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逢秋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含蓄的笑容,他把柴草放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韩兑走进院里,就觉得这院子真不错,院子里种着一棵梨树一棵桃树,墙角处还有一丛月季花。
两人说着话进了堂屋,堂屋里摆设不多,打扫得干干净净,看着就让人很舒服。
刘逢秋用茶叶末泡了一壶茶,两人各喝了一大碗茶,韩兑打量着堂屋里的书架,就随口问道:“你这除了课本还有别的书看没有?”
刘逢秋小心地回答道:“我只有小学初中课本,借来的高中课本,另外还有领袖语录,其他的书都是资本主义的毒草,我从来不看。”
韩兑在心里叹息一声,连忙答道:“毒草我也坚决不看,做为社会主义好青年,谁看那玩意儿?对了,我那儿有几本社会主义的粮草。下回拿给你看。”
刘逢秋一听说还有下回,心里十分高兴,点头道:“行,咱们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韩兑在刘家呆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家里这会儿应该闹腾完了。
刘逢秋把他送到门口,目送着他离开。
韩兑经过大伯韩大中家门口时,大伯母杜红丽笑眯眯地看着他,招呼道:“小锐你回去啊?”
韩兑礼貌地回了一句,大伯母今天谈兴颇浓,继续跟韩兑拉家常:“小锐,上午你奶去找你啥事啊?”
韩兑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杜红丽早从别人嘴里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可是她还想知道更多,韩兑越是欲言又止,她就越想知道。
为此她还付出了一点代价,进屋拿了一个白面馒头硬塞到韩兑手里:“这是早上刚蒸的馒头,你也尝尝。”
韩兑搜索了一下脑中关于大伯母的记忆,不由得虎躯一震,他的这位大伯母可是有名的糖公鸡,所谓糖公鸡就是比铁公鸡更胜一筹。铁公鸡是一毛不拔,糖公鸡不但一毛不拔,还倒粘别人两根毛。
他竟然从糖公鸡手里拿到了一个白面馒头,这真是一个历史性的进步。韩兑看着手中的馒头,觉得它更白更大了。
韩兑珍而重之地把馒头放到口袋里,一脸真诚地说道:“大伯母,你对我真好,你这人真大方。反正你也不是外人,说出来也不算家丑外扬,我就把这事说道说道。”
韩兑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奶奶闹事的过程。
杜红丽刚才已经听人说过一遍,但再一次听到婆婆被韩兑怼得哑口无言时,心里还是爽快无比。
这就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谁让这个老太婆整天不干好事。
韩兑这下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大伯母忍痛给他馒头了,原因是自己替她出了口恶气。她跟赵春平是天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他懂他懂。
韩兑觉得大伯母的功能还不仅仅在于一个馒头,她还有别的用处。
韩兑又说道:“大伯母,你知道的,我一向是个孝顺的孩子,我书读得多,道理懂得多。知道应该孝顺老人,可是我奶她做得太过分了。她不仅仅是把大姐把火坑里推,还把我们老韩家往泥坑里赶。”
杜红丽反问道:“推你姐进火坑我明白,为啥说把咱老韩家往泥坑里赶?”
韩兑长长地叹了口气,跟她摆事实讲道理:“大伯母,你是咱村里少有的聪明人,你仔细想想,大家伙对于那些换亲的人家是怎么看的?是不是都不太看得起?”
杜红丽道:“是不咋看得起,可那总比打光棍强吧?你大哥那条件,也是没办法。”
韩兑摇头:“大伯母,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大哥这样还不如打光棍呢。我之所以强烈反对,一是因为我跟我姐感情好,不舍得她受苦;二就是为了我们全家甚至是咱们老韩家着想。我同学知道咱家要换亲后,都一脸看不起,说你家条件得有多差,大哥找不到对象就罢了,得用姐妹去换媳妇。他们还说咱们家觉悟太低,不把姑娘当人,是封建毒瘤思想。好人家的姑娘和小伙子以后也不想跟咱们家结亲。”
杜红丽听得直皱眉头,她不死心地问道:“真是这样?可咱村里也有换亲的呀,人家不照样过日子?”
韩兑说道:“大伯母,人家是什么人,咱家又是什么人?你跟我大伯是村里有名的聪明人,大家提起你们谁不竖大拇指?在十里八村是少有的有排面的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别的不说,就说这白面馒头,那是谁都能吃得起的吗?
