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月时间,郅玄手下的狩猎队就增加到二十支。
他召集的氏族子弟有嫡有庶,但无一例外,均非家族继承人。等到家族族长换人,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会别出。
这就方便了郅玄搜集人才。
氏族的传承严守规矩,一旦选定继承人,很少会中途换人。无论同辈兄弟多有才干,想要获取更高的权力地位也要靠双手打拼。
郅玄抓住这一点,趁这些氏族子弟尚未别出,尚能获得家族支持时,大批招揽人才。在不触碰朝堂和家族利益的前提下给予他们足够的重视,让他们心甘情愿为自己做事。
他的手段十分直白,没有任何遮掩,别说氏族家主,就是被召集的氏族青年都能一眼看穿。
可自始至终无一人挑破,更无一人出面反对。
究其根本,这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情。
以氏族的发展观念,别出子弟依旧是血脉成员,他们能够受到郅玄重用,对家族利大于弊。即使今后的发展超出嫡支,也没什么可惋惜。给予全部支持仍比不上别支,嫡支就只能认命,没理由怨天尤人。
郅玄和卿大夫们心照不宣,一方给出官职地位,授予一定权利;另一方派出人才,还帮忙补充狩猎队成员和武器马匹,算是合作愉快。
现如今,国君府内饲养的禽类超过五百只,已经开始分笼,送到别院去养。
狩猎队依旧轮换外出,一则是为捕猎,另一则也为练兵。
密氏叛乱消耗不少军力,三军均要补充。等到空出的两个卿位补上人选,郅玄就要尝试收回军权。无法全部收回,也要将密氏掌控的上军握到手里。
从新军调派人员不太合适,这些甄选出的氏族子弟是最佳人选。
君权和卿权相辅相成又互相制衡,郅玄既要防备氏族又要和对方合作,这种关系十分微妙,有的时候,郅玄都感到自己想法分裂,看起来就很不靠谱。
偏偏这种不靠谱在各诸侯国普遍存在。
只能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色,不能全盘推翻,就要想办法适应,尽量将益处最大化,压缩弊端。
身在局外未必看得清楚,身处局中才会明白,想要维持这种平衡有多难。
郅玄不免感叹,渣爹没有军权仍能维持朝堂平衡,将政权攥在手里,着实是不容易。不管对自己如何,身为一国国君,在政治水平上,渣爹的确超出常人。
热腾腾的美食接连送上,王子淮吃得大呼过瘾。
中都是天下雄城,无论城市规模还是经济人口均在各诸侯国国都之上,是名副其实的佼佼者。
可即使是在中都城,他也没吃过如此美食。
烤肉外酥里嫩,味道独一无二,好吃得让人想要吞掉舌头。炖肉骨酥软嫩,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别提味道多好。
鼎中的鱼肉雪白晶莹,鱼刺都被剔除,鱼皮翻卷,拱起雪白的鱼肉,撒上几点碧绿,样子分外诱人,
王子淮不喜食鱼,实在是不习惯鱼的腥味,别说炖鱼,连烤鱼都不碰一下。
面前这鼎鱼让他破例,一口接一口吃光鱼肉,连鱼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放下汤匙,品着鱼汤的鲜美,仍是意犹未尽。
“我今才知,鱼这般鲜美。”
席上的饮主要有三种,一种是蜂蜜水,一种是压榨的果汁,还有一种是果子发酵酿成的果酒。
粮食酿酒已经出现,只是各诸侯国都严令禁止。
粮食不够吃,国人都在饿肚子,还敢用来酿酒,胆大包天,是要疯啊!
这种情况下,有粮食酒也不敢拿出来,只能用果酒待客。
果酒度数不高,在郅玄看来和果汁没什么区别。加上技术不够纯熟,酿出的酒带着酸味,还有些发涩,口感实在一般。即使让匠人设法改进,也只能稍好一点,和郅玄记忆中的果酒存在相当大的区别。
王子淮和卿大夫们却很喜欢,端起国君府出产的果酒,饮下一盏又一盏,反倒是蜂蜜水和果汁被弃置一旁无人问津。
王子淮连饮三盏,夹起大块煎蛋,吃得头也不抬。动作称得上优雅,速度却实在惊人,和赵颢麾下的北安国氏族有一拼。
看到这位的吃相,郅玄十分怀疑人王是不是没让儿子吃饱饭。瞧瞧对方的个头,估算一下饭量,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句话说得好,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宴会进行到中途,乐声忽然一变,身段妖娆的舞婢退下,数名雄壮的甲士迈步进殿,赤身着甲,随着鼓声踏步,挥舞双臂,模仿虎熊摆出各种姿势,引来大声喝彩。
看一眼高声喝彩的王子淮,再看下首拍案鼓掌的卿大夫,郅玄挠挠下巴,不禁陷入思索。
在同自然角力,和虎豹为邻的时代,人们追逐的永远是强大的力量。比起靡靡之音,以征战发家的诸侯国氏族显然更崇尚暴力美学。
即使有礼仪约束,各诸侯国也习惯了不服就干,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要么干到你服,要么干到我服,从没有折中和妥协。
在对待外族问题上更是如此。
人会和野兽讲礼仪吗?
