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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耐心地重复了几遍同样的话。
而树林里死寂依旧。
白源心中有些发凉。如果邃敬的精神状态差到连给他一点点回应都做不到的程度，那他继续留在这里不但帮不到对方，还有可能给对方的意识造成额外的伤害。
就在白源考虑撤离时，忽然有根藤蔓绊了他一下。
白源很确定自己进入树林时，这根三指粗的藤蔓并不在前进的路上。他双眼一亮，弯腰扯了扯挡路的藤蔓，然后沿着其延伸的方向追溯回去。
又过了一会儿，白源沿着藤蔓的指引，来到一个湖边。
藤蔓一直延伸到了幽蓝湖水的深处，白源视线追不到的尽头。
是要下水吗？
由于人类未出生时就是被母亲的羊水包裹着、保护着，所以按照研究精神领域的专家的理论，当哨兵向导的精神领域中出现湖泊或者水池时，往往预示着领域的主人在借用这些水保护自己，等待恢复。
白源并不会游泳，这让他站在深不见底的湖边时心底本能地生出一丝恐惧。但这丝恐惧立即就被他用理智压下去了。
这是精神领域，原理有些类似于梦，只要相信自己可以，就能做到现实中做不到的事。
于是白源深呼吸，闭上眼睛跳进了湖中。
冰冷的液体迅速将白源包围，钻进他的耳朵和鼻腔。白源拼命闭紧眼睛和嘴巴，又用手捏住了鼻子。双脚借不上力的感觉让他心里发慌，而且他发现自己虽然跳进湖中了，却不知道要如何下潜。
白源开始怀疑自己会“淹死”在邃敬的精神领域中。但本来不停拍打他身体的水流却忽然退却了，在白源反应过来之前，他下坠的速度便忽然加快了很多，最终，伴随着一声闷响，他感觉到自己似乎摔到了一块柔软的泥土地里。
白源睁开眼睛，被眼前的风景所震慑，过了几秒才想起自己不用再憋住呼吸了。
湖的下面，邃敬的深层精神领域中，竟然是让白源倍感眼熟的阡陌纵横的乡村风光！
温暖的阳光洒在嫩绿的秧田上，和风徐徐吹送来青草和湿泥的味道，还有远处村落中此起彼伏的犬吠声。
如果白源没记错的话，这是他记忆中老家的风景……想起这点，白源面色忽然变白。这些风景不该会出现在邃敬的精神领域中，难道是他刚才在幻觉自己快被淹死的过程中，下意识地用自己的精神力侵占了邃敬的精神领域？！
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时候，向来沉着冷静的白源完全乱了心神，直到他发现河坎上坐着的一道颀长的身影。
“……邃敬？”白源确认地叫了一身。
对方回过头来，看向白源的目光带着点陌生的疑惑，仿佛不知道他是谁一般，半晌才忽然眨了眨眼道：“本人？”
不明白邃敬怎么会有这样的疑问，白源有些茫然地点头。
邃敬忽然笑了，而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地，向后躺倒道：“我刚才还以为，你又是我自己给自己捏的一个幻象。这些天……我见过太多个你了。只不过每一个都只会一声不吭地对着我傻笑，特别诡异。”
白源无语。
他走过去挨着邃敬坐下。但沉默了没几秒，想到自己过来的正事，白源侧头对邃敬说：“你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你们找到我了。”邃敬一脸的轻松。
“你失去意识了。如果你再不醒来，你的精神领域会崩溃，你可能会死，也有可能变白痴。”想到自己之前的焦急，再看看邃敬现在悠闲的样子，白源说明情况时带了几分火气。
“嘘。”邃敬竖起食指，对白源笑了笑，“我只是想再在这边待一会儿而已……这片风景是我们第一次从实训基地回塔的路上，你靠着我睡觉的时候传递给我的，我特别喜欢。”
“你可以回现实里面看，这是我的老家。”白源说。
邃敬没吭声。
白源想过进入邃敬的精神领域后找不到对方的意识，或者找到了却被对方攻击的情况，却没想过会遇到邃敬的消极抵抗。他不知道这片风景到底是哪里吸引着邃敬，以至于对方听他说了现实里面的身体状况有多糟糕都不急着清醒。
“我刚才其实撒了谎，”邃敬忽然道，“那些傻乎乎对我笑的‘你’其实不诡异，挺可爱的。我在这里见证了你从一个只会爬的小婴儿变成现在的样子。”
白源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阻碍邃敬想要醒来的意志的，居然是各种关于他的幻象？
白源感到微妙的不快，他抿了抿唇，冷声道：“那些都是你幻想出来的，不是我真正的样子。”
这道理邃敬当然明白，他甚至明白自己脑补出来的那些小白源可能跟现实中对应年纪的白源相貌有很大的差别，但只要一想到那些都是“白源”，就会觉得很可爱了。
忽然，邃敬觉得眼前光线暗了下去，他看到白源朝着自己俯下身来。
