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盛大的仪式,大小氏族均会参与其中。
车轮滚滚,压过清脆的草地,留下交错的辙痕和破碎的草茎。
甲士们张开包围圈,任何猎物都休想逃出这片猎场。
林中腾起大片彩云,是被惊飞的鸟群。
不多时,前方就有侍人传捷报:“公子玄猎鹿!”
不等众人喝彩,第二名侍人出现:“公子玄猎豹!”
紧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第五个出现的不再是侍人,而是一名甲士,他策马来到西原侯和卿大夫面前,高声道:“公子玄猎虎!”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多长时间,竟一口气猎到如此多的野兽。
想当初,西原侯为猎到那头猛虎,可是耗费了大半天时间。全因作为牺牲的野兽必须由世子亲手猎杀,绝不许由他人代劳。
郅玄出发时,车旁有宗人和史官跟随,敢命人传于君前,就不可能是弄虚作假。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只西原侯,卿大夫们也是满头雾水,都想要一探究竟。
在众人满心疑惑,议论纷纷时,密武和密纪对视一眼,同时减慢车速,渐渐同西原侯拉开距离。
粟虎、范绪和栾会时刻盯紧两人,见状,也互相交换眼神,彼此点了点头。
羊皓观察双方,出于自保,不再靠近西原侯,而是同几名羊氏别出的家主行在一起。
气氛逐渐变得紧张,有部分氏族察觉异样,正感到疑惑时,郅玄再传捷报。
“公子玄猎熊!”
跟随甲士一同出现的是用绳索拖拽的猎物,虎豹熊鹿,样样不缺。
在猎物之后是郅玄的战车,车旁是两匹巨大的野狼,比众人见过的都要巨大,肩高快及得上郅玄腰间,满口利齿,寒光慑人。
郅玄之所以能如此快的收获猎物,两匹野狼功不可没。
它们在夜间埋伏,搜寻到猎物的气味和踪迹,在郅玄入猎场时驱赶,迫使目标主动靠近战车。
配合行动的白狼及狼群没有现身。它们虽被驯服,仍不习惯人群,在茂密的植被间藏匿起身形,很难被人发现。
同行的宗人仍处于震惊中,久久无法回神。
任谁经历过方才一切,都无法保持镇定。
他听说过公子玄养狼,也听说过公子玄营盘中有狼群,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些狼竟会如臂指使,帮助公子玄狩猎!
他亲眼看到狼群互相配合,将猎物驱赶到郅玄的战车前。郅玄不需要费力搜寻猎物,只需要在车上开弓,甚至都没瞄准,就能手到擒来。
更过分的是,他明明看到公子玄射偏,那头棕熊几乎就要逃跑,结果被头顶俯冲的金雕惊吓,慌不择路改变方向,用鼻子迎接飞来的弓箭。
这还讲不讲道理!
公子玄狩猎未用西原侯赐下的硬弓,而是使用一把样子有些奇怪的弩。这把弩比甲士身上的小巧,力量十足惊人,相距数米能穿透树干,只露出一截箭尾。
力量强之外,这把弩还能连发。
五支弩箭一起发出,虎和熊这样的猛兽也抵挡不住,连能上树的豹子都没能逃出生天。
宗人陷入震撼,回过神来才发现郅玄已经完成狩猎,正驾车离开猎场。
从狩猎开始到现在才过去多长时间,半个时辰都不到。纵然是以武功著称的前代西原侯也做不到如此地步!
相比宗人的震撼,史官表面还算平静,一路都在奋笔疾书,忠实的记录下郅玄狩猎的全部过程。只不过,哪怕用最朴素的语言,最简短的句子,这场狩猎也充满了玄幻色彩。
狼群,金雕,被驱赶来的猛虎,用脸接箭的棕熊。
史官可以对天发誓,他录下的一切都是事实,绝没有半分夸张,更没有神话公子玄。可等他停下笔,回看自己记下的内容,怎么看怎么觉得不现实。
秉持一名史官的操守,他坚决不改。
事实就是事实,再虚幻也是事实!
郅玄走出猎场,面对的不是欢呼声,而是目瞪口呆的大小氏族,以及不知道如何反应的巫。
尤其是巫,根据先辈传下的经验,世子狩猎都会持续到傍晚,等到太阳落山,下一场祭祀才会开始。
现在连正午都没过!
没有前辈传下的经验,他们有些不知所措。马上祭祀,祭祀的火台都没搭好。不祭祀,难不成大眼瞪小眼,就这样站到天黑?
和巫一样糟心的还有密武和密纪。
按照两人的布置,将在郅玄出猎场时发起袭击,万万没想到他会出来得这么快。为避人耳目,个别死士尚未就位,仓促发动袭击,成功率无疑会大大降低。
“大兄,怎么办?”密纪将战车靠近密武,低声说道。
仓促动手成功率不大,若是不动手,任由郅玄和西原侯离开,更难找到下手的机会。
密武狠狠咬牙,终于下定决心,动手!
