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岑宣微微一笑,侧头看了看周遭的文件,目光里透出思索,“所以有些事情,我得今天跟你讲。”
“啊?”
宁岐纳闷,心里头隐隐约约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什……什么事情?”
是秦胤手术,岑宣这小子干嘛做出这种交代后事的模样?真是叫人……有些瘆得慌。
“我叫了阿胤的律师,得知了他提前立下的遗嘱,”岑宣把散落的文件挑着捡了几份,看了看明目,方才递过去,“宁岐,帮个忙,我也借着阿胤这一遭,立一个遗嘱。”
闻言,宁岐大惊失色。
“你你你——”
他指着岑宣,整个人都惊到弹跳起来,一脸的不可思议,“你做什么呀!”
自从秦胤出事之后,岑宣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叫人全然捉摸不透。
“没做什么呀!”
岑宣笑,冲他招手,“你怕什么?快些过来看正事。”
宁岐迟疑,走近了把东西接过来。
而岑宣转头,看了看秦胤,微微一笑,低低开口:“我们两个如果有事,所有的一切,都留给阿妮落。”
“阿妮落的指定监护人是柳焱。”
“至于其他的……还有秦氏,你就看着办吧!你与阿胤认识这么多年,本该比我要清楚他的心思。”
岑宣想了又想,把思虑许久的事情一一嘱托明白,而那一边,宁岐也把那些东西看完了,一双眼瞪的浑圆。
“你……你你你……”
他愕然盯着岑宣,心里头陡然就生出不大好的意味,“你这是什么意思?”
岑宣莞尔,笑的无辜,“没什么呀!只是随便立个遗嘱罢了,能有什么意思?”
他当然不会说。
他与大家都不一样,他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一场重生,于他而言,其实更像一场梦。
梦醒的时候,一切啊——
就都没有了。
这一场梦的尽头,其实一直都是秦胤,他明白的。
他给予那个男人足够的尊严,替他做最合适的选择,但是如果……那个男人自此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这一回重生,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岑宣微微一笑,不再理会宁岐的絮絮叨叨,反倒把他按到秦胤面前,指了指那无知无觉的人。
“你讲给他听,我嫌吵。”
宁岐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
他嫌吵……他嫌吵?从前他就是最吵的那一个好不好!
岑宣坐在窗边,安安静静的看外面。
秦胤睡着之后,他也开始变得没那么多话了,眉眼寂静,好像一切都发生了细微的转变。
他不再像从前的岑宣。
宁岐转头望过去,只觉得这个人陌生又熟悉。
从前他最看不惯这小子对待秦胤的恶言恶语,更看不惯他出口就伤人,分明秦胤那样喜欢纵容他,对他与旁人全然不同,他却偏偏喜欢做出中伤秦胤的事。
宁岐简直是不能忍,两人从前就总是唇枪舌剑,你来我去,几次三番的差点打起来。
但现在——
他突然觉得岑宣可怜。
在这个世界上,溺于情字者,一直都是可怜的。
譬如岑宣,譬如秦胤,也譬如……他自己。
好吧——
宁岐站起来告辞,拍了拍岑宣的肩,踟蹰许久,才挤出一句,“别钻牛角尖,别做傻事,阿胤不会有事的。”
青年回头看他,唇角挂着清浅的笑,附和了一句,“嗯,我知道的。”
跟着那个人去,其实并不算傻事,纵使他在这个世上还有贪恋的东西,但他这一次的命……本来就是追着那个人来的。
这么归还,其实并不是什么说不通的事,只不过将一切转到原点罢了。
转眼间入了春,天气也渐渐好起来,枯叶凝出绿意,从窗子望下去,入眼皆是新绿。
草木枯荣,又逢一春,一切诞出生机,在阳光下欣然蓬勃。
阿妮落回了学校念书,每天都会给岑宣打电话,问他秦胤的近况。
小姑娘絮絮念叨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与岑宣约定,等入了夏要去看荷花,摘莲蓬。
要他们都陪着她去。
岑宣非常温柔的一一应好。
在上一回被那个蠢女人带走之后,阿妮落并没有受到多少惊吓,救回来的时候她抱着岑宣的脖子哭,眼里有惶恐,但更多的是坚定。
“怕吗?”
岑宣后来问她。
小姑娘抽抽噎噎的抱着他的脖子,呜咽着道:“怕……也不怕!”