必然不会。
将狄戎代入就是同样的道理。
宴会持续到深夜,宾主尽欢。
散席之前,王子淮带着几分醉意询问郅玄,果酒是何人所酿,能否大批出产。
闻弦歌知雅意,猜出对方的用意,郅玄当即表示此酒出产国君府,王子淮如有需要,数量不是问题,价钱也好商量。
“善!”
王子淮和郅玄对视一眼,同时露出笑容。聪明人最适合合作,只是怎样合作,合作到什么地步,还需要仔细考虑。
与此同时,远在草原的赵颢又攻下一支狄人部落,率军在一条小河边扎营修整。
这支狄部规模不小,男女老少加起来超过三千人,能上马作战的接近三分之二,在草原上称得上大部。
部落成员十分富裕,牛羊数万,还有驯化的野马野鹿,如今尽归赵颢。
从部落首领的帐篷里抬出三只木箱,里面装满珍珠彩宝,还有铜和未经打磨的玉石。最大一块玉接近成人的两个手掌,绝对是价值连城。
在部落祭祀的帐篷里,甲士们发现一筐黑色石粉。
“能点燃的神石!”祭祀言之凿凿。
神石?
甲士瞅一眼叫嚷的祭祀,将事情禀报赵颢。
赵颢亲自看过,取一撮投入火堆,看到火焰的颜色,道:“石涅。”
下一刻,祭祀被带到赵颢面前,一番拳脚相加之后,老实供出是在哪处发现黑石。
“在一处石滩,那里寸草不生,鹿都不能活。”
祭祀顶着两个黑眼眶,一边龇牙咧嘴,一边详细描绘出产黑石的地点。
当夜,队伍在河边休息,养足精神。
翌日清晨,赵颢抽调一支骑兵,由祭祀带领去找黑石。
石滩距离营地不远,骑马不到半天的路程。
到了地方,甲士们展眼望去,的确如祭祀所言,遍地都是挖掘的石坑,其中一个尤为巨大,深达数十米。
石坑周围没有青草生长,更不见野兽的踪迹。
如果郅玄在场,定然会惊呼出声。
眼前哪里是石滩,分明是一处露天煤矿!
第九十八章
早在人王分封之前就有关于石涅的记载。当时有北方部落发现石涅可燃,比木柴温度更高,全部落都用石涅取暖。
只是没多久就出了事。
帐篷密不透风,为了保暖连道缝隙都不留。帐篷里的石涅燃烧整夜,翌日清晨,整座营地变得静悄悄,除了瑟缩在羊圈里的奴隶,竟然不见一个活人。
有路过的部落亲眼目睹,审问被吓得发抖的奴隶,得知事情经过,当即将石涅视为不祥之物。
自那以后,哪怕境内有石涅,各诸侯国也不会开采,更严命国人不许挖掘使用,违者依律惩处。
狄部没听说过石涅,将能燃烧的煤炭砸碎,视为祭祀的神物。也因为祭祀的私心,才没有将石涅矿的消息传开。
“公子,此物不祥。”属官和赵颢一同来到石涅矿,看着遍地矿坑,皱眉道。
赵颢没出声,单手握住缰绳,想到郅玄在书信中提到的种种,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当即命人将部落中的青壮押来,命他们在此采矿。
“十筐石涅换一块羊骨。”赵颢握住马鞭,指向矿坑,“二十筐换一块羊肉,不从者杀,逃跑者杀,包庇者同罪!”
命令下达,甲士策马返回营地,没过多久,就用绳子拴来大群俘虏。
部落首领在战斗中被杀,上层狄人和下层狄人被押在一起,再不见往日的耀武扬威。部落祭祀发现石涅矿有功,免去绳索,还被安排成监工,看管狄人们下矿采煤。
为了活下去,祭祀向狄人们宣扬部落遇袭是遭到上天惩罚,是因为首领不敬天神,惹来天神震怒,所以被强大的中原人咔嚓了。
他们想要活下去,就要老老实实采矿,为中原人干活。
狄人脑子再愚钝也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尤其是上层狄人,怒视口若悬河的祭祀,恨不能扑上去咬碎他的喉咙。
祭祀的鼓动没有效果,挖矿第一天就有数名上层狄人叛乱,试图冲开看守逃跑。下场自然是全被抓获,用绳子吊起来挂在木杆上,在矿场边缘立成一排。
杀鸡儆猴十分奏效。
不想落得同样下场,狄人们变得老实起来,没人想要逃跑,全都背筐下矿,老老实实挖煤换口粮。
矿场面积极广,单是挖掘出的矿坑就足够开采一段时日。
赵颢命属官管理此事,同时留下五百甲士护卫安全,其后率领队伍再次出发,前往另一处狄人部落。
在出发前,他用绢写成短信,交人送往西都城。
距离两人约定的时间不远,郅玄迟迟没有消息,赵颢需要和对方确认,婚礼是否能如期举行。
甲士携书信离开草原,同行两人携带满箱珍珠,一同奔赴西都城。
赵颢继续清扫狄人,不论部落大小,凡是被他遇见都逃不开营地被灭,首领被咔嚓,部落成员被抓去干活的命运。
日复一日,赵颢率麾下骑兵纵横驰骋,成为草原部落挥之不去的噩梦。
自此往后,部落里教训不听话的孩子,必然会说一句:“再不听话,红色杀神就要来了!”
