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两个。”渐霜回答。
“这样的话,”谢棠如颇为可惜地看向陷入昏迷的成王殿下,“就不能算为你报了仇。”
也不能算是两清。
还欠了商清尧救命之恩。
谢世子难过地叹了口气,匕首落下,渐霜眼皮子一跳,却见谢棠如的刀锋从成王脖颈处一转,落到肩上,迅速利落挑出那支扎进肌理里的箭头。
泛着幽蓝光泽的染血箭头掉落在地。
成王发出一声闷哼。
“你救我一回,我也放过你一次。”谢棠如说着微微笑起来,“下次见面就还是敌人。”
他说完没有再看商清尧一眼,径直踏出大门,漆黑的发散开在冰凉夜风中,狂卷一如此时凌乱心境。
渐霜落后一步跟在他身边,低着眼睛,不知道要不要把眼下就把查探到的事情告诉谢棠如。
迟疑片刻,她还是对谢棠如道:“我们派去查探那位姚尚公子生平的人已经回来。”
“他们说,整个北境三州都没有找到符合世子所说条件的人。”
第27章 花谢月朦胧07
※07.
谢棠如转过脸来, 那一瞬间他的表情令渐霜不由自主想到月夜下山间狰狞的精怪。
“仔细说说。”
………
商清尧醒过来的时候,天际一层薄光洒下,他已经回到白云观内。身上的力气已经肩膀上的伤口也被人仔细包扎过, 还被恶趣味地系了个蝴蝶结。
宋悬站在门口和人说话, 商清尧眯起眼睛看了看, 是那个之前为他和谢棠如算命的道士。
道士撑着根棍子,蹲在门口, 捧着半个瓜和宋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也不知道道士说了什么,宋悬连连点头,被哄得喜笑颜开,傻笑的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商清尧不由得想到谢棠如,微微弯起唇角,他可比宋悬难哄多了。
但是在他醒来之后, 谢棠如已经不见踪影。他意识模糊的时候那道清越含笑的嗓音仿佛只是漆黑长夜里的一道幻觉, 指尖抚过残余的温度也随着长日升起而消失。
商清尧披衣在窗前伫立了一会, 宋悬和老道士谈完走进来,看到商清尧眼神不由得带出一点犹豫。
倒是商清尧主动开口问了:“你方才与人谈什么?”
“他说我将来会有一个很漂亮的妻子。”宋悬眉飞色舞,“而且很有本事, 就是可能身体不太好,没有办法诞下子嗣。”
商清尧:“你家中不介意?”
“他们怎么想与我何干?”宋悬嗤笑。
宋悬出身南州当地一个望族, 家中有数十人在朝为官,传承距今可以追溯到四百年之前, 是整个天下都赫赫有名的钟鸣鼎食之族。不过宋悬只是不受宠的庶子, 因为自幼才学出众,遭了同族的嫡长兄妒忌,使计让他故意错过了当年的科考。宋悬一气之下告到族中,但他身份与嫡长子的贵重完全不能比, 牺牲一个庶子和有个亲姐姐在宫中做贵妃的嫡长子,宋氏的族老们想都没有想就做出了决定。于是宋悬受了委屈还被冤枉成故意构陷。
他被关了半个月祠堂,出来时形销骨立,当晚便收拾了包袱逃离宋家,投笔从戎,一路爬上来,最后得到成王的赏识,成为商清尧的心腹之一。
宋家的人早当他死在外面,宋悬也和家族决裂。
“不过殿下你……”宋悬欲言又止数回,才终于把憋在心底的话说出口,“那位阿翡姑娘身边的婢女,我曾经在魏国公府上见过,就是那位魏国公世子身边最得宠的大婢女,那个叫渐霜的姑娘。”
他说完,小心去瞄商清尧的脸色,却见商清尧连一丝意外的波澜都没有,像是早就已经发现了这件事情。
“………”宋悬提着的心这下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我知道。”片刻的沉默后,商清尧才说,“阿翡就是魏国公世子。”
宋悬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下意识喃喃:“所以殿下您是被魏国公世子那个纨绔玩弄身心之后惨遭抛弃……”他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剩下的音节尽数卡在喉咙里。
商清尧冷冷地瞥他一眼。
“虞州刺史那边怎么样?”