邃敬还来不及感觉错愕，就先感到白源柔软的唇瓣轻轻碰触了自己的嘴唇。这个毫无预兆的吻一触即分，邃敬翻身坐起的时候，白源已经涨红着脸退到了两米外。
“你看到的那些幻象也会这么对你吗？”白源问。
“怎么可能……”邃敬微愣地回答。
“那就赶紧醒来。”说完这话，白源逃也似地从邃敬的精神领域中撤离了。
而精神力还没有恢复的邃敬根本来不及阻止对方，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动撩自己的家伙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影。
*
趴在邃敬床畔的白源突然直身坐起，吓了替他望风的张文皓一跳。
‘怎么了？找到他没？’张文皓迅速用手机敲字问。
白源没有回答，他只庆幸休息站里的光线够暗，而张文皓是和他一样只有正常人五感的向导……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了。
没等到答案，张文皓还以为白源尝试失败了，正要再问，就听见邃敬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会出声就表示……邃敬的意识恢复了！
意识到这点，张文皓立刻就忘了白源反应异常的事，他也顾不上吵到休息站里的其他人，当场就跑去把那位兼职医生摇醒，让对方重新给邃敬检查一遍。
休息站里的灯光亮起，白源给兼职医生让出位置，站到床尾处观察邃敬的脸色变化。
虽然他在精神领域内找到并唤醒了邃敬的意识，但对方要真正苏醒过来，大概还需要一些时间，毕竟他现在的身体太虚弱了。
兼职医生不知道白源和张文皓悄悄做了什么，只当是邃敬自己韧性强筋找回了意识，因此，一边测量邃敬的各项数据，他一边啧啧称奇：“居然有哨兵能在意识消失的情况下自己醒来，我以前都没听说过这样的先例，还想着病人这次可能要完……呃。”发觉自己兴奋之下说漏了嘴，他顿时一脸尴尬。
张文皓这时候已经不想追究对方之前哄自己的事了，只问：“他意识恢复以后就没事了吧？”
见张文皓不追究，兼职医生赶紧小鸡啄米般猛点头说：“没事了没事了！意识恢复以后精神力就会跟着慢慢恢复，我们这类人……只要精神力没被摧毁，身体的恢复能力就不会太差。我估计邃敬再过七八个小时就能真正醒来，到时候可以现在基地里观察一下，确定状态不错之后直接飞回菘城。”
这对参与这次搜救的人而言都是一个很好的消息——他们不但把人找到了，还能把人完完整整地带回去！
听完兼职医生的诊断结果，白源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疲惫和困倦。他看了一眼手表，有些意外地发现此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了，也即是他以为自己只在邃敬精神领域里待了一小时不到，实际上却是待了整整四个多小时？
“你去稍微睡一会儿吧，天亮以后还要继续赶路。”注意到白源在打呵欠，张文皓赶忙道。
白源接受了对方的好意，钻回自己的睡袋里，抓紧时间休息，无暇再去思索自己在邃敬的精神领域里做了什么，对方醒来还会不会有记忆的这些问题。
第74章 不是梦
细碎的光影晃来晃去，液体滴落的声音和隐约的脚步声、交谈声让邃敬觉得很心烦。
他猛地睁开眼，立刻被灿烂的阳光刺激得低哼一声，下意识地抬手要遮住眼睛。被他的动作牵引，输液架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紧接着邃敬就感到有人靠近了自己。
“别乱动，你营养不良要多缓几天。”
这声音，张文皓？
听到轮轴滚动的声音，感觉到强烈的阳光被遮光窗帘挡在了外面，邃敬这才放下手看向站在床边的人。
张文皓依旧是邃敬记忆里那副人模狗样的扮相，西装笔挺面色红润，要不是被运送到菘城市一医的过程中邃敬曾经短暂醒过一段时间，见过对方胡子拉碴的模样，几乎要以为这货带着白源跑去霜岭秘境找自己的事才是梦一场。
想到这里，邃敬问：“……白源呢？”
张文皓噗的一声笑出来：“我还跟人打赌看你醒来多久会问这个问题呢，看来是我赌赢了，你都没坚持到五分钟。”
邃敬沉默地看着对方。
张文皓稍微收敛一点笑意，假咳了一声道：“他早上刚跟我换班，回家休息去了，下午应该会回来吧——医生说过你今天醒来的几率很高。”
邃敬听到这话又不爽了：“你让他守夜？邃家是破产了吗，请不起看护？”
靠，这人！
张文皓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有毛病？看不到人你要问，听说人家一直在旁边陪着，只是暂时离开了你又要说我压榨他劳动力。我告诉你啊，就算你是我表弟，就算你现在是个伤员，我的忍耐力也是有限的！”