不想异变突生,没等他向藏在别家队伍中的死士传令,突然从他自己的队伍中冲出数十人,悍然冲向郅玄和西原侯,先投掷一轮石斧,其后拔出长剑,意图击杀二人。
“刺客!”
密武和密纪尚未反应过来,护卫郅玄和西原侯的甲士已经冲上前,和刺客搏杀在一起。
“密氏叛乱!”
交战中,扑向西原侯的刺客陆续被拿下,针对郅玄的一伙人却极为难缠,手中长剑涂有剧毒,见血封喉。
郅玄站在车上,甲士在他周围竖立盾牌,形成实质意义上的铜墙铁壁,将他牢牢包围,不容许一名刺客靠近。
刺客不顾生死向前冲,有人踏着同伴的手臂跃起,试图跳过盾墙。
千钧一发之际,盾后响起控弦声,黑色箭雨从天而降,刺客再是悍勇,终究是血肉之躯,被扎成刺猬,再不能活,陆续倒在血泊之中。
自始至终,郅玄的注意都不在刺客身上,他在关注西原侯,不错过西原侯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在最后一个刺客倒下,密武密纪被粟虎带人包围时,他从对方脸上捕捉到一丝不甘。速度很快,稍纵即逝,但也足够了。
郅玄勾起嘴角,收回视线。
母亲的仇要报,密氏既然背负罪名,不如再多背一条。
密武密纪被围,心知情况不妙,无暇去想方才的刺客是谁安排,两人同时发出讯号,下令埋伏在城外和城内的军队立刻行动。
粟虎、范绪和栾会也射出响箭,对密氏的围剿正式开始!
郊猎结束得太快,中途又冲出身份不明的刺客,双方都是仓促行动,不知情的氏族被迫卷入,局面从最开始就陷入混乱。
战斗中,西原侯意图冲出去,驾车返回城内,郅玄下令战车跟上,扬声道:“父亲,我来护你!”
郅玄一边喊,战车一边追向西原侯。
双方距离拉近,郅玄举起连弩,看似对准拦路的密氏甲士,实际上对准西原侯的战车。
箭矢飞出,越过西原侯,正中车前战马。
西原侯回头看向郅玄,后者表现得满脸焦急,嘴里喊着“保护君上”,手中连弩射空,举起了西原侯给他的硬弓。
西原侯大惊失色,就要大喊“逆子”,奈何周围一片混乱,氏族愿意不愿意的都被卷入战斗,没卷入也忙着自保,根本冲不过来。
郅玄的战车却是越来越近,脸上带着焦急,目光却森寒如冰。
“父亲,儿子送您一程!”
第八十六章
拉车的战马遭到重创,密氏甲士趁机冲上前,砍断车辕上的绳索,战车和战马瞬间脱离。
戎右和驾车者被甲士拖住,没能护住西原侯,后者被拽到车下,头顶发冠掉落,长袍沾满泥土。
“君上!”
郅玄大声惊呼,同时开弓射箭,拦截冲过来的甲士。
连续三箭,两箭钉在地上,一箭射伤甲士肩膀。
西原侯惊险避开刀锋,正要同跳下车的戎右汇合,密武和密纪先后驾车冲过来,对准西原侯和郅玄拉开弓弦。
郅玄本欲还击,硬弓弓弦却突然崩断。弓弦反弹划伤他的手掌,瞬间鲜血淋漓。
郅玄手中的硬弓是前代西原侯传下,随其征战多年,是诸国皆知的强弓。这样的武器传承意义重大,哪怕不在战场上使用,也会精心保养。
现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弓弦竟然崩断!
宗人史官亲眼目睹郅玄以连弩狩猎,始终没有使用硬弓。算上西原侯之前猎鹿,这把弓在今日仅拉开五次,弓弦竟然断了!
为何会断,谁动了手脚?
若在狩猎途中发生,被史官记录下来传于诸国,郅玄的名声将会如何?
手持断弓,郅玄不可置信地看向西原侯,震惊和哀伤之情有目共睹。哪怕是密武密纪,也对西原侯这般做法嗤之以鼻。
或许是太过震惊,郅玄没能及时下令,使得西原侯周围防御空虚,很快被密氏包围。
“快救出君上!”
郅玄匆忙下令,奈何密纪组织起箭阵,甲士选择率先保护他,没有不顾一切向前冲,密氏的包围圈趁机合拢。
西原侯陷入困境,持剑站在车下,周围仅有不到百名甲士护卫。
面对驾车的密武,西原侯竟然道:“助我杀逆子,我立原康为世子!”
此言一出,护卫他的甲士动作一顿,最忠心的戎右孟熊都不敢置信地回过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君上?!”
密武忍俊不禁,放声大笑,指着西原侯笑道:“原承,你早年的气概哪里去了,你不觉得羞愧?”