还有我三叔,那可是城里人。本来大家挺羡慕咱们家,将来我们兄弟几个说不定也能像三叔那样娶个有正式工作吃商品粮的城里媳妇,这下一切都完了。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别说城里姑娘,乡下的好姑娘也没戏了。大伯母,咱们老韩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韩兑说完这番话,揣着馒头离开了,留下若有所思的杜红丽。
韩兑回到家里,发现奶奶已经不在了。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韩梅和陈月香正在院子里择菜,一看到韩兑回来,韩梅面带笑容,陈月香则故意拉长了脸,说道:“你这个不省心的,净给我找事儿。”
韩兑凑上去,双手捧上白馒头说道:“老娘在上,你消消气。我把馒头上贡给你。”
陈月香惊讶道:“哪来的馒头?你去镇上了?”
韩兑笑道:“没去,是大伯母硬塞给我的。”
陈月香和韩梅都是一脸震惊。
陈月香甚至还特意抬头看了一眼日头,自言自语道:“这日头没有打西边出来啊?糖公鸡咋转性子了?”
韩兑:“……”
第005章 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韩兑赶紧把那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理论分析给她听,陈月香频频点头:“你说得对,应该就是这么个理儿。你大伯母出了口恶气,才舍得给你馒头。”
虽然上午婆婆来闹过,可是没怎么影响陈月香的心情。她嫁人时,老娘教给她一个祖传的道理:嫁人以后,哭归哭,闹归闹,哭闹过后该吃吃该喝喝,无论多大的事也得吃得饱睡得香,这种女人才能活得时间长。聪明的女人能一边跟婆婆妯娌对骂一边吃饭,跟人对骂就得走嘴不走心。
陈月香得了老娘的真传,完全做到了这一点。
婆婆来闹算个啥,反而把她自个儿气得够呛。她儿子争气聪明,到外面溜一圈就能从糖公鸡手里拿个白馒头回来。
陈月香越想心情越好,不由得哼起了小曲,她心情好,就决定改善改善生活,中午炒了个鸡蛋炒韭菜,一个鸡蛋炒了一大盘韭菜。
韩大华和韩刚都没回来吃饭。韩兑随口问了一句,陈月香说道:“不用管他们,两个大活人还能饿着了。”
韩梅答道:“爸在大山叔家,大哥去刘家庄了。”
韩兑也就随口一问,对他俩也没多关心。他把白馒头一分为四,一人一小块,白面馒头就韭菜鸡蛋,吃起来是真香。粗粮有益健康,可还是白面吃着香。
吃完饭,在韩兑的带领下,大家一起漱了口,坐下来商量事情。
韩兑说道:“妈,我想带着大姐去公社找妇联的杨主任,让她出面教育教育我奶。”
陈月香问道:“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杨主任乐意管咱家的事吗?”
韩兑说:“应该会管的,我听人说,她对工作挺负责任的。我奶这种做法是包办婚姻,是违反国家政策的,在妇联的管辖范围内。”
陈月香不置可否。
她看向韩梅,韩梅紧张地说道:“我见了杨主任可咋说?我嘴笨,一见了生人就紧张。”
韩兑想了想说道:“没关系,我教你。”
吃完午饭,韩兑还美美地睡了个午觉,醒会儿神,看了一会儿书。下午的时候,韩兑就和韩梅坐在院子里一边剥花生一边说话,韩兑在教她怎么向妇联主任告状:“你就实话实说,忘词了你就哭。我会在旁边帮你的。”
韩兑不厌其烦地教了韩梅几遍,韩梅默默记下了,就是不知道明天能发挥成什么样。
韩梅感动地说道:“小锐,你对我真好。”
韩兑笑道:“你是我姐,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韩梅想想自己的两个哥哥,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同样是兄弟,咋就差别那么大?
韩兑干了点活,看了会儿书,又把自己的屋子给收拾一遍,扔了一些破烂,被陈月香看到,骂他是败家子,那些破烂大部分又被捡回去了。
收拾一遍后,屋里亮堂许多。
陈月香母女三人拿着针线活串门子去了。院子里静悄悄的,韩兑打开房门,吹着自然风看《雷锋日记》,家里的黄狗溜达累了卧在韩兑脚边打瞌睡,韩兑把脚伸到黄狗的肚皮上,毛茸茸地挺舒服。
他正看得入神,韩刚和韩大华回来了。
韩刚像一头发怒的藏獒似的,龇牙咧嘴的,一进来就冲着韩兑狂吠:“小六,你挺能耐啊,我一回来就听说你干的好事了。听说你把咱奶都气晕了?”
韩兑白了韩刚一眼:“你长脑子是为了显个高吗?咱奶是谁,骂遍三村无敌手,纵横生产队几十年,内心坚不可催,就凭我能把她气晕?”
韩刚恨不得一拳头砸破韩兑那张白净的脸,看着就来气。
他压着火气,回过头来对韩大华说道:“爸,你到底管不管小六?他把奶奶气成这样,你就不怕别人说咱家不孝?”