“别废话。”邃敬根本不耐烦听。
“他不放心你，想要多陪你一会儿，确认你一切正常才肯离开。这答案你满意吗？现在轮到我来问了，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铁哥们也很少做到这样的吧？”回想白源这些天不辞辛劳不顾风险跟他飞去霜岭找邃敬，人找到以后又全程陪护着，甚至为了避免邃敬脑死亡的可能性，不惜冒着被对方的潜意识排斥、攻击的风险进入其精神领域……张文皓有个大胆的猜测，但对着白源那张表情平淡到甚至可以说冷漠的脸，他又觉得自己的猜测仿佛是小人之心。
等张文皓从回忆中抽离，才发现邃敬又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不想理他。
撇撇嘴，张文皓将自己甩到单人病床的沙发上，拿起手机继续看娱乐八卦去。
邃敬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跟白源有很深关系的事，但他不想把自己这种怅然若失的心情跟张文皓分享，反正对方也帮不上忙。他翻过身侧躺着，下意识抿了抿自己的嘴唇。
他觉得白源好像吻过自己。
但这并不合理，毕竟直到他进秘境之后与白源的书信往来中，对方都没透露出一丝一毫接受他追求的意思。而后来他在秘境里又是生死关头，他不觉得白源会作出当着其他救援人员的面直接给他来个戏剧化亲吻，这实在太扯淡了，又不是拍八点档电视剧。
等下午白源来的时候向他确认好了，到时候要把张文皓赶出去。
邃敬对于也是自己救命恩人之一的表哥，只有寒冬一般的过河拆桥计划。
医院给邃敬输的营养液中可能加入了有镇定消炎效用的药剂，所以没躺一会儿，他又开始犯困。反正这时候也做不了别的事，邃敬不挣扎地顺从生理反应，重新睡去。
直到一股食物的香味将他的意识从黑甜乡中拖回现实。
早上邃敬还在问下落的那个人，此时就坐在离他不远处的椅子上，侧着头跟张文皓说话。而张文皓这个人形电灯泡手上端着碗正往外冒热气的汤喝得津津有味。
邃敬动了动，白源便有所感知地向他看过来。
两人目光相接，俱是一怔。
虽然将邃敬从霜岭秘境一路运回菘城市的过程中，白源已经看过他的睡脸无数次了，但没见到他真正清醒的样子；而对邃敬而言，他对白源的印象，更是仍停留在近两个月前，对方在机场给他送行的那个时候。
那时候的邃敬还是年轻而狂傲，神采飞扬的哨兵；
那时候的白源则是个懵懵懂懂，带着浓重学院气息的斯文向导。
这段分离的时间里，邃敬原本外放的锋芒因为在秘境中步步为营的生活而变得内敛，就像从新造的酒浆变成了陈酿，少了轻狂多了稳定的底气；白源则因为每天都要跟各类优秀的科研人才打交道，接触了更多社会人士，而从原本棱角分明但朴拙的原石，慢慢转化为了温润的美玉。
许是发现此刻病房里的气氛显得自己的存在很多余，在两人无声对视的过程中，张文皓轻轻放下汤碗，擦擦嘴，悄然离开了。
房门关闭的轻响打断了邃敬二人的眼神交流。
白源笑了笑，问：“现在有胃口吗？奶奶让我给你带了罐鸡汤来，要不要尝一下？没放你讨厌的那些佐料。”
邃敬何止是有胃口，他现在都快饿疯了！
哨兵的身体恢复能力本来就比普通人要强得多，在他意识恢复以后，除了骨折的部位以外，其他地方的伤口现在都已经结痂了。但快速的伤口修复也就意味着大量的热量消耗，虽然医院给他挂了营养液，可营养液只能补充伤口修复所需的能量，却填不饱肚子。
于是，白源刚问完，就听到邃敬的肚子明显地叫了一声。
邃敬：“……”
给面子的没有嘲笑自家室友的失态，白源借着盛汤的动作背过身去，给予邃敬调整面部表情的时间。
几分钟后，邃敬靠坐在床头安静喝汤，白源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
“很想笑的话就笑好了，反正没外人在。”看见白源的唇角微微翘起，邃敬郁闷地批准道。
“不是，只是觉得这个场景很像之前我生病的时候的复刻，只是地方换了而已。”白源说，“之前是你照顾我，现在是我照顾你。”
闻言，邃敬发现还真是。
“所以你不用觉得别扭。”白源补充道。
“你这是还人情？”邃敬问。
白源一言不发地看了邃敬一会儿，从对方的神情中判断出，他应该是不记得精神领域里发生过的事了——这很正常。当时白源进入的是邃敬的深层精神领域，换句话说，他接触到的是邃敬的潜意识。而人类对于潜意识里发生的事，本来就很少会留下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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