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听霜只感觉到越来越热,越来越热,最后他自己被憋醒了,发觉是被子盖过了头,闷成了这样。
他掀开被子吸了一口冬日的冷气,头脑清醒了过来,然而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梦里的场景历历在目,他甚至能够回忆起凑近宁时亭时,看见的宁时亭的表情,微微有些痛苦,又有些沉迷和沦陷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要拼了命欺负他。
梦里的一切他都能在傅慷给他的八十八式的书中找到答案,可是梦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真实,以至于回想过后无时无刻不再冲击着他的感官。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顾听霜又不敢见宁时亭了。
他觉得如果再按这样发展下去,他为他取得避尘珠的第一条道路就会折在这里——因为无法再直视宁时亭而导致君臣关系破裂,他还没听说过有哪对君臣的关系是因为君主做了不该做的梦,以这样的情况下破裂掉的。
他觉得很郁闷。
这到底要算个什么事啊?
朦胧间,他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太一样了。
但是具体是什么不一样了,他也有点说不清楚。
第二天早上晨起,他和往常一样,与宁时亭一起共进早餐。
宁时亭尝不出味道,只能闻香,喜欢吃各种各样香气浓重的东西,比如栀子花糕之类。
他慢慢地咬着糕点,喝着淡茶,顾听霜就盯着他看。
宁时亭没察觉,认真喝粥。
看了一会儿觉得收不住了,再看下去,估计整个人又要燥热起来,顾听霜就低头去吃他的饭。
一低头,才发现小狼蹲在他脚边,两只圆溜溜的金眼睛瞅着他,等着看他能不能把碗里不要的糯米肉云吞给它吃。
顾听霜没给它吃,伸手把它拎了起来,放在腿上。
一下子又控制不住去盯着宁时亭看。
这次宁时亭察觉了:“殿下有什么事么?”
“……”顾听霜垂下眼,用手揉着小狼毛茸茸圆溜溜的脑袋,一时间坚决不肯承认自己只是在看看他,另一时间脑子里又是“轰”地一响——宁时亭不说话还好,一旦开口,就好像有了特殊的魔力似的,让他差点一个激灵。
鲛人的声音也这样好听。宁时亭的声音是有些淡雅秀气的那种,透着一点略微近似于沙哑的味道,一开口直接就撩在人心上。
顾听霜硬着头皮,也不知道说什么,说来说去还是前几天那件事:“那个……我……上次把你推下去……”
宁时亭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歪了歪头,好像很疑惑。他保留了这个从小狼那里学来的歪头习惯。
顾听霜脑子里又是“轰”地一声响,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你……”
宁时亭轻轻咳嗽了一声,说:“殿下。”
顾听霜立刻正襟危坐:“你先说,你说。”
小狼也在他膝头蹲好,蹲得直直的,表示认真听鱼说话。
宁时亭说:“臣是真的不介意,殿下不必老是跟臣提这件事了。殿下若觉得过意不去,也可以赔臣一双狼毛靴子。小狼最近又在换毛了,殿下可以费心攒一攒,不出十天半个月应该就能手机道一双足够鞋所需要的材料了。”
“狼毛鞋。”顾听霜记住了。他看着宁时亭的嘴巴一张一合,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他这张红润的嘴巴,只知道宁时亭好像在找他要什么东西。
鲛人找他要什么,他能不给吗?
他依稀还听见了一个词,是小狼。
鲛人想要小狼的毛做的靴子?
小狼肯定不愿意,难怪宁时亭要来找他。
“这个没问题,主次我分得清。你和小狼的话,还是以你为优先。”顾听霜说。
宁时亭:“……啊?”
顾听霜见到他没听懂,也不耐烦跟他解释了。袖中匕首一抽,另一只手直接揪着小狼的毛皮把它拎了起来,顺着脊背刷拉一声割下。
他的手法很利落,小狼自己都还没来得及蹬腿儿,一大撮银白的狼毛就已经齐根掉了下来。狼毛厚实细密,柔韧保暖,的确是上佳材料。
顾听霜伸手把小狼的毛拢好,顺手将秃了一大半的小狼丢回地上去。
“喏。”顾听霜自信地望着宁时亭,认为鲛人一定被自己感动到了,“你要的小狼毛。”
宁时亭:“……”
他慎重地看了一眼顾听霜:“……殿下今日,没事吗?”
顾听霜说:“为什么这么问?我没事,我很好。”
小狼被丢到地上后,足足过了半盏茶时间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只胖毛球秃了一半,很快,小狼悲伤的嚎叫就响彻了整个晴王府。它哭唧唧地打着滚儿,被宁时亭抱回房中后还在哭。
宁时亭安慰它:“小狼乖,咱们不跟殿下计较。殿下他……他可能,今天没睡醒。我们小狼不计大狼过,给你把毛粘回去好不好?”
