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晨系上安全带,等着前面的几辆车先开出去,看了眼旁边的雁归秋,安静下来便又不由地深思许多。
“江家那边先不说了,你爸妈那边,你准备怎么办?”
“照实说啊。”
“你不怕他们……”宋安晨说着有些说不下去。
江家也好,雁家也好,从家风来说都是非常传统的家庭,即便如今同性婚姻已经合法多年,但在最主流声音里,这依然是病态的、违背人伦的事情。
至少也是不值得大肆宣扬的。
先前她觉得江雪鹤性格软,对家人一再退让,以后很有可能会被家人的意见裹挟,选择商业联姻。
但转头来想雁归秋,也未尝不是如此。
雁归秋并不是真的很抵触继承家族的事,她也有能力,那对她而言是可“做”也可“不做”的事情,并没有太大的执念。
但她的妹妹想去做。
所以雁归秋选择退让,即将到手的东西随手一抛,留下位置,毫无留恋地拍拍屁股走人。
这样的前提当然是她们之间有感情,而且关系很好。
野心与欲|望这种东西有时候很难控制,何况妹妹也有天分,像是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雁归秋回避了冲突,体验到了另一种曾经期望过的人生,家庭关系依然还算和睦。
雁归秋从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平日里与朋友接触时也是发自真心的开心。
但宋安晨仍是忍不住担心,雁归秋愿意为家人退让,那么家人对她呢?
在那些传统古板的家族之中,脸面才是最要紧的事。
雁归秋不会放弃真正执着的东西——比如亲情,但二者冲突时,那些争端与矛盾恰恰是她最不想看见的东西。
宋安晨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对还未发生的事产生焦虑是件很傻的事,但她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担心自己的好朋友。
“走了。”雁归秋说。
“什么?”宋安晨回过神,看见前面空荡荡的,才反应过来是应该开车走了。
从出口出去,外面就是宽敞的大路,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临近郊区,车辆并不多,两侧路灯安静地亮着,两道光流一直延伸到天际。
雁归秋撑着下巴靠在车门上,一手摆动着仍然黑屏的手机,一边透过车窗打量着外面的夜景。
后座上那一叠资料散落着,一张写着“plan 381”的纸孤零零地从座椅上滑下来。
雁归秋瞥了一眼,冷不丁地开口:“我从来没有赌输过。”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前面是红灯,宋安晨踩下刹车,扭头看了她一眼,问:“包括感情吗?”
“感情不是需要赌的东西。”雁归秋说,“但是将某样东西安稳地接入某个已经成型的整体之中,是通过一些方案技巧就能达成的事。”
“嗯?”
“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
“对我来说,更重要的并不是能不能被家人接纳。”
“那是什么?”
“怎么才能追到雪鹤姐。”
“咚——”
一阵急刹车,雁归秋的手机脱手而出,猛地撞到车前壁上。
但这会儿她却无心去看手机,脸色一变,伸手就去拉车门。
宋安晨脸色发白,坐着缓了一会儿才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车。
车前方,有一个人倒在地上。
这是下一个十字路口,对面的绿灯这会儿才开始跳出倒计时,倒在地上的那个是突然之间从路边冲上斑马线的。
好在车到路口开得不快,宋安晨刹车踩得及时,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直接撞上来,但看到一个人这么直挺挺地倒在车子正前方,还是把人吓得够呛。
“生病了吗?”宋安晨下车绕到前面,一边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归秋,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雁归秋半跪在“病人”身边,好半天没接话。
宋安晨心头一紧,忙问道:“人还在吗?”
雁归秋点了点头:“有气,估计又是低血糖,也没看见伤口,呼吸挺平稳的,应该没事,不过还是叫救护车拖去医院检查看看吧。”
语速稳而快,仿佛见怪不怪,还透着几分生无可恋。
“又是”?
宋安晨脑海里冒出了什么,没来得及多想,先去打了急救电话。
报完地址再转过头,就见雁归秋按着眉心坐在了地上,喃喃自语:“我收回前言……”
“什么?”
