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哪日我真的碰巧护不住你,便是还多了一重保障。”
玄天赦笑他小题大做,却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第72章 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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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汲推门而入的时候, 玄天赦刚披上外面的罩衫。黑色的广袖纱衫裹着他略显纤细的腰肢,还未束起的长发披散在颈后,这么多年与寒诀相处,竟让他眼角眉梢多了一分寒诀的妖魅。
孟汲有些尴尬地擦了擦额间并不存在的汗渍, 轻咳两声开口, “师父, 师伯说请你过去一趟。”
“这么大的年纪还不稳重。”玄天赦瞧着眼前这个已然在六年之中退去青涩,如小树一般抽枝发芽的男孩子, 暗自骄傲了一番。虽然嘴上说着训斥的话语,可心里却在感慨不愧为自己教出的徒弟。
孟汲已是比肩了玄天赦的高度,甚至还有再继续抽条的趋势。玄天赦看着他, 总觉得过分眼熟,只像曾经还年少轻狂的自己,只是眼中多的那份朝气与清澈,却是他在长大的路上便丢弃没有了的。
“怎么了, 汲儿?”
孟汲摇头,“不知道,师伯只说让我来唤您一声。”
玄天赦便也不甚在意, 只打趣道,“如今倒好了, 我徒弟生生成了我师兄的徒弟。天天便是他师伯长师伯短的,我这个师父恐怕哪日便会被你抛了去吧。”
孟汲也不似小时候那般费劲心思地讨好了,便也顺着玄天赦的话往下接了去, “那要看师父会不会痛改前非,对徒弟好上加好了。”
玄天赦也不恼, 只佯装一脸严肃的样子点点头,说道, “说的也是,毕竟这些年你师父也就教会了你些许法术,让你能有机会多出去历练。除此之外,别无它事,却也真的待你不好了,也怪不得你更喜欢粘着你的师伯。”
玄天赦说罢,便装着失落的样子,让孟汲直直慌了神情,连忙解释,“师父不是的,我……我没有真的”
孟汲虽已是过了二十岁生辰,可在玄天赦等人的眼里,仍然是当年从桐陵捡回来的瘦弱男孩。众人宠着爱着,将本合该是玄天赦翻版的男孩,养成了这幅仍是天真烂漫的样子。
他当真以为是玄天赦被他的话语伤害到了,却见玄天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汲儿,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长进,师父这一点点的小玩笑竟又将你骗了过去。”
孟汲这才意识到他又被自己这个越活越回去了的师父戏耍了一番,见他师父笑得开怀,便也随着一同咧开了嘴角。
玄天赦束好发冠便出了门,一抬眼就瞅见了一直粘着孟汲的玄雪崖。玄雪崖这些年的变化更大,只不过性子谁也没随,渐渐适应了身为妖族的身份后,便也不再似原先灵兽那般憨傻直率。只不过他再也少了那刚化形的时候那股娇憨劲儿,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冷漠,独独对着孟汲的时候才肯展露一丝笑颜。
玄雪崖见玄天赦出了门,便微微侧身让了一下,颔首示意。随即便又朝着前面的孟汲去了,那股子黏黏腻腻的模样,让玄天赦不禁蹙起了眉头,满脑子曾经寒诀对他一言一行,可不映衬在玄雪崖的头上了。
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可又总想着玄雪崖和孟汲怎么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论个青梅竹马的情谊也是有的。他不该想的过多,可还是忍不住扭头去看二人相处的模式。
玄天赦叹了口气,还是定定心思索白凛找他所为何事。
这六年来,他们一直暂住在屠仙宗。前段日子白凛回了四象门将首座之位传于弟子,正式成了闲云野鹤之姿,甚至还与张仲琰在外游历了一番,这几日才回了屠仙宗。
玄天赦心里琢磨着,莫不是师兄一番游历,搜寻了不少各地的奇珍异宝要送给他。他不禁暗笑了自己一番,只道自己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从前一个人的时候到能把事事处理妥当无误,现下有了寒诀和一整个屠仙宗在背后支撑着,便是连动脑想到的也是些令人开心的实物。
院内满目的鸢尾花开的正夺目,紫色的一片一如当年冬日他初来屠仙宗的模样,可一转眼竟是多年过去了。只不过因着这六年间多得是开心快活的事情,相较他前两百三十七年的苦日子,过得尤其的快。
鼻腔中充斥着浓郁的花香,却让玄天赦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让自己确定不是在做着醒不来的美梦。
玄天赦赶到白凛院子的时候,白凛正在弯着腰侍弄花草。白凛向来不喜欢什么浓郁花香的花草,便拒绝了玄天赦曾说过的移植部分鸢尾过去的提议。许是物随人型吧,白凛院里养活的便是高洁纯雅的兰花、宁折不屈的顽竹罢了。
他听见玄天赦的脚步声便直起腰来,仍是白衣似雪的样子,长发松松垮垮地绾在耳后,偶尔有一撮发丝随着微风垂下。没了那么多烦心事的白凛而今连瘦削的脸庞都长了二两肉,看上去更加的温和亲切。
