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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邃敬再醒来时，起居室里漆黑一片，已然入夜。
他翻身坐起，一床薄被便滑落到地上，惹得被盖住头的黑豹发出不太满意的“哈”声。
邃敬怔了怔，反应过来这应该是白源给他盖上的。
他弯腰捡起薄被，拍了拍灰，有点笨拙地折叠起来，然后去敲白源的房门。
“门没锁。”从透出灯光的门内，传出白源回应的声音。
邃敬大大方方推门而入，就见白源戴着眼镜坐在写字台前，正奋笔疾书。
“还你被子，放哪？”邃敬问。
白源头也没回地回答：“随便丢床上吧，我晚点会收拾。”说着，他又将书翻过一页。
感觉被冷落的邃敬忍不住道：“这才回来第一天，你用不着这么拼吧？”
“已经两个星期没学习了，我进度比别人落下不少。”发现邃敬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白源总算是放下笔，将椅子转过来面向他，“你的进度也一样落下了吧，不需要赶一赶吗？”
邃敬笑起来：“我那成绩你还不清楚？一开始就在谷底的，没有往下落的空间了。”
白源本想再说点什么，外面却传来敲门声。
他们这间寝室的客人一向是来找邃敬的，所以邃敬自觉地开门去了，没忘记给白源带上房门。
过了片刻，外面传来李立等人笑闹的声音，邃敬似乎说了几句，于是又过了几分钟，伴随着一声关门的声音，外面的交谈都远去了，包括邃敬。
白源并不想自作多情，但这一瞬间他有种感觉，邃敬是为了不干扰他这边的学习，才跟李立他们出去活动的。
白源给了自己两分钟梳理刚才发生的一切，随后又专注到学习中去。
另一边，李立没想到自己带着一群人去找邃敬玩，对方不但肯赏脸，还愿意和他们出来浪，顿时走路都有点飘飘然，讲话声音也比平时高了不少：“邃哥！我们两个星期没过现代人的生活了啊！今天网吧联机走起？再不打几场，我这赛季的排位就全完蛋了！”
“李立，邃哥跟你的分段不一样吧，你这分明是想抱大腿。”有同学嘲笑道。
李立骄傲仰头：“我能抱上大腿也是种本事，你们别不服气！对吧，邃哥？”
邃敬压根没在听这群人说话，李立也是找认同的时候才发现邃敬在看别的方向。就在他们对面的人行道上，有个大家都很熟悉的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朝这边走过来。
虽然对方脸上带着笑，李立却有点怂地下意识退了一步。
“邃理事……”一群人除了邃敬，纷纷蔫巴巴地向来人问好。
邃思宇礼节性地朝其他人点了点头，转向邃敬道：“好巧，没想到我们今天能连续遇上两次。”
“我出门没看黄历罢了。”邃敬不客气地回答。
邃思宇完美的笑容顿时有些发僵，但仍旧镇定道：“你这次去实训基地的感觉如何，跟平时的小打小闹完全不一样吧？四叔之前还打电话过来让我关照一下你，但我觉得你自己应该应付得来……“
“邃思宇，”邃敬打断对方的家常话，“你能直接讲重点吗？没事的话我们还要去网吧。”
“我只是跟你聊聊天，尽一个堂兄的职责而已。你现在是成年人了，对待塔的考试，态度别再向以前那样随便，虽然家里不需要你做得多出色，但如果毕业都吃力的话……”邃思宇顿了顿，没说下去，带着些许蔑视的目光又扫向李立等人，“这些朋友可没法帮你提升。”
几个年轻人闻言低下头，露出敢怒不敢言。毕竟眼前这人也是A级哨兵，而且还是邃家年轻一代最有权势的一个，他们惹不起。
邃敬冷笑一声，身上的气势丝毫不比邃思宇放出的弱。他淡淡道：“我跟谁玩，我爸妈都没操心，关你什么事？忙你的去吧，我们有代沟，少来烦我。”说完，他一把拎了李立的后领，示意其他几个男生走人。
邃思宇站在原地看着这群年轻人走出没几步又恢复了欢快打闹的活力，手指微微动了动。他实在是不明白，以邃敬这种浪费天赋，烂泥糊不上墙的德性，为什么祖父偏偏对他青眼有加？
这天过后，大约是被邃思宇隐约透露出的鄙夷刺痛了自尊心，李立忽然抽风宣布他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然后就每晚九点准时抱着一堆教材跟参考书跑到413寝室。
众所周知，要想考前临时抱佛脚，当然得找个靠谱的老师。而大学部男生宿舍里，还有比白源更强的人吗？于是不顾邃敬的抵触和驱赶，李立靠着奇厚的脸皮和惊人的毅力硬是达成了目的。而发现李立每天都跑到413寝室开小灶以后，其他跟邃敬关系比较近的大一男生也要求来这边蹭学神的课外辅导。