“‘我从没赌输过’那句。”不知是不是光线打出的幻想,有那么一瞬雁归秋的神情显出了几分狰狞与痛苦,但声音里只有疲惫,“在她身上我就没有走过好运。”
雁归秋指着地上的人,宋安晨已经猜到了这位“病患”的姓名。
“覃向曦?”
宋安晨借着车灯,俯身看了一眼,地上的人被长发糊住了小半张脸,但对于纠葛颇深的人而言,一眼就能认出来。
“怎么又是她?”宋安晨扭头看了眼荒无人烟的十字路口,感觉到十二分的费解。
这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也想知道。”雁归秋木着脸说道。
“我记得你前两天不是才说她跟学校老师去国外参加什么演出了吗?”宋安晨问。
“当时据说至少为期两个月。”雁归秋补充道。
比寒暑假都要久了。
雁归秋还为此在各大社交平台上连着放了两天鞭炮,以为自己终于能清净一段时间了。
谁承想……
剧情的惯性也太强大了。
但之前最严重的也就是被小混混堵在墙角调戏,以及一些能提前看见的意外,哪有这么考验人心脏承受能力的。
雁归秋伸手捂住了脸,来回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平复下心情,“救护车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说是大概十分钟左右。幸好这地方路况不错,说不准还能更快一点。”
两人也不敢随意搬动躺在地上的人,只能坐在两边密切关注着她的情况。
好在覃向曦呼吸一直很平稳,看起来更像是睡着了。
宋安晨坐了一会儿,终于缓过神,手脚也渐渐回暖,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今天的运气全花到江雪鹤身上去了。”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说道:“估计回去要过十二点了,但愿别再发生什么意外了。”
雁归秋疲惫地点了点头:“但愿。”
事实证明,flag这种东西一旦立起来,转头必然会倒。
就在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呼啸而来时,两人身后停下了一辆车。
车窗落下来,传来熟悉的声音:“归秋,安晨?你们停在这儿干什么?”
驾驶座上坐着的是江雪鹤,换了身衣服,但妆还没来得及卸。
副驾上坐着夏瑶心,离两人更近,半趴在车窗上,手按着肚子,面色有些发白。
但在看清地上躺着的人时,原本只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上夹上了几分惊恐。
江雪鹤得不到回应,不由微微皱了皱眉,有些担忧地问:“出什么事了?”
夏瑶心哆哆嗦嗦地用指尖指了下地上的“尸体”,声音颤抖:“那好像是覃向曦诶……”
荒郊野岭。
爱恨纠葛。
情敌会面。
……
很容易就叫人脑补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第6章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夏瑶心思绪发散,越想越远,惨白着脸,颤颤巍巍地掏出手机。
“先、先报警吧。”
但很快,她就注意到了呼啸而至的警笛声,警车是和救护车一块到的,夏瑶心手一抖,手机“啪”的一下掉下去。
“这么快?”夏瑶心满脸震惊,“我电话还没拨出去呢!”
雁归秋:“……”
宋安晨:“……”
也不能怪夏瑶心误会,换个陌生人来看一眼,也会怀疑地上那个人是被车撞了。
救护车上下来的医生简单检查了一下覃向曦的情况,伸手招来担架,将她抬上救护车。
警察在旁边先跟雁归秋两人了解了一下情况。
覃向曦身上没什么外伤,车上两人一直守着没离开,行车记录仪和路口摄像头都在工作,两人也犯不着说谎,听说她们认识之后,警察干脆带她们一起去了医院。
江雪鹤和夏瑶心跟在后面,进了同一家医院。
进了医院之后,夏瑶心去挂了急诊,覃向曦则被医生带去做了全套检查,宋安晨被警察叫去单独问话,余下江雪鹤和雁归秋两人坐在走廊外的长椅上。
“你们不要紧吧?”江雪鹤关心了一句。
夏瑶心光是被车祸现场似的场面唬住了,江雪鹤反倒是注意到了另外两人——严格来说,她们两个人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雁归秋摇了摇头:“我们在车里,没受什么伤,也就是安晨被吓得够呛。”
“但愿不要留下什么阴影。”江雪鹤说道,“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再让她单独开车了。”
雁归秋点了点头。
“你呢?”江雪鹤又问。
“我?”