“为什么不怕?”
“因为你们一定会来救我的呀!”
小姑娘答得振振有词,“秦叔叔与我讲过,如果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不要害怕,保护好自己,尽可能与坏人周旋,你们一定一定会来救我的!”
想到这里,岑宣就忍不住心满意足。
所以啊——
你看,在这个世上,被爱的人,无论何时何地,始终最有底气。
岑宣闭了闭眼,轻轻笑了起来。
距离那个人进去,已经四个多小时了。
他没有守在门口,而是上了天台,寻了个清净地方抽烟。
跟秦胤在一起之后,他已经彻底戒了烟,毕竟那个人心肺底子差,实在是闻不得这些的。
做好了决定之后,心里头总归是轻松的。
阿胤啊——
这一回,你总该信我了吧?
第251章 原来是梦呀!
漫无边际的黑暗里,秦胤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是年少的光影,有永远都不会对他笑的父亲,还有温柔却哀伤的母亲。
大家族里多多少少都会有许多龃龉,尤其是像秦氏这样,绵延数百年的大族。
记忆里父亲总是与母亲吵架,对他也是恶言相向,以至于他每每看到父亲,再不会欢喜又亲近的凑过去。
毕竟……被推开的次数多了,再是年纪小的孩子,也会察觉出什么不同的。
少年秦胤开始变得愈发沉默,他以为只要自己乖乖的,拼命去学那些东西,成为秦氏最最出色的孩子,能让周遭所有人都感叹称颂,那么啊……父亲就不会再讨厌他了。
只可惜事与愿违,他彼时并不明白,很多东西,都不是小小年纪的他可以撼动改变的。
虽然他拼命学习,拼命把一切都做的更好,只是在他的父亲眼里,他也不过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病秧子罢了。
后来他明白了这个道理,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讨不得父亲欢喜,更不能阻止父母吵架,因此便愈发沉默下去。
他知道他本身的存在,就是父亲愤怒的起点,以及羞辱母亲的缘由。
少年秦胤本来就是秦氏里最最出色的存在,可他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孱弱的身体。
母亲体弱,所以他从出生起就先天不足,发育不良,在最昂贵的病房里待了许久,才堪堪保住性命。
他从小就跟其他孩子不一样。
因为心肺的先天不足,他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做许多剧烈的运动,只能安安静静的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孩子们嬉笑玩闹。
日复一日的死寂养出了他沉默的性子。
好在他还有母亲。
母亲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女人,有着世家之后的温婉高贵,却又不乏雷厉风行,她与秦胤的父亲本就是联姻之举,貌合神离,谁也不喜欢对方,但对于这个自己拼尽全力,九死一生产下来的孩子,她尤其疼爱。
几乎想要把最好的一切,都奉于他。
可很多事情,依旧是没法子改变。
譬如最体面的夫妻之间吵成一团,彻底撕破脸,用最恶毒的言辞指责对方。
当然,打破这一切平衡的,是秦胤的父亲让外室有了身孕,生下来一个非常健康的孩子。
这让秦胤的母亲几乎疯狂。
她动用所有能用的一切手段,将秦胤父亲护在外面的那对母子逼到了绝境,与此同时,她几乎毁了秦氏。
在秦氏的内忧外患之下,秦胤的父亲到底无暇顾及那对母子,也没有护住他们,使得他的外室因此死去。
也就是乔匀的母亲。
一切仇恨怨憎的起初,也就源于此处。
后来啊——
少年秦胤出面,安抚母亲,以年少之躯掌了秦氏,在外祖家的扶持下一步步走到今天,将秦氏扩展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凭借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他自己。
再后来,母亲去世,乔匀被以义子之名接回秦家,被他的父亲护在羽翼之下,百般宠爱,甚至给予了秦氏的职位和股份。
但是没有关系……他不会在意。
毕竟是母亲引起的一切,秦胤不介意那个孩子进入秦家,瓜分走他的东西,更甚至默许了他以义子的身份,在秦家用着正经主人家的身份。
这么多年过去,也因此纵容了乔匀的野心。
宁岐一直在劝他,一直讲,如果从最起初开始,乔匀根基不稳之时,秦胤就施加雷霆手段,将那小子彻底逼出秦氏,清理干净,那么现如今,大家就不必再受这般掣肘了。