于是，等邃敬回过神来的时候，被他当游戏厅使用的起居室已经变成了数理化的补习班教室。
而这对邃敬来说还不是最难以忍受的。
最让邃敬忍不下去的，是方柏华那小子也每天准时跑到413寝室来报到，且一来就死粘着白源不放，还无所顾忌地吹各种旁人都快听不下去的彩虹屁。几天过去，所有参与补习的人都看穿了他的司马昭之心。
一如此刻，方柏华明着是提问，人却非要往靠近白源的位置挤。怎么，起居室这方寸大小的空间还会让他听不清解答吗？
戴着耳机，摆出一副专心打游戏模样的邃敬，其实一直在注意身后的动静。当听到方柏华说“哥，我近视看不清你写的，我能坐你旁边去吗？”的时候，邃敬觉得自己最后的忍耐力耗尽了。
他丢开手柄，摘下耳机，回头。
敏锐的感觉到气氛不对，李立赶紧给其他人使眼色，让大家收拾东西准备撤退。
方柏华看到邃敬黑了一张脸，顿时也有些心虚。
他以前被对方英俊的外表迷了眼，以为邃敬的性格不过是傲娇的猫，甚至还动过追对方的念头，现在脑子冷静了，意识到这是一只会吃人的豹，便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不知者无畏了。
“需要补的差不多也就是这些内容，再深入的，我们大家的专业不同，我可能也帮不了多少忙。而且下周就要考试了，我也需要一点时间自己复习……”山雨欲来的死寂中，白源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李立赶紧见风使舵地接道：“是呢，我们也打扰学神够久了，明天起还是各学各的吧，给白哥留点私人时间。”
其他人纷纷表示同意，并齐心协力把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的方柏华捂嘴拖走。
干扰源消失，邃敬酝酿到一半的怒火无处发泄，只得又自闭地坐回地毯上。
白源慢条斯理地整理完李立他们慌张撤退时留下的废纸，这才拿起这段时间抽空准备的一个笔记本走向邃敬。
面对忽然被递到自己面前的笔记本，邃敬没接，带着残存的不悦抬头问：“干嘛？”
白源道：“给你整理的高数题集，看不懂也没事，硬背下来多少能拿些分。”
邃敬目光下移，看向白源拿着笔记本的手。那只手白净修长，稳稳当当，大有他不接就不收回去的架势。
拗不过白源，邃敬伸手接过笔记本，故意地丢到一边说：“我才懒得背这东西。”
“嗯。”白源也不恼他的不领情，淡定地道了声晚安就走了。
等白源房间里所有的响动都消失，死撑的邃敬才重新拿过那本笔记本翻开。里面整整齐齐全是白源笔锋顿挫的字迹，用不同颜色的笔区分了各种重点，写得浅显易懂。
邃敬看着，良久才低语了一声：“真要命……”
第42章 冷战
数日后，正式进入考试周。
延续“塔”网络授课的模式，哨兵和向导们考试时也是直接通过网络参与，在统一的考场中登陆学号以后获取自己的试卷。
如邃敬这类只报了最低学分所需科目的人，集中考了四天就提前进入等待放假的状态。白源则整整考了一个星期，有时候甚至晚上都有加考。
这也是两人成为室友以来交流最少的一个星期，因为即便是白源，一周连考20多科，回到寝室时也只想躺平休息。
塔跟普通高校不一样，并没有采取学生回家以后再出分数的操作，所有人都必须等考试成绩出来才能离校——如果是多科不及格的，假期自动缩短一周，提前返校准备补考。因为这一规定，李立、方柏华等人考完最后一科的当天就提前进入了祈祷状态，从九天神佛到真主耶稣全拜了一遍，甚至还网购了所谓的“逢考必过符”分给邃敬。
对这种封建迷信的行为，邃敬深表不屑，并毫不感动地拒绝了李立的好意。
“邃哥，你这是仗着自己哨兵必修课的成绩可以拉高平均分吗？呜呜呜，我文化课跟哨兵必修都稀烂，八成要凉了……”公布分数的当晚，李立习惯性地跑到413寝室向他的偶像借勇气，“白哥肯定全过吧？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他行李都收拾好了。”
“不知道。”邃敬打着游戏，敷衍地回答，“还有，每科分数单计，不存在靠优势科目拉平均分，你是高考综合症还没治好？”
李立闻言扭头，一副拒绝真相的样子捏紧他的手机道：“还、还有两分钟成绩就公布了。邃哥，待会儿分数发过来了你先帮我看一眼……”
“拒绝。”
“邃哥！”
叮！
手机短信的声音打断了李立意图进行的猛男撒娇，他不敢看自己的分数，就扑过去拿起邃敬放在地上的手机，看对方的分数找安慰——别看他之前唧唧歪歪了一堆，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小侥幸，那就是文化课方面自己再差，怎么也该比完全不学的邃敬好那么一点。