“被吓到了吗?”
“稍微有点。”雁归秋无奈地笑了笑,“不过不是我开车,而且也习惯了。”
江雪鹤没来得及追问,护士出来叫了一声。
夏瑶心是受凉和贪冷引发的急性胃肠炎,需要在医院住一晚,挂过水再观察一下情况,这会儿她胃疼得走不动路,江雪鹤代劳去交了费。
忙完回来时,雁归秋还坐在外面等宋安晨回来。
但这会儿她神情放松下来,大概是已经确认了覃向曦那边没什么事。
覃向曦没事,她们这边也能少很多麻烦。
“以前经常遇见这种事?”江雪鹤问。
“怎么看出来的?”
“看你好像真的很习惯了。”而且也绝说不上高兴或许过分的担忧,反而镇定到麻木似的。
“是。”雁归秋叹了口气,“可能这就是孽缘吧。”
江雪鹤倒是恍然:“所以那些流言就是这么传出来的吗?”
雁归秋沉痛地点了点头。
江雪鹤不由笑了笑:“难怪那么多人说你们有缘分。”
雁归秋瞄了她一眼,问:“雪鹤姐也相信缘分吗?”
“刚刚我出来之前,我妈妈也在说这句话。”江雪鹤说道,“一位世交家的哥哥,恰好穿了身蓝西装,比我高十公分,曾经是我的大学校友,还搞过乐队。”
——门当户对,心有灵犀,郎才女貌,受过同一种教育,还都搞过“艺术”。
雁归秋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就是不耐烦才找借口跑出来。”江雪鹤也无奈地笑了笑,“不过也算办了件好事,刚走到半路上小夏就说肚子疼得受不了了。”
“看来那位‘灵魂伴侣’先生是没能获得雪鹤姐的芳心了。”
“那叫什么‘缘分’呢?照那样的说法,我跟每一个人都是有缘的。”江雪鹤看了雁归秋一眼,说道,“就拿归秋来说,我们恰好同是女人,恰好从外乡来云华市,恰好都有兄弟姐妹,恰好都认识小夏,恰好都喜欢图像色彩画面,恰好名字里都带鸟……”
听江雪鹤这么一列,雁归秋也才觉得她们似乎也还挺有缘分,但再一琢磨,不由无奈地笑笑。
“看来缘分这种东西是一点都不值钱。”
“我倒不这么认为。”江雪鹤反而意见相反。
“嗯?”
“缘分这种东西,自己愿意相信,那才叫缘分。”
“要是不相信呢?”
“那叫麻烦。”
雁归秋想了想她和覃向曦之间的“缘分”,深表认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那已经不仅仅只局限于“麻烦”的程度,几乎已经是人生之中天坑峭壁,无端生出的重重荆棘折磨了。
可惜就在她下定决心要铲除这个人生障碍时,第一个计划上就出师不利——
不过反过来想,如果帮覃向曦找对象的路行不通,她自己来似乎也不是不行。
雁归秋扫了一眼旁边的江雪鹤,有心想问问自己与她算是“麻烦”还是“缘分”,但转念想想,才见面不到三个小时,这显然是个还没有能够定论的问题。
这会儿就算问,得到的也只会是毫无唐突绝不出错的回答。
剧情里女主苦追了十几年也没能真正焐热白月光的心。
永远温柔,也永远疏离。
为什么偏偏是那个白月光呢?雁归秋仰头望了眼天花板,有些想不通。
但想来想去,也没有出现过“放弃”的字眼。
对雁归秋来说,见过面之后的江雪鹤当然是“缘分”。
墙上钟表分针又转了半圈,宋安晨终于回来,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原本正在闲聊的两人立刻停了下来。
“覃向曦好像是被绑架了。”宋安晨神情复杂,原先的恼怒也散去几分,只剩下后怕,“刚刚她老师那边报了警,说是失踪超过三十六个小时了,还收到了要赎金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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