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时亭笑着说:“殿下也是情势所迫罢了。”顾听霜和孙凤的那段对话,他听到了,不过顾听霜后面又放手再把他摔了一遍的这个举措,他着实也没有想到。
不过顾听霜这个少年一向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候也喜欢搞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来让他收尾,宁时亭习惯了。
小狼挣扎着不肯和宁时亭分离,还想和宁时亭泡一个沐浴桶,被宁时亭强行抱走了,单独给小狼弄了个捅,让它漂浮在上面。
宁时亭在这边沐浴,隔着热腾腾的雾气看可怜巴巴的小狼,忍不住笑:“饮冰又要说你没出息,爱撒娇了。”
小狼表示现在不想听见头狼的名字,用鼻子哼哼了两声。它还向宁时亭倾诉,认为自己有必要挑战一下头狼地位了,因为现在这样的头狼已经不是它以前认识的那只头狼了,等它变成了头狼,立刻就来把鱼从水火之中救走。
宁时亭没听懂,还是笑眯眯的,自己洗完后,轻轻哼着无名曲调,把小狼包起来擦干,又抱着它去调香了。
听书却在这件事上,某种意义上和顾听霜站在了统一战线——他说:“这老头子不走,公子也要跟着受苦,干脆早点逼走。”
宁时亭于是隔三差五地就会收到孙凤的诉苦,比如孙凤一觉醒来,赫然发现自己的房中有被人闯入的痕迹,衣裳、书本全被翻出来划烂,“连我睡下的枕头都被人划烂了啊!我心想大约是哪个小鬼头作乱,于是一夜没睡,可是您猜怎么着,我开着灯,那东西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闯进来,毁坏我的东西,这不是闹鬼是什么!”
宁时亭一听就知道是谁干的,只能硬着头皮说:“这个……臣也遇到过一样的事情……”
后来,听书让画秋撤掉了所有伺候孙凤的侍卫,连宁时亭的侍卫也在表面上撤掉了,只留他自己盯着。表面就是顾听霜下了命令,任何一个下人都不许理会孙凤。
宁时亭和孙凤走在路上散步,孙凤走着走着人就没了——宁时亭低头一找,发现是脚边的地砖突然开裂了,底下是空空的一个陷阱。
孙凤努力往上爬,大声呼救,宁时亭正要看周围有没有可以帮一把的趁手物件时,就见到听书带着一堆人急哄哄地冲过来了,当着他的面踩动一个机关,秘术传音给他:“快,公子,趁他爬出来之前跳进去。”
宁时亭往下一看,他们给他准备的“陷阱”一早用柔软的织女云里三层外三层地铺满了。
宁时亭哑然失笑:“这……”
听书:“哎呀公子你别管这么多了,快跳,不然要穿帮!”
宁时亭无奈,只有跳了下去。
跳下去之后,上边的人再有模有样地去捞孙凤。孙凤崴了脚,一看自己被救出来了,还有轿辇可以坐,非常的高兴,只差要感激涕零:“真好,真好,还好有人来了,不然在这个地坑底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他们要抬走他,孙凤还问听书:“宁公子呢?他还在底下呢。”
听书说:“你说那个鲛人?轿辇只坐得下两个人,先捞你再捞他,让他在底下多待个一时半刻的也不要紧。”
孙凤一阵唏嘘。
然后路上轿辇的把手断了三次,孙凤另一只脚也扭了,一样坐上了轮椅。
再见到宁时亭的时候,孙凤还感叹说:“原来以为宁大人身体不好,肯定不经摔,现在看来鲛人还是身体软,不像我们这样骨头硬脆的,哎。”
韦绝和傅慷还是和之前一样,不时上门围观,也一样目睹了孙凤经历的种种事端。
傅慷觉得很解气,听听书兴奋地跟他讲了来龙去脉之后,大笑着拍腿:“这老头子还不走?真傻呢,操,笑死我了。”
韦绝却轻轻皱眉。
傅慷问他:“怎么了?你觉得我们闹得太过分吗?我跟你说,要不下手狠一点,也没那么容易把人赶走的,有些人他就会犟着不走。”
韦绝摇头:“这不应该是殿下的作风,这样孩子气的小打小闹,又要闹到什么时候去?”
傅慷白了他一眼:“就你天天觉得我们幼稚。你最厉害了。”
“我是认真的。你看不出来,那个宁时亭在晴王身边十年了,会看不出么?孙凤曾为帝师,就拿这种小孩的伎俩哄骗,不是长久之计。”傅慷说,“而且殿下和你可不一样,他不会想得这样简单。四年了,殿下如今……也不该是这样的。”
傅慷来了兴趣,用肩膀撞了撞他:“那你觉得殿下是怎么样的?”