然后李立就拿着邃敬的手机化为了一座人形冰雕。
白源正整理自己的书柜，忽然被起居室里爆出的一声“这不可能”惊得手一抖，书都差点掉地上了，于是忍不住出门看看到底什么情况。随即，他就看到邃敬跟李立这俩损友居然扭打到了一起。
邃敬低骂：“你今天胆子不小啊，敢抢我的东西。”
李立被勒住脖子，一只手还伸长了不让邃敬把手机抢回去，一边继续喊：“这分数要么是教务处统错了，要么邃哥你作弊！”
“你说什么？”邃敬一式擒拿轻轻松松镇压李立的反抗，冷笑道：“我再给你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
“本来就是啊，白哥，你敢信吗？邃哥他这次全科及格！全、科！”说着，怕白源不信，李立还挣扎着把手机顺着地毯抛过去白源的方向。
没想到这小子还来“告状”这招，邃敬慢了一步，没来得及阻止白源捡起他的手机查看内容。
然后白源就看到了李立所说的，邃敬文化课全科及格的成绩单。
站起来轻踹了李立一脚，邃敬没好气道：“我有高人辅导不行吗？”
李立吼：“我也有啊！我还找白哥恶补了好久！”
邃敬投之以嘲讽的目光，耸了耸肩说：“啊，那就只能告诉你一个残酷的现实了，人和人的脑子是不一样的……来，换我帮你看看，你考了几分？”
跟李立继续闹着玩的间隙，邃敬眼角余光看到白源一声不吭地把他的手机放到茶几上，回了房间。他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之后，直到第二天离塔之前，413寝室都笼罩着一种疑似冷战的诡异气氛。
除了必要的交流外，白源不搭理邃敬的任何闲聊，而邃敬也莫名心虚地不敢去问对方原因。又或者，他自己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到停车场，白源要搭乘回市内的专车，邃敬则骑摩托回家。
眼看着到了分别的时候，邃敬忍不住试探道：“开学见？”
“嗯。”白源头也没回地上了车，留下邃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不爽地踢了路旁的小草丛一脚。
几个月没有回家，白源站在旧居民楼的楼下，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缓步上楼，还没打开家门，就知道了屋内的白奶奶在做什么——这便是参加完实训后的成果之一，目前对自己身边两米范围内发生的事，白源都不需要刻意去听、去看，也能一定程度地掌握。据教官所说，哨兵平时感知的范围是向导的十倍以上，且他们是直接被动地收集海量有用或无用的声音、影像、气味等信息，而不像向导更类似于隔着一层透明玻璃观察世界。这也是为什么向导只要自己学会调节就能自如生活，哨兵却必须得依赖一定的屏蔽设备的原因。
家境比较一般的哨兵，假期会选择从后勤处领取配发的人工向导素平衡五感。不过像邃敬这种身份……家里的屏蔽设施应该差不多跟塔一样完善吧？
发现自己竟然又分心想起邃敬的事，白源微微皱眉，打开家门。
食物的香味扑面而来，向来崇尚节俭的白奶奶为了久未归家的孙子做了满桌的大餐，丰盛堪比过年。
见白源就一个人，白奶奶一边摘下围裙，一边问：“上次跟你一起来看我的那个同学呢，怎么没一起来？我还多做了分量。”
“奶奶，他放假当然也要回自己家啊。”白源无奈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从小就没什么朋友的缘故，自从上次让奶奶见过邃敬一次后，老人平时打电话时都要顺嘴问一下对方的情况，现在还连对方那份饭菜都准备了……
白奶奶不知道孙子心里的纠结，自己抚额笑了起来：“瞧我，都忘了这茬。唉，那改天再重新做一顿，你邀请人家来家里坐坐吧，上次帮了你大忙，怎么也该正式道个谢。”
“再说吧，也许他寒假有别的安排呢？比如去国外旅个游什么的。”不想让奶奶失望，白源只得有所保留地答应下来。
他回房放下行李，又到洗手间里洗了手，在餐桌旁落座时，终于是逃不过奶奶如矩眼神的注视。
老人的目光中有种看惯世情的通透，温柔地问：“小源啊……你是不是跟小邃闹矛盾了？”
到底是一手带大自己的人，一点点异常都瞒不过去……
白源在心底无奈地叹息，点头承认道：“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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