小狼哭嚎得更加大声了。
第96章
小狼彻底蔫儿了,宁时亭一看到它就要笑,它就更蔫儿了,哭嚎到后面也哭不动了,吃饭都是被宁时亭抱着去的。
小狼趴在宁时亭膝头,享受了一把来自鲛人的顶级待遇——宁时亭亲自喂给它,顺便还会帮它按按摩,顺顺毛。一抱就是一整天,也不嫌重。
要知道它以前跳上桌,都是要挨打的,只能蹲在地上眼巴巴地看他们吃。
顾听霜起初不知道,第二天中午就发现了小狼这样卑鄙无耻霸占宁时亭的行径——他严厉地批评了小狼:“以前是越吃越多就算了,现在吃个东西还要人喂,你到底是不是狼?”
小狼本来就委委屈屈的,被他一凶,也龇牙咧嘴地凶回去。随后啪嗒啪嗒掉着眼泪,躲在宁时亭怀里吃得唏哩呼噜,顾听霜一时间竟然也拿它没办法。
宁时亭笑得不行,把小狼护在怀里,帮它找顾听霜求情:“殿下听错了臣说的话也罢了,这几天小狼心情不好,就放在臣身边几天吧。”
“你就喜欢它。”顾听霜轻轻剥开一枚仙瓜子,准确地把瓜子壳扔到了小狼的脑门儿上,有些悻悻的,“它现在变成这样,还不都是鲛人你惯的。”
宁时亭笑眯眯的,“是是是,都是臣的不是。”
小狼仗着有人撑腰,拼命对顾听霜哈气,用以来表示它从此和头狼势不两立的决心。
小狼告诉顾听霜,它立志要独立出去,和鱼单独组成一个族群,头狼是小狼自己,副狼就是鱼,还可以再勉强加一只听书小虫。顾听霜冷笑了一声,压根儿没回答。
他冷不丁冷笑一声,宁时亭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一抬眼望过来,顾听霜马上恢复了平常的表情,努力想作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君上”的模样,笑着说:“没什么。”
宁时亭只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顾听霜最近很不满意小狼。不仅一天天的霸占宁时亭,还搞得他有许多话没办法跟宁时亭说。
他想跟宁时亭说一说那天的梦境,问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想问他,是只有他一个人会做那样的梦,还是所有人都会做,是只有他一个人会日夜都梦见宁时亭,还是所有人都会。
在他眼里,这只小肥狼纯属无病呻吟,上古白狼一族恢复能力都很强,被剃了一点毛又怎样?总之都是给宁时亭做靴子。
宁时亭倒是真的担心小狼悲伤不可自拔,哄着小狼把肚子和背上的另一圈儿毛也剃了,随后找专人给小狼订做了毛茸茸的衣裳,这样既美观可爱,又看不出小狼没毛了。只有头顶到脖子那一块儿的秃噜皮还有点麻烦,宁时亭也想了个办法,给小狼还做了个连上衣服的帽子。
正值年关,小狼就穿着红彤彤的小棉袄到处晃,宁时亭后面还觉得不够,给小狼又做了四双靴子并一个尾巴套,裹得严严实实。
顾听霜实在对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看不过眼,但是面对宁时亭时,又把什么话都咽了下去。
他觉得这样很成问题。
不知不觉就快到年关了。
顾听霜前脚送走孙凤,后脚也派了狼时刻听取消息。孙凤按照誓言乖乖的,没有给他添麻烦,也暂时让顾斐音那边放下了疑心。
而他自己则因为跟着孙凤学了一个月的书的原因,九重灵绝的进度落下了,想要找个机会闭关补回来。
顾听霜正好看穿着小棉袄到处遛弯的小狼不爽很久了,干脆闭了关,就当做眼不见心不烦。
他告诉宁时亭:“一个月后我再出来,我在百兽园的灵洞内修九重灵绝,每天放一颗返魂香在门口,如果我没有取走,就是修灵法出事了。你们到时候再进来找我。”
宁时亭一直都不是很同意他在灵修上面的急功近利,说:“殿下如果要修炼,也可以稍微缓一缓,至少过完年后再闭关。如今闭关一个月,虽然不至于过不了年,但是……殿下之前接连两次过度使用灵识后出了问题,我认为至少需要再休息两个月才妥当。”
“我等得起两个月,宁时亭,可是你等得起吗?”顾听霜静静地看着他,“我没有一刻不记着你的毒鲛之身,我会努力让你活久一点,你自己也得记得。灵修越高一重,我们的胜算便高一成,如果我能控制仙帝将避尘珠拱手相送,而不费一兵一卒,你也不用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不是更好吗?”
