他的,在付嘉的一再央求之下才给。据邱越说姥姥是前天走的,心血管硬化,当时徐书原就陪在她身边。
窗外景物匆匆,车厢内的婴儿啼哭声、说笑声此起彼伏,身旁还有一对情侣依偎在一起。付嘉人跟着车走,心却已经迫不及待地飞到另一个城市。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过去能做什么,可他就是想去,一刻也等不了。出站后好不容易拦到一辆出租,结果司机还不愿意载他。
“太偏了,回程肯定只能空放不划算,要不你另叫一辆吧。”
付嘉一咬牙:“我加钱行吗。”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一刻对这句话算是有了深切的体会。风驰电掣到了目的地,被司机撂下车他一时茫然。
身后是绝尘而去的出租车,眼前这地方不能称之为小区,顶多算是片连在一起的旧房子。一边是四层筒子楼,另一边是两层楼围出一个天井,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定义。
地址上没写具体门牌号,来之前还以为是邱越疏忽了,现在才明白也许这里并没有门牌。
天井里种着梧桐树,枝繁叶茂。从颤颤巍巍的楼梯上去,每家每户的门口几乎都挂满了衣服。走廊嘈杂,墙皮被烟熏得发黑,到处是炊具、小矮桌,有人聚在一起高声打扑克。
“请问,请问徐书原家住哪间?”
付嘉的举止和行头跟这里格格不入。一个男的叼着烟,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来吊丧的?”
他颔首。
“那边。”男的朝西边一努嘴,“门口挂白布的那家。”说完就又投入牌局。
等他一走身后传来议论:“看样子徐书原在大城市是混出点儿人样了,这种平头整脸的都来吊丧。”
“混出个人样有什么用,老的没享受上,徐静又远嫁。”
“有总比没有强,徐静的嫁妆不还是他给凑的?”
他们说的是方言,付嘉只能听懂大概。他加快脚步穿过回字型走廊,直到看见挂白幔的地方才顿足。
光线很差,好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坐在门口,没看见徐静和徐书原。付嘉不知道应不应该直接上前。
前后耽搁了几秒钟,屋里忽然走出一个人。身影熟悉,熟悉到付嘉呼吸瞬间滞住了,攥紧手指不知所措。
来之前设想过很多种模样的徐书原,就是没有这一种。他手里提着一个铝制的烧水壶,出来给外面长辈的茶杯里加水。光影错杂,他侧面轮廓消瘦,左边半张脸被阴影遮住,表情晦暗不明,偶尔开口说一句半句话,但隔得太远听不清。
很快徐书原就转身往回走。付嘉怔在那里,细细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找谁?”身后忽然有人说着方言拍肩,付嘉吓得往旁边退了一步,再抬眸徐书原已经停下,转头朝这边看过来。
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他被钉在原地。徐书原望着他,须臾后才眼神聚焦,眉心微微拧起。
身后那个亲戚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并且满脸戒备:“你是来找谁的?”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徐书原放下烧水壶走过来,付嘉目光闪躲,就是下意识害怕看到他伤心难过的神情,因为那样自己也会很难过。
徐书原回了句方言:“他是来找我的。”亲戚狐疑片刻走开。
走廊外的阳光晃在他脸上,他的神色也忽明忽暗,并且一直没再开口。
因为是垂着眸,所以付嘉看到他右手手背上好几个输液针孔,眼眸随即颤了颤。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穿着一件旧T恤,膝盖处有灰,左臂戴一圈黑色孝布,眼睛里布满血丝。
一瞬间付嘉紧紧地攥住手,呼吸有些不畅:“你还好吗?”
“还好,谢谢关心。”他将手插进长裤的侧袋里,目光撇开,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声音却很暗哑。
“我……”
付嘉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说。说自己很担心他或者想他似乎都不合适。沉默来沉默去只能不说话,任凭他去理解。
“先进来吧。”徐书原转身进了屋。
付嘉跟在他身后,从几个亲戚的目光中走进去,见到一个极其简陋的灵堂。老人的黑白照片是直接立在桌上的,没挂起来,上面也没遮黑帷。
屋里是水泥地,到处堆放得很杂乱。徐书原把椅子上搭的几件衣服拿起来,示意他坐,他局促地坐下。
“怎么过来的?”
“坐高铁。”
“还能买到票?”