秦胤从未应过,也从未生过这样的念头。
自从母亲过世后,他的世界早就变成一片荒芜的废墟,他本就没有人爱,所以,无论如何,都是没有关系的。
而遇见岑宣,大抵是上苍对他的最后一点恩赐。
那个孩子眼睛很亮,笑起来眉眼弯弯,透着一股子少年人独有的朝气,扶住他的时候,眼里满满当当都是担心,一丁点都瞧不出半分掺假。
那是秦胤第一次接触少年人的美好和纯粹,商人的本性让他迅速出手,篡取这一份美好,并利用非常手段,将它据为己有。
起初是很美好的。
岑宣会对他笑,会关心他的身体状况,会照料他,会非常紧张他的病痛。
两人也有过一段如胶似漆的时间。
但这个世上的事,于秦胤而言,兴许永远不得长久,秦胤明白,自己这样的人,永远不会被长久的爱着。
他开始换一种方式留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绑住了那个孩子,用尽各种恶劣的手段逼他留下,更甚至于有些时候还会强硬的将他锁在家里。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阻止他们两个人渐行渐远的心。
那孩子对他的嫌弃和厌恶,逐渐明明白白的浮在了脸上,他不知道怎么办才能讨得对方欢心,只能尽一切所能,将那孩子捧到更高的位子上。
在这一场梦里呀——
他到死,都没再得到那孩子的半个笑脸。
他这一生,自年少就引得双亲不睦,几乎到达反目成仇的地步,而后孤孑一人,是没什么亲人缘的了,但到最后,连用尽心思强留的人也留不住,看起来,是没有人在意他的。
也没有人期待他活着,没有人等他回家。
那就这样吧——
没什么挂念和期许了,还不如满足那些想他死的人的愿望。
秦胤闭上眼,任凭身体一点点下沉,在漆黑的虚无里渐渐凝成光影。
突然间,一只手抓住了他。
“阿胤,该回家了。”
手的主人声音温和,带着笑意,而那只手亦是带着极致的暖意,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扯入怀里。
“快醒醒吧!大家一直都在等你。”
仿佛踏空一般,心下骤然一惊,秦胤被一股子力道猛的扯了出来。
意识归位,四肢百骸宛若灌了铅一样的沉重,他吃力的动了动,缓缓撑开眼皮。
是……医院。
入眼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原来……是梦呀!
他还活着。
第252章 看来我确实是失宠了
秦胤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看到了岑宣。
梦境里翻滚的片段依旧历历在目,他可是极好的记性,更遑论那场景故事,又是何等的触目惊心。
岑宣抛弃了他,直到他在医院里孤苦的死去,都没有回过头。
那样奇怪的事情分明是梦中假象,可秦胤却非常奇怪的仿佛感同身受一般,胸口里似乎能够明确的感知梦中自己的情绪,抽丝剥茧般明明白白。
这种感觉……着实陌生,但又很真实,就跟他真的经历过一样。
男人蹙了蹙眉,有些不解。
他睁开眼睛,看着岑宣惊喜若狂的表情,熟悉的感觉一点点归位,重新浸入魂魄。
这是他的爱人和伴侣,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一直守着他的人。
没有抛弃,也没有死亡,这孩子一直在守着他。
男人堪堪露出笑来。
“阿胤!阿胤……”
岑宣大喜过望,小心翼翼的拢着他掌心,一声叠着一声的轻唤。
“阿胤?你醒了!”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在前两次手术频频发生危险的秦胤,在这一场手术里却是非常平安顺遂的活了下来。
没有出现任何一丁点差错和问题,所有的身体指征都很平稳,自始至终,都顺顺遂遂。
可以说是上苍给予的半个奇迹了。
岑宣心惊胆战的熬了好几个宿,一双眼都红通通的,布满血丝,皮肤枯黄,下颌上都是胡茬,哪里还有之前阳光帅气的样子?
秦胤想,自己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看着两人都这般狼狈,他心里头倒是舒坦许多。
“我……活下来的?”
四肢宛若灌了铅一般的沉重无力,他试着张了张嘴,口中肌肉是同样的酸软,动了动唇,只能发出微弱的音节。
“嗯!”
但岑宣听明白了,他眼睛很亮,与整个人身上的疲惫全然不同,他精神非常好,几乎可以说是神采奕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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