韦绝说:“来一个不讨喜的教书先生,把人赶走,那是你做的事。这事背后或许水深呢,我不敢揣测这背后的东西,只能静观其变吧。”
顾听霜这几天却没怎么出现了。
自从宁时亭那天被他推进湖里后,顾听霜好几天没敢见宁时亭的人。他派了月牙去打探情况,知道宁时亭好像没有生气之后,略微放了一点心,但是也有一点微微的失落。
鲛人怎么不跟他生气呢?
都不来问问。
月牙刺探的情报是,宁时亭这几天几乎足不出户地研究都夷雀舌香,焚绿则在他的传授下精进自己的调香技术,并在寻找返魂香配方中,毒鲛血这一味药材的替代方法。师徒俩挺融洽,小狼也天天给宁时亭当脚垫,好不快活。
顾听霜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郁闷。他想去看看宁时亭,可是别说看见了,他只要想起宁时亭那张脸,心底积压的炙热又要喷薄而出,以至于他现在在饭桌上连鱼都不能看见。
面对这样的改变,他觉得有些迷惑,也有些焦躁不安,只得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和孙凤作对上。
听书比他踊跃多了,短短几天,孙凤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十分凄惨。但是让人惊讶的是,这个半老头子居然还保持着活力,也没有说要走的意思。
顾听霜半夜来到书房,见到书房灯火通明,本以为是宁时亭,想抽身回走,突然又想起宁时亭这会儿应该睡下了,于是又折返回来。
窗户半掩,顾听霜放出灵识,看见孙凤因为脚伤没好而拄着拐,蹒跚着在书房里走动着。
孙凤满头乱发,在书架上翻翻找找,嘴里念叨着:“对……是这个!”
尘封的一角被开启,顾听霜看到自己十岁以前的功课本被拿了出来,孙凤回到桌边仔细翻阅,时不时往纸上纪录着什么。
他在标记文章,翻阅顾听霜以前学过的内容,查看顾听霜写过的策论和文章,每一篇都详细不落地仔细看过,最后给顾听霜写出了一卷针对他以后的功课用典。
有个轮班的侍女过来打扫,看见顾听霜后吓了一跳,被顾听霜示意噤声,继续做他的事情。
灵识可以分散之后多出了一点好处,那就是他现在的躯体可以保持意识,不用像以前一样亮着金晃晃的眼睛给人撞见,吓一跳。
侍女进房之后,孙凤立刻乐呵呵地过来了:“哎呀,刚好来人了,这个东西送给宁公子可以吗?我给——哎,一定要好好说啊!我给殿下草拟了日后的功课计划,虽然现在殿下还不愿意见我,但是我也理解嘛,毕竟残废,又关了思念,心里可能会出一点问题,你说晴王殿下还念着有这个儿子,现在好不容易封了王,那以后是要当大人物的呀!”
……
顾听霜看了一会儿,收回灵识。
侍女打扫完出来,看到他还在这儿,想要送他回去,被顾听霜挥挥手挡了回去:“你就留在这儿吧,他一个人,头发都没人打理,明天多叫几个人来给他。”
侍女唯唯诺诺地告退了。
第94章
孙凤在世子府的待遇变好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一点。
一个是顾听霜又把原来伺候孙凤的人给分拨了回去,第二个是,顾听霜居然好好地回去上课了。
这可以说是轰动整个晴王府的惊天消息。众所周知,顾听霜从五岁起就没跟过教书先生了,因为没人能教他,他更多地是靠书本自学和王妃教导,十岁之后更不可能有人来教他。老实讲,虽然灵根尽废,但是顾听霜的才思和脑力依然是一流水准,当年他能睥睨九州同龄人,如今依然可以。
葫芦每每给顾听霜奉茶,看见他认认真真听孙凤说话时,总觉得世界发生了某种崩塌。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居然发生了。
宁时亭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听闻这件事之后,只是说了一声:“既然这样,以后茶点也给孙先生准备一份,殿下是什么礼数,我们就是什么礼数。”
听书战战兢兢地问:“那还要跟着折腾公子您么?现下我们不折腾他了,如果也跟着不折腾您,是不是太明显了?”
宁时亭哂笑着说:“你们这些小手段,当孙先生真的信么?曾为帝师三年,尽管看上去好欺负,说话也直,但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听书涨红了脸,宁时亭摸了摸他的头,说:“近来应当没我什么事了,你不如也去殿下那里蹭几节课听听。”
听书说:“我不要!为什么不是公子给我上课?”