“一等座还有。”
徐书原站在他面前,目光自上而下,却没有一丝一毫盛气凌人的感觉,反而很晦暗,“有心了。”
客气的口吻听得付嘉揪紧心。
然而说几句客气话也是奢侈事,徐书原没有空闲的时候。付嘉坐在角落,注视着徐书原忙进忙出,时间流逝得不知不觉又仿佛没有尽头。
不久徐静不知从哪里赶回来,一进门就拢起头发去做饭,见到付嘉也只是打了声招呼。
付嘉坐立难安,但也插不上手。筒子楼通风差,油烟味飘出来呛得他不住咳嗽。徐书原注意到了,过来说:“你先到楼下天井去坐,过会儿我去找你。”
“不用不用!”付嘉怕给他添麻烦,“我就坐这等你。”
徐书原往外摆了摆手:“你在这里我分心。”
付嘉鼻酸了一瞬,起身往外走,还没到楼梯口就被叫住:“付嘉——”
他回过头,徐书原快步赶来。
“拿着这个,下面蚊子多。”
垂眸一看,是瓶只剩下小半的花露水。付嘉攥着它下了楼,一路走一路想要流眼泪,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这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
天井凉爽,偶尔有蚊鸣虫扰。仰头还看不见月亮,只有淡淡月光透过梧桐树的罅隙洒下来,地面上映出付嘉年轻的轮廓,很安静。
后来坐累了他才起来动动。楼上脚步声由远及近,抬起头,徐书原正好从走廊穿过。付嘉仰头望着,感觉自己是在徐书原的世界等着他,而他并没有失约。
迎面走来,路灯下只有斜影。
“你吃过了没有?”接过饭盒,付嘉问。
徐书原说自己吃过了。
付嘉的确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来的路上就没吃东西。但他动作还是慢条斯理,细嚼慢咽,想给徐书原留个好印象,也想让徐书原多坐一会儿。
起初徐书原在他身边的位置,后来起身像是要走。
付嘉急忙停筷站起来:“你去哪?我也去。”
“我抽根烟。”
他示意付嘉继续吃,径自走到对面的梧桐树下吞云吐雾。天井很安静,风声擦过耳边像是呢喃,他的右手偶尔抬起来动一动,指间火星明灭。
空气里那点烟味很微弱,闻着却让人安心。付嘉定了定神,忍不住去想,再也,再也不要离开这个人。
双更是不想断开这两章,然后明天不更,算是给自己调休一天吧。可能你们又要说跟我的想法不一样了,但我真觉得这章是目前为止自己最喜欢的一章,说不出来具体原因,就是单纯的喜欢。对徐书原而言最难受的时候我没有再失去你,反而是你主动找到我,陪在我身边,看到我不愿意让别人看到的一面,哪怕它是狼狈的。这是比“喜欢”两个字更有用的安慰。
第54章 不要再离开我
抽完烟回来,饭已经被付嘉吃得干干净净。
“不够楼上还有。”
“我饱了。”
把筷子跟饭盒收好,猜想徐书原大概要回去了,付嘉就问:“我能跟你一起上去吗?我也想帮帮忙。”
“不用。吃完他们就该走了,我帮我姐收拾。”
“好吧。”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天色越来越暗,没过多久有人陆续下来,经过付嘉身边时窃窃私语。他并不在意,只是有点担心楼上。
想来想去到底还是没听徐书原的话。
上楼去,屋里几张桌子都一片狼藉,徐静正在往垃圾桶里倒骨头。
“我来吧静姐,我帮你牵垃圾袋。”
“不用不用不用你插手,”徐静眼睛红红的,挡开付嘉要帮忙的双手,“你到旁边坐着,我这边很快的,一会儿再来招呼你。”
付嘉默不作声地走开,找到扫帚和抹布开始收拾走廊。徐静喊:“书原、书原?你来,你出来,小嘉非要干活,我说他他不听。”
徐书原应该是在洗碗,闻声走出来。付嘉扭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恳切。
“一会儿我跟他一起扫。”
“好吧。”弟弟都开口了,她只好同意,“不想做了就放着。”
说到底徐静还是把付嘉当客人,而且认为他从小家庭条件优越,相处起来格外小心。付嘉吸了口气,摆摆头,让自己不去想那么多,专心清扫地上的烟蒂。
很快徐书原就出来帮忙,两个人效率要高得多。付嘉收拾完走廊就进去让徐静休息。徐静被他按到椅子上,身不由己地坐着,没坐多久就扭身拿纸巾擦眼泪,只是没有哭出声音。
整间房子收拾好后,付嘉出了一身汗。明天上山需要早早出发,徐静回房睡了,孩子是托付给邻居的。
付嘉以为自己也要在这里睡,就问徐书原自己是睡客厅还是哪里,他都无所谓。
“我带你去附近宾馆。”徐书原回身拿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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