白凛笑笑,慢吞吞地将手里的小锄头搁下,掸了掸身上的浮土。他向着玄天赦的方向走来,步子塌的极缓却每步都稳稳当当地扎在了地上。
“师兄……”玄天赦有些哽咽,虽然白凛的腿当年是接上了也便能如同正常人一般走动。可终归不是自己的东西,总在使用上有着些许不舒服。可他……毕竟已经知晓了那年是师兄为了护着他才失了一双腿,他又怎么袖手旁观将这件事抛诸脑后呢。
“怎么了,怎么哭丧着个脸?”白凛有些意外,慌忙问道。
玄天赦抹了抹鼻子,说道,“无妨。师兄让汲儿唤我来,所谓何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我总觉得心里有些慌,得寻你来说道两句。”白凛唤了玄天赦进屋,随即便忙前忙后地沏着茶水,“毕竟是关于玄安城的,我觉得你还是知晓一番为好。”
“玄安城?”那是玄天赦出生的地方,也是给予他最开始侮辱的地方,还是让他施展自己的抱负、大展拳脚的地方。过分熟悉的名讳让他心中不由得攥紧了,莫不是玄安城又出了什么大事。
“十日前我游历经过玄安城,便听一些个妇孺们说到玄安城月余经历了一场地动。那地动未曾伤到他人性命,却偏偏将你的城主府震塌了,这些日子他们正准备重新筹款重造你的城主府呢。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却听见有怪事,据说从城主府的下面裸露出些许白骨来。”
白凛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巧在了玄天赦的心上,是他近些年的日子过得太过和顺,竟让他忘却了那玄安城城主府的地下,有一个他亲手挖掘的水牢,水牢里曾经存放的尸体,到现在也该变成白骨了。
玄天赦的脸色突变,却让白凛有些恐慌。若是当真这些个白骨尸首是他那个乖乖巧巧的师弟做的,那当年他为了护住玄天赦所做的一切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白凛颤抖着声音,强忍着难过问道,“阿赦,那些白骨……是你做的?”
玄天赦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白凛的问话。若是肯定了答案,那便是坐实了自己曾经杀人害命过;可那却不是他的本意,若不是那些人罪大恶极、枉顾玄安城百姓的生命,他又怎么会痛下杀手。
他无奈,只得先对着白凛摇摇头。
白凛煞白的一张脸这才有了些许缓和的意思,他长吁一口,面容上牵起一个勉强的微笑。可去端茶的右手却仍是颤抖异常,连带着茶水都泼洒了些许出去。他唯恐自己的师弟真成了杀人如麻的恶霸,那从小教育他长大直到他下山的自己,便是其中的罪魁祸首了,死上千遍万遍也不能赎罪。
可他对面的玄天赦,却是抱着不同的心思的。玄天赦不知在他之后的城主府换过几任主子,但是照白凛话的意思,却是未曾换过。只因着他语句中的那句百姓们说的“你的城主府”,指名道姓是玄天赦的,这恐怕逃也逃不过了。
那些百姓从前当他是神明一般的存在,又怎会让他人染指过自己居住过的城主府呢。
那这事情便不好办了,若是真的经手过的主子够多的话,一句两句便查不到根源。当年他杀那一百七十八人,当当正正是为了挽救玄安城及周边百姓的生命,并无自己泄愤之意,更没有杀人如麻的快感。
可这又让他如何与白凛去解释,去叙说呢。
玄天赦勾起嘴角朝白凛一笑,可笑意却在暗处包含了深意。白凛瞧不见他眼底的难言,只看着玄天赦给予了他安抚性的笑意,便只当这事真的与玄天赦一点干系也无,也温柔地搁下了茶杯。
他转身进内室去取在路上遇到的新鲜玩意儿,准备连带着玄天赦,将他们分分给孟汲、玄雪崖这类在他眼里便一直是孩子的。
玄天赦却仍是心不在焉的,只待寒诀从魔宫回来,想着与他一同商讨对策。他倒是没有忘却寒诀曾化身他的两任客卿,在旁边吹着风才叫他真的杀人抛尸,或是将政道不合之人,生生关进水牢之中,害其自杀而亡。
若说他当真有不愿面对的,便应当是那第一个被他害死在水牢之中的人罢了。
其他众人,咎由自取。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可能会有点长 并且牵扯很多哈哈哈哈
第73章 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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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城主府被地动掀了出来, 露出白骨罢了,有何为惧?”寒诀斜倚在美人榻上,眼神灼灼地瞧着玄天赦,端的是一副勾人的架势。他见玄天赦只一个劲儿地思虑玄安城的事情, 不置可否地轻描淡写一句。
玄天赦在桌前寻了把凳子坐下, 抿嘴摇了摇头, “可不是有何为惧的事情,是我当年一副清风盈袖的做派, 而今被翻出杀人无数,你当玄安城众人如何去想?”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剑眉蹙起, 连带着一双桃花眼都写满了无奈的神色。若是他有神力能通晓未来,恐怕当日也不会把这水牢建在自己的城主府下,平白添了几分烦恼。
寒诀拂袖换了个姿势卧着,又道, “左不过当年追随你的那群玄安城百姓已经故去,现下的见到的都是你的传说罢了。顶多再给你浓墨重彩地添上一笔玄安城城主玄天赦暴虐无度,喜好杀人嘛!”