宁时亭说:“听我讲课,只能学到调香,有焚绿一人听就可以了。”
听书死活不愿意,磨着他要听课。这只小冰蜉蝣也是没怎么念过书的,只有被宁时亭捡回来后,只能抽空让他念念书,进度总是落下。
宁时亭想到自己最近总之也没什么事,干脆也就应了下来,每天教焚绿调香之余,也会让听书过来,再单独给两人讲上一些基础、浅薄的东西。
小狼也蹲在一边听,它最近打定了主意不要理它的头狼,并且从听书那里学会了叼着毛笔写“笨王”两个字,打算学会之后把字帖叼去给顾听霜看。本来听书教它这两个字是想使坏,但是小狼听懂解释之后觉得这两个字非常符合它的心意,它的头狼显然就是一只笨狼。
顾听霜在获悉宁时亭也开了个教学班之后,有点疑惑:“鲛人他搞什么?”
这几天他一直没见宁时亭,偶尔见到了都提前跟兔子一样窜走了。宁时亭也一直没有找他,好像在香阁安心住下了一样。
鲛人会不会以为自己收纳新臣子入麾下,因为这个吃醋了吧?
他顾听霜从来不是喜新厌旧的人,宁时亭如果这么想,那就非常没有道理了。
顾听霜觉得这个问题非常严重,安抚臣下的心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虽然说不能专宠,不能偏私,但是他现在担心宁时亭,也属于正常范围内,他根本还没有很宠宁时亭。
顾听霜这天从书房回来,在香阁外边徘徊辗转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硬生生地冻了大半宿都没敢进去。
最后写了张字条,让葫芦菱角带进去给宁时亭看。
宁时亭随手接过来,看见一行遒劲有力的字:你每天什么时候上下课?我在孙先生那边学完了就过来找你。
听书凑过来看:“殿下也要跟我们一起听课嘛?”
宁时亭想了想,说:“这好像不太合适,一个是你和焚绿的进度是一致的,我只教教你们认字学诗,殿下早不用学这些了。再就是,如今殿下跟着帝师在学,如果放课后还来我们这儿,对陛下也算是一种大不敬,就这么给殿下回话吧。”
葫芦就这么回话了。
顾听霜躺在床上听他转述,问道:“那宁时亭这几天生气了吗?”
葫芦一头雾水:“生气?生什么气?”
顾听霜翻过身去:“算了,没什么,你退下吧。”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顾听霜每天跟在孙凤身边学,当中竟然一次都没有跟宁时亭正面见过。
顾听霜琢磨着,自己这样明显的躲避,宁时亭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呢?
如果发现了,他作为他现在的君上,是不是得哄哄?要是没发现……
他想了一下这个可能性,不由得觉得有几分郁卒。要是没发现,总显得宁时亭这条鱼对他没那么上心的样子。
孙凤之前给他列出的学习方向,那些他没有接触过的古籍知识,上百本典藏,顾听霜只花三天时间就学完了。学完之后,他求知若渴一样地找孙凤加课,逼得孙凤连夜给他找书,讲学。讲到后面,连每天的课考都没查验过了,因为顾听霜的记忆力好得惊人,考他从来没有出过错,只是徒自浪费时间。
最后逼得孙凤也不得不向他投降:“殿下……臣毕生所学,都在这里了,老臣教不了您了,只有回去向晴王殿下复命。”
顾听霜同时松了一口气:“那也好。”
他对读书实在也是不怎么感兴趣,压了一个月没修九重灵绝,他也很郁卒。
傅慷知道孙凤要走的消息的时候,震惊了:“我和百里听书出主意整了他那么久,没把人送走,他现在就准备这么走了?”
“听说是殿下一个月学完了孙大人毕生所学,教无可教,虽然以前就曾经领教过,但天灵根真是可怕。”韦绝说。“那么多书卷,给我一个月,我什么事都不干,要我翻阅,恐怕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傅慷:“……我知道了,你说的‘可怕’一定是‘怎么办殿下又英俊又有才学冠绝天下举世无双不知道他缺不缺王妃呢——’”他故意拖长了音调,被韦绝跳起来捶打。
深夜。
孙凤在自己房里收拾东西。
房里灯火晃动,孙凤低头封好一封信,念了个召来青鸟的法决,准备送信,顺手就把包裹也背上了。
青鸟来去,刚衔走他手中的信件飞出去,就骤然凄厉嘶鸣了一声,外边传来沉重落地的声响。
孙凤打开门想出去看情况,刚一出门,冷风袭来,紧跟着就是比冰雪更冷的剑尖!
顾听霜正对他房门,手中剑刃直接指向他喉头,随着开门涌出的杀气在那一刹让人魂飞魄散。
孙凤直接被吓得一抖,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结巴着问道:“你,殿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老师要走,当学生的得来孙凤。”顾听霜抬起眼,寒芒毕露,他吹了声口哨,有什么血淋淋的东西直接被扔了过来。
是孙凤刚刚请来的青鸟,已经被咬了脖子断了气。血腥味刺人眼睛。
这个时候孙凤才发现,顾听霜身后的阴影中,似乎还潜藏着什么巨兽呼吸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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