“关在大牢里。”宋悬面色严肃起来,“不过他女儿和那个叫沈遇的男人不见了。消失的还有薛慈宜屉匣里的珠宝金银,我猜他们是私奔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宋悬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他向虞州刺史府里的下人打听过,沈遇和薛大小姐可不是什么苦命鸳鸯,而是薛大小姐心血来潮,非要把沈遇这块硬骨头弄到手,还逼迫人家签了卖身契。
于是宋悬想了想,又补充一种可能,“也可能是沈遇趁乱杀人报仇。”
“不会。”商清尧否定他这个猜测,“沈遇要走科举的路,就不会让自己手里沾染上命案。”
他沉吟片刻:“他们确定是同时失踪的吗?”
“这倒不是。”宋悬接话,“去白云观的那天早晨就没有人见到沈遇了。……说来白云观的事情,那个在我们之后出手的第三方势力……会不会可能是魏国公府的人?”
这个猜测在宋悬心里占很大的可能性。虽然谢棠如是个远近闻名的纨绔,但是他爹不是啊!魏国公那么厉害,手底下有一些人专门保护谢棠如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那天晚上见到的那个叫渐霜的姑娘,带着一群杀气腾腾,像是刚刚索完命的厉鬼的黑衣人,宋悬毫无根据但是合理地怀疑就是她弄死了虞州刺史雇佣的杀手。
闻言,商清尧没有立刻表态。比起宋悬似是而非的猜测,他反而肯定那就是谢棠如手底下的人。
谢棠如原本便是要来白云观的,白云观内有他的人实在正常。唯独令商清尧疑惑的是,既然有人贴身保护,谢棠如和他们又一直有联系,怎么会沦落到被虞州刺史当成献媚的礼物送上来?
商清尧闭了闭眼睛,把思绪暂时从这件事上抽离,问:“荣王怎么样?”他甚至懒得虚与委蛇叫荣王一声兄长,足见他和长在先帝膝下的皇子之间关系多不好。
受到商清尧的影响和自身经历,宋悬提起荣王口吻也没有多少对于天潢贵胄的敬畏,“荣王从山上摔下来,断了一条腿。大夫说他日后十有八.九没有办法正常行走。”他说着唏嘘不已,但没什么同情——荣王落到这个地步,几乎都是他自作自受。
“如今虞州已经尽数在我们掌控之中,对京中端王那边的消息也已经切断。”宋悬语调不由自主变得激昂,隐约期待着什么的发生,“殿下,我们何时挥师越京?”
“等虞州这边安顿下来。”商清尧又吩咐,“切记提醒他们入城不可惊扰百姓。”
“这都是老规矩了,大家当然知道。”
宋悬离开后,商清尧一个人在原地站了会。
他离开帝京已经快十年,塞北霜天冷月,黄沙白雪,成为那十年间的底色。
而帝京——
他抬头遥望。
当年不得不离开的地方,也终有一天能光明正大的回去。
他闭上眼睛,害仿佛能依稀看见帝京的纸醉金迷,鬼蜮人心,而其中只有一个人的底色是柔软红绡,烟雾濛濛的旖旎春光。
*
*
谢棠如从虞州回来三天,如今皇宫里那把椅子上的人打发太监来请了他五回。约莫是端王殿下觉得他如今做了皇帝,就能实现他在魏国公府上立下的豪言壮语。
于是整个帝京的权贵都盯着魏国公府的动静。有人认为这是端王即位在给魏国公府下马威,杀鸡儆猴,有人认为端王纯粹是□□熏心。
谢棠如称病推了三回,门没开一回,魏国公拎着棍子把阴阳怪气的太监打出府邸一回,并且警告一边拍手鼓掌的倒霉儿子,如果下次他再把这种人放进来弄脏地板,谢棠如就和太监一起滚出去吧。
深觉无辜的谢棠如摸了摸鼻子,婢女渐霜便凑过来同他道:“姚公子走前留下来了一坛梨花白,或许可借此酒令国公爷消气。”
她不提这个名字也就罢了,一提谢棠如唇边便扬起冷笑。
他脑子没毛病,不至于现在还猜不出来姚尚的真实身份。“姚尚”出身北地,而且与成王商清尧联系匪浅,但是谢棠如派出去的人又没有查到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再想一想“姚尚”这个名字。
姚尚,商清尧。
谢棠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过去恐怕是被猪油糊了眼睛蒙了心,这么拙劣的伪装身份都看不出来!
“老头子有什么需要消气的?”谢棠如态度比来宣旨的太监还要阴阳怪气两分,“成王殿下亲自赠予的酒本世子恐怕承受不起厚爱,干脆砸了。”
两个小丫鬟面面相觑,呆愣愣看着谢棠如拂袖而去,苦着脸问:“那么那坛梨花白怎么办?真的砸掉吗?多可惜啊?”