赵颢的凶名以光速传遍草原,再由草原传回中原。
北安侯和世子有所耳闻,父子俩坐在一起商量,一致认为是郅玄要成为国君,赵颢压力剧增,这才去草原上干仗,为嫁妆和聘礼加码。
“不能再拖延,明日朝会既宣我儿为卿!”
郅玄马上就要登位,人王派王子淮祝贺,今后必为一方大诸侯,功业不会弱于先祖。如果赵颢仅为北安国公子,双方的身份地位就会出现差距。
不想联姻双方地位悬殊,升赵颢为卿势在必行。
不只北安侯和世子瑒这般想,北安国氏族也是一样。甚至不需要国君开口,就有一名卿主动让位,上请告老。
这名卿年过半百,嫡子体弱,庶子不能继承家业,留在卿位上也无法为家族获取更多好处。认真思考之后,主动让位,借此多得几份人情,等到孙子长成入朝,这些人情必有大用。
翌日朝会,北安侯当众宣旨,许上奏的卿告老,以赵颢升任其位。
如果不是赵颢实在太过年轻,如今的正卿德高望重且战功彪炳,更应该一步到位,以赵颢为正卿。
奈何条件不允许,也只能作罢。
因赵颢不在朝中,诏书只能发往赵地,等赵颢回来复旨。不过随着飞骑离城,赵颢升任卿的消息传遍国内,又很快传至他国。
不到而立之年的卿,在各诸侯国都很罕见。联系赵颢的婚约和他的战功,又似乎理应如此。
消息传入中都城,卿大夫们议论纷纷。
人王的几个儿子提起赵颢就不免想到郅玄,思及两人的婚盟,已经预见这股强横势力的崛起。想到郅玄的登位仪式,顿时感到扼腕,为何父亲派去西都城的不是自己,偏偏是只爱钱的王子淮!
“错失良机!”
西都城内,王子淮用完早膳,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侍人吃了一惊,马上要去请医。
“不必。”王子淮叫住侍人,揉揉鼻子,打了个饱嗝,一边回味带甜味的粟粥和暄软的麦饼,一边道,“无碍,鼻痒罢了。”
侍人仔细观察,确认王子淮无恙,的确没有着凉,才回身站到原地。
自王子淮幼时,他就伺候在旁,很得对方信任。因此,王子淮才会开口解释。换成其他人,别说解释,未得命令根本就不敢出房门半步。
“去城内走走。”
郅玄的登位仪式定在两日后,在这段时间里,郅玄变得相当忙。大多数时间,王子淮由卿大夫们招待。
无奈仪式繁琐,要注意的事项繁多,卿大夫们同样忙。王子淮不想因自己扰乱对方工作,直接告知郅玄,不用让人每天陪着他。
王子淮这么说,郅玄却不敢真正答应,否则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就是一条怠慢的罪名。可他的确分身乏术,只能折中一下,请范绪和粟虎的嫡长子陪伴王子淮,直至仪式结束。
对此,王子淮没有异议。
接风宴隔日,他就和郅玄达成果酒的买卖,接下来几天,又从对方手里得到不少美食配方。据说郅地还有能长期保存的腌蛋,他同样很感兴趣。
两人的合作称得上愉快。
虽然只是起步阶段,不是什么大的买卖,却实打实开了个好头。
得知郅玄手下有商队,王子淮更是高兴。
因为他招揽几支商队,中都城的卿大夫没少挑刺,还将他和南幽侯相比,在朝堂上吵嚷好一段时间。
通过和郅玄的交流,他才意思到自己疏忽在哪里,某些做法实在过于张扬。
“过犹不及。”
仔细想想,满朝皆知他爱钱,对政治权利没有太大的诉求,继续在中都城蹦高引起众人注意,不断刺激卿大夫们的神经,难免有些画蛇添足。
他要的是从政治漩涡中脱身,不是被卿大夫们时时刻刻盯着,专为抓他的把柄。
“该好好想一想了。”
王子淮登上牛车,不意外,粟氏大子的牛车已经在旁等候。两人互相见礼,按照王子淮的计划,朝城内新建的商坊行去。
西都城本有商坊,而且规模不小。可惜和大部分建筑一样,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75/206 首页 上一页 73 74 75 76 77 7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