“你说得轻巧。”玄天赦斜他一眼, 这些日子寒诀的胆子当真愈发的大了起来,从前“小主子”唤的欢实的时候, 可不曾待他这幅模样。
“怎么不轻巧。”寒诀从美人榻上起身,挪了凳子便把自己搭在玄天赦的身上,“我家阿赦现在是屠仙宗的人了, 我屠仙宗可怕过什么?”
玄天赦哑然失笑,“你屠仙宗是未曾怕过什么, 你寒帝更是臭名昭著、声名远播了,可我不大一样, 我生来是个好面子的人。不论是前世神君,还是这辈子的灵修,合该都是清白的正道之人。”
他见到寒诀脸上笑意怔住了一下,连带着搭在他身上那根缠人的手臂都缩了一下,便又继续揶揄道,“我早便说了我不该在这屠仙宗久留,平白坏了我的名声。”
寒诀瘪嘴,细长上挑的眉眼裹着高挺的鼻尖一同皱了起来,可眼神中却又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漆光,分外好看。玄天赦不由得吸了口气,到底是眼前的这个男人的美貌征服了他,才让他沉沦至今。
“阿赦怎得又嫌弃上我了,平白让我这个在外面风尘了大半个月的,回家都要受冷落。”寒诀扭扭捏捏一副委屈的架势,便是玄天赦也已经习以为常。他们成日里全然是这幅相处模式,倒没觉得有什么,可能瞧在外人眼里只是玄天赦一股脑地欺负着寒诀,可事实却是寒诀向来捏着玄天赦的七寸。
两人究竟是如何的,只有当事才能知晓。
倒是白凛听闻玄天赦说愿意生生世世与寒诀在一处之后,也未曾过多震惊,只郑重地问了一句,“阿赦,你当真是认真的吗?”
玄天赦想过他师兄会惊异会不许,他连一肚子说辞都预备好了,却未曾料到白凛不过轻轻巧巧问了一句当真认真吗。他蓦地怔住,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寒诀的神色。
只这一眼,便叫白凛了然他是分不开寒诀与玄天赦了。
分不开也好,总该有个人在他之后替他顾着玄天赦。他不管他师弟是不是现下已有两百余岁,只当他还是那个瘦瘦弱弱,受了委屈还会找自己哭诉几句的小孩子罢了。
话说回来,玄天赦看见寒诀好好一个外面甚至还能呼风唤雨的屠仙宗宗主,到了自己面前就如此这般幼稚撒娇撒泼,当真觉得好笑有趣。他一笑,便将眼睛弯成个月牙儿的形状,引得寒诀不禁上去亲了他一口。
玄天赦将狗皮膏药一样的寒诀从自己身上揪下去,又道,“倒不是我论面子,是真的从前做过的事情因为时间太过久远,总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我相信他们并不会全然觉得是我滥杀无辜,可终归一百七十八具骸骨,骇人至极。”
“有何骇人?那些个人,不是烧杀抢掠,就是罪大恶极。你不过使了手段让他们戮尽伏诛罢了,又有何可怕?”寒诀不置可否,他向来只动他心中意义上的恶人,未曾觉得这事有不对。
向来灵修多腐败,那些个背地里的沟沟壑壑,连寒诀这个魔修都是嗤之以鼻。明面上的光明,总会有一点被暗地里的黑夜吞噬,让那些个表面风光内里恶臭的灵修,都被世人遗弃。
可玄天赦却不这么想,他终归是人界的大染缸里走了一圈,知晓那些人不愿问缘故只要看结果的性子。若是他真的对此不过尔尔,当真会被人唾骂,遗臭万年。
玄天赦性子奇怪,一方面做着不恰当的事情,一方面又极其在意这自己的脸面。如果真的叫他失了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民心,他恐怕也是不舍得的。
他不由摇头,“我思来想去这事恐有蹊跷,玄安城地势平坦千百年来从未听说过有地动。而这地动又是堪堪只震塌了城主府,当真不太对味儿。”
“你是觉得,有人操纵了这场地动?”
“我不知道,但是心里觉得有些慌张。就像是端着点事情一般,莫名其妙的打鼓。”
“你若是实在忧虑,左不过走一趟玄安城罢了。”寒诀被扒下去之后也未曾再往上凑,只揪着玄天赦的发丝缠得起劲儿,“不过当陪你回个娘家,探探亲罢了。”
玄天赦茶杯刚端起,水还未从到嘴前便听见“娘家”一词。他陡然将杯子重重撂在了桌子上,斜眼看着寒诀不说话。
静默良久后,寒诀讨饶一般说道,“是妾身陪夫君回乡探亲,是妾身。”
玄天赦失笑,连带着端茶的手都有些因为止不住笑的颤抖了起来。寒诀委委屈屈靠在一边,本是比自己还高挑的身躯缩成一团,看着可怜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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