“我怎么觉得世子好像被薄情郎君辜负的良家女子?”
“……世子这么俊美,谁家女郎会忍心抛弃他啊?”
两个小丫鬟嘀嘀咕咕,渐霜莞尔,“酒先留着吧。不管人怎么样,东西总是无辜的。”
……
庭院内还保持着商清尧离开时的模样,每天都有人定时清扫,除了偶尔飘落的几片落叶什么也没有。
谢棠如在院门口站了半晌,突然轻轻嗤笑了声,转身离去。
张仙师看到迎面走来的谢棠如,施了个道家的礼节:“世子似乎比前些时日更加烦忧。”
谢棠如:“确实发生了几件让我一时难以抉择的事情。”
张仙师沧桑脸上微微一笑:“那么世子心中可有决定了?我曾说随时欢迎世子来解惑,贫道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谢棠如挑了下眉梢,“那你告诉我老头子身体到底怎么了?”
“………”张仙师没有料到谢棠如敏锐至此,低眉垂目,“世子为何不亲自去问国公大人?”
“那也行。”谢棠如点点头,“我告诉他是你透露给我的。”
张仙师:“………”天下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张仙师只能岔开话题:“世子此去虞州,可见到了成王殿下?殿下今日想法可还和当初一模一样?”
“见到了。”谢棠如漫不经心地开始糊弄张仙师,“想法么,确实同当时有了些变化。”
胡说八道的话张口就来:“成王说他对我一见钟情,想娶我做王妃。我想了想,觉得他这个提议也不错。等他死了我再接手他的手下势力和人脉声望。仙师您看如何?”
“…………”
张仙师目瞪口呆。
张仙师不知道如何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28章 花谢月朦胧08
张仙师第一次在他眼中的“凡夫俗子”身上感受到深深的无力感。
他语调哆哆嗦嗦:“世子所说这些……都是真的吗?”
当然假的。
谢棠如在心底回答, 但是面上却露出虚伪的笑容。
“这不是取决于道长怎么想吗?如果道长不愿意相信,那自然可以把它当成假的。”
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越是让张仙师深信不疑。
难道那位成王殿下真的是见色起意之辈?张仙师陷入了漫长的自我怀疑之中。看谢世子这漫不经心的态度, 估计还是成王殿下先看上了人家。
所以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搞到一起的?
张仙师浑浑噩噩地回去了。
谢棠如胡说完之后才意识过来自己的话有些过分了。还好商清尧不知道。
谢世子庆幸地松了口气。
反正只要商清尧不知道, 谁会发现他胡说八道的事情呢?
……
谢世子被他爹嫌弃儿子的行为深深地伤了心, 决定找几个酒肉朋友好好聚一聚,顺道借酒消愁。一群人里头身家最丰厚的商清怀挑了家雅致的酒楼, 又请了两个嗓音动听的女子唱曲儿,席过一半,李梦书昏昏沉沉有了几分醉意,看着谢棠如张口问:“我听说那位……最近一直去魏国公府上传旨……”他还没有醉得完全神志不清,说话含含糊糊、半遮半掩。
李梦书的话音一落,桌上热热闹闹的氛围瞬间冷凝下来, 商清怀尴尬的放下酒杯, 瞅瞅李梦书, 又悄悄瞟一眼面无表情的谢棠如。
——他们心里都清楚提起这件事对谢棠如来说未免有点不合时宜。端王是那个满京城都知道的荒唐性格,谢棠如又生得靡颜腻理,便是自古出美人的南州也少有人能同他相提并论。谁都猜得到端王对谢棠如如今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偏偏端王如今登上高位, 曾经让他忌惮的魏国公府也不再完全能够钳制他。如果端王真的决心坚定或者一时发了疯要对谢棠如下手……
商清怀脑子里一边闪过各种乱糟糟的想法,一边往不断冒出胡话的表哥李梦书嘴巴里塞萝卜。
谢棠如看着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 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是否曾经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面无表情地扯了下嘴角,其实对这件事心中一点波澜都没有。
端王在他眼里还比不上荣王——登基第一天就临幸了三个宫女的“皇帝”, 荒唐程度瞧着比先帝青出于蓝, 废物的程度似乎也一样。
谢棠如甚至不想多分心思给他。
这件事情完全不需要谢棠如感到困扰,渐霜就把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她把左右两位丞相深夜拜访废太子府的消息泄露给端王的耳目,再编造了一个“成王和荣王已经达成协作”的谎言,端王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他的美人, 只想着保住自己屁股下这把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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