韩兑飞快地说道:“大哥,咱俩今天就掰扯清楚到底是谁不孝顺。我就问你,是谁要把自个儿的姐妹嫁给一个又傻又残的男人?是谁让爸妈为难争吵?是谁让村里人戳咱老韩家的脊梁骨?又是谁害得亲弟弟绝食卧床不起?是你是你还是你,你这种人还有脸骂我,你的脸皮是从大象身上借来的吗?厚成这样。”
韩刚气得发狂,抄起扁担就要打人,韩兑拿起凳子往韩大华身边一站:“你打吧,打死我拉倒。”
韩刚:“……”
韩大华两只眼睛一瞪,怒喝一声:“兔崽子,还不把扁担放下,我看是你皮痒了。”
韩刚经常被父亲揍,当着他的面哪敢放肆,只好乖乖地放下了扁担。
韩兑在旁边说道:“爸,你管一管大哥。咱家就三个儿子,大哥这样子,你能指望他给你养老?二哥又自私又凉薄,天天往三叔家里跑,恨不得当三叔的儿子,你能指望得上?你最能指望得也就是我。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妈也不能再跟你过,难不成你还能再娶个媳妇?”
韩大华一听小儿子这话,似乎也挺有道理。大儿子指望不上,二儿子压根不爱回来,他能指望的也就是小儿子。
韩刚恨得牙痒痒,可他说不过韩兑,又不敢动手。
最后气得自己啪啪抽自己嘴巴子。
韩兑:“……”原来真的有人自己打自己。不过,他尊重韩刚的意见,绝不劝阻。
抽完自己,韩刚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往外跑:“你们都向着小六,都欺负我这个没娘的孩子,我去找我姥姥去。”
韩大华没喊住,索性随他去了。他现在心烦得要命,直接回屋躺尸去了。
韩兑给他泡了一碗茶,端进屋里,说道:“爸,你喝茶,我知道你很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我们老师说了,做为一家之主,做为一个男人,要懂得取舍。你究竟是为了大哥要牺牲我们姐弟几个,还是为了我们大家让大哥做出让步?你可想好了。”
他话不多说,放下茶碗离开。
晚饭前,陈月香母女三人回来了。
当陈月香得知韩刚去他姥姥家时,满不在意地说道:“去了也好,省得在家闹腾。”
韩梅的脸上笼上了一层愁容,一个奶奶都这么难对付,再加上她姥不得更麻烦?
韩兑也有点头痛,这要是在市场经济时代,他直接买一张车票,让韩梅外出打工,离得远远的,家里人想找都找不着。这个时代想出个门都没法子,只能困在家里。
不过,他既然要管那就管到底。他说道:“姐,明天一大早,咱就去公社找杨主任,杨主任要是还不管用,咱就找公社书记。”
根据他的经验,老百姓一般都怕当官的,小官也怕。他奶应该也不例外。
韩梅咬着牙答应道:“行,我跟你一起去。”弟弟为了她跑前跑后的想办法,她自个儿也要争气,不就是见妇联主任吗?她不怕。
一家人吃完晚饭,各自回房歇息。
次日清晨,韩兑和韩梅早早地起床洗漱打扮。韩兑找出自己最体面的一身衣裳,军绿裤子配白衬衫,再搭配个黄挎包。
陈月香看了一眼儿子,满意地说道:“我家小锐就是精神。”
说着,她掏出一把零钱给韩兑,韩兑惊喜地道:“给我这么多零花钱,谢谢妈。”
陈月香白他一眼:“想得美,这是让你捎东西的,你去供销社买一块胰子,再买10盒火柴回来。”
韩兑揣好钱,和韩梅一起出发去公社。
经过村口的打麦场时,村民们正五成群地凑在一堆闲聊。
姐弟俩的出现引起了大伙的注意。
有人跟他们打招呼,“一大早就出门啊?去哪儿啊?”
韩梅笑着一一回应,“婶你吃饭呢,我俩去供销社买点东西。”
韩兑也跟着回应几句。
本来大家彼此打了个招呼就完事了。
偏偏有人阴阳怪调地问韩兑:“小锐,你该不会是要去刘家庄看你姐夫吧?去看看也好,看完了早定下婚事,反正女娃子早晚要嫁人,早比晚好,哈哈哈。”
韩梅一听到“刘家庄”三个字,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
韩兑停下脚步,瞥了说话的人一眼,此人正是李满福的堂叔李银安。
李银安今年五六十岁,年轻时都不是什么好人,年纪大了,不但保留着年轻时的坏习性,又新添了不少新毛病,比如倚老卖老之类的,此人忌讳还多,特别怕死,最讨厌别人当着他的面说跟死有关的事情。
李家与韩家素来不对付,全村的人都知道。此时,大家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韩兑笑眯眯地看着李银安说道:“李大爷,要是照你这么说,咱们人早晚都得死,怎么不见有人早点去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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