宁时亭被他说得一愣。
他不在意生死惯了,对于顾听霜之前给出的理由,虽然不至于不信,但是的确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是王妃死后,第一个对顾听霜好的人。顾听霜会对他有一时的依赖,等到往后再接触更多的人,就会知道如今的稚嫩。
现在有了他,有了狼群,有了孙凤,以后听书、焚绿也会跟着一并为他所用,顾听霜会遇到更多的人,而他作为毒鲛,作为晴王的右手,应该悄无声息地湮灭在黑暗里,为顾听霜今后铺路。
宁时亭说:“嗯,好,我会记得。”
顾听霜闭关了,他就按照约定,每天抱着小狼去洞口送一粒返魂香。
他不理解顾听霜如今不怎么需要吃饭喝水的体质,饭食也还是每天都送过去,但是顾听霜从来没有动过,最后都还是喂了小狼。
小狼好几天不见它的头狼,倒是慢慢地开始后悔了,开始天天可怜巴巴地去顾听霜门口哀叫,希望它的头狼可以出来陪它玩,它十分想念他。
这段时间内,傅慷和韦绝上门来了两次。
之前孙凤在的时候,两个少年已经过来了几次,但都因为顾听霜在听课而没能见到。
这个月过后,傅慷被抓回去上王城和他父母准备年关事宜了,剩下的只有韦绝,依然天天上门来,在听说顾听霜依然没有出关时,小坐片刻后就走了。
这天韦绝来了之后,外边突然下起了大雨。冬雨罕见,滂沱淋漓,扫过一阵又一阵的冷气。
韦绝就在这里多留了一会儿。
宁时亭按照接待贵客的礼数,请他去湖边的亭台坐坐。
宁时亭入冬以后,经常来这个亭台。烧上两个水炭火,下人会用厚实的毛毡把亭子围起来,只留两面通透,方便观景,温暖自在。
听书会跑过来跟小狼抢他的膝头,小厨房会做一些热乎乎的东西送来,比如滚烫的红薯和拔丝点心。兴致来了,宁时亭也会教焚绿抚琴,迎着湖风,弹一些简单的曲调。
韦绝到了这边,经常也是找宁时亭借一本书,自己慢慢品读,或是帮着宁时亭听茶煮茶。
两个人平常也不说什么,性子都安静,身份不同,更不会交浅言深,只是韦绝有一天,突然轻声询问他:“宁公子,你知道殿下他,是否有喜欢的人了吗?”
时下周围没有其他人,韦绝放下手里的书卷,很认真地看向他,指尖微微颤抖。
这些话,他像是想了很久,鼓足了勇气才来问他。他跟他接触了这么长时间,知道宁时亭是个淡薄温雅的人,这些话,他不会说给别人听,也不会取笑他。
而他又是离顾听霜最近的人。
宁时亭怔了一下,随后认真想了想,轻轻说:“殿下从未与我提起这些事情,我也不清楚。”
韦绝抿了抿嘴。
韦绝出身杏林命门,沉稳淡静,不过到底还是带着少年人的心性。自以为蛮得很好,可是眼神不骗人。这少年每次上门来,只要见到顾听霜时就会露出这样的眼神,整个晴王府上下,恐怕都知道了他心里喜欢谁,只有顾听霜一个人没看出来。
宁时亭看见他眼中跳动的光芒,陡然一阵恍惚,心下同时也添了一些微微的怅然。
当年的他,应该也是用同样的眼神去看顾斐音的吧?
宁时亭轻声说:“我不了解殿下在想什么,如果韦小公子有什么话,可以亲自讲给殿下听,有什么问题,也可以亲自找殿下要个答案。殿下他……”他低低地笑了笑,“是个很好的孩子。”
“那他会喜欢你么?”韦绝盯着他,忽而问道。问出这句话后,他也感到这话有些不可理喻,只是赧然地垂下眼,“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能与他并肩的人……”
宁时亭微微一怔。
韦绝说:“你没见过他出事前是什么样子,可是我见过。那时候九洲所有的少年郎加起来,都比不上他一人优秀出色。我七岁时在灵兽观宴上看见他的时候,就知道,他这个人是会像夜晚的月亮一样照耀人世的。但是月亮身边什么都不缺,我这样的人再努力,也只能做拱月的星星。”
宁时亭不说话了,安静地听他说。
韦绝有些出神:“我知道他灵根废了,腿也残了,我听人说,他在伤痛中沉沦四年,一直没办法走出来。我想上来为他医治,可是当时我还年幼,家人不允许我跟晴王府的人有接触,直到如今……如今我见到他了,才知道他其实不需要我。你记得他的眼睛吗?他的眼神和四年前是一样的,他还是他,但是这个时候的他,身边多了一个你。”
“宁公子,你生有鲛人与凤凰的貌美,位高权重,性情泊然,我没有哪一点比得上你。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与殿下比肩,我想请你明确地告诉我,殿下他喜欢你吗?”韦绝鼓起勇气,认真地凝视他的眼睛,“如果是……如果是输给你,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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