西原侯脸色涨红,很快又变得铁青。
密武驾车冲向他,同时下令继续向郅玄抛射,必要将这对父子一次解决。
密纪再次射出响箭,呼啸声传来,巨大的石块木桩从天而降,大部分砸入粟虎等人的军阵之中。
由于石块木桩太过密集,几方又混战在一起,难免出现误伤。密武和密纪却不在乎,利用这波混乱,密纪率军发起攻势,一打三,成功压制住粟虎、范绪和栾会。
郅玄终于知道狐商所说的大车究竟装着什么。
投石机!
攻城器械竟被用于围杀,密武当真下了血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甲士们再次立起大盾,牢牢护住郅玄。面对飞来的石块木桩,能避则避,实在躲不开就用盾牌叠在一起硬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郅玄受伤。
战团中心,西原侯身边的甲士越来越少。
密武不打算拖延时间,决意速战速决,下令甲士放箭。
按照原计划,密武还会找个替罪羊,以免背负弑君的罪名。如今情况发生变化,他只能仓促行动,暂时顾不上以后,先把西原侯和郅玄解决再说。
“君上小心!”
箭雨飞来,戎右孟熊以身为盾,飞扑过来,将西原侯扑倒在地。
破风声不绝于耳,血腥味迅速弥漫。
无需抬头,西原侯也知孟熊身负重伤,已是气息奄奄。
“继续。”看着狼狈的西原侯,密武感到无比快意。鲜血和杀戮总是让他感到兴奋,密氏历代家主都是一样。
甲士再次开弓,西原侯危在旦夕。
就在这时,喊杀声四起,粟虎安排的人手赶到,从外围袭杀进来,同粟虎范绪的队伍汇合一处,并联合部分氏族冲开密纪的防线,扑向战场最中心。
“密氏叛乱,刺杀国君世子,当诛!助密武密纪者同罪!”
粟虎手持长剑,战车一路飞冲,甲士齐声高喝,气势震天。
此消彼长,密氏的战意随之削弱。
郅玄观察这支军队,发现他们在前冲时配合默契,甲士强壮的身体仿佛压路机,依靠护臂和盾牌硬是将拦路的对手撞飞出去。
这样的甲士在粟氏不是少数,而是绝大部分,简直是一群冷兵器时代的人形坦克。
伴随着粟氏的冲锋,范氏和栾氏的甲士再次结阵。
栾氏甲兵擅使长弓,每支弓都长达两米,威力和准头相当惊人。和粟氏的人形坦克互相配合,栾氏甲兵可以从容开弓,从阵中飞出的箭能轻松将战马钉在地上,何况是人。
粟氏开始冲锋,栾氏结阵开弓,范氏的长戟兵踏着箭雨前进,逼得密纪不断收拢防线,现出更多破绽。
战斗陷入白热化,交战双方都在拼命,几乎要打出脑浆子。
羊皓身为六卿之一,却没有参与进来,自始至终位于战场边缘,和别出的家族待在一起,彼此守望相助,明显不想蹚浑水。
可他显然忘记,两边不靠置身事外看似稳妥,实际上是两方都得罪。等到分出胜负,最后的胜利者都不会信任他。只要他是家主一日,羊氏就不可能再有更大的发展。
投石机已经停了。
双方彻底绞杀在一起,如犬牙交错。石头和木桩没长眼睛,落下时砸到谁都不好说。密武密纪不在乎损失,总不能不顾自己性命。
眼看密武被拖住,西原侯以为逃脱有望,立即推开死去的戎右,从地上站起身,向包围圈外跑去。
没跑出两步,战团中忽有乱箭飞出,他冲得太快,来不及躲闪,被一箭穿透胸膛。
西原侯以剑撑地,低头看向胸口,最初的感觉不是痛,而是吃惊。
“君上中箭!”
“密氏弑君!”
混乱中传出吼声,战团边缘的氏族看不到西原侯此刻的情形,但能清楚听到甲士的吼声。
君上中箭?!
若西原侯死在乱军中,自己却在袖手旁观,事后追究起来,这样的后果绝承担不起。思及此,在场的氏族迅速行动起来,一起攻向密氏军队,摆出拼命的架势。
蚁多咬死象,氏族蜂拥而上,密氏军队再强也抵挡不住。
密武当机立断,再次冲向西原侯。
危急时,郅玄驾驶战车冲上前,抓起车上的短矛,一矛投掷过去。
不想矛身飞过,没有击伤密武,而是绊住车轮。
咔嚓一声,车轮损伤,战车无法继续前进。
粟虎抓住时机,转眼冲到密武面前,抄起插在地上的长戟,横起戟身,直接将他扫落车下。
没等密武爬起身,长戟抵在他的喉间,粟虎居高临下,俯视手下败将。
密武落车被擒,密纪独木难支,眼看冲上来的氏族越来越多,只能咬牙抛下兄长,带领残兵冲出包围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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