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衣还在楼下嘿嘿傻笑,顺便抬手给自己遮阳,等着方便看一会辽玥的反应。
辽玥盯着一排小人看了半晌,又看了一眼季无衣,随后袖子一扬,一排小人被一扫而空,齐刷刷从窗台落下,落到季无衣跟前。
摔得粉碎。
季无衣亲眼看着他们落地的全过程,最后表情静止了一瞬,再抬眼,窗子已经关上了。
他也不气,乐呵呵地又下了趟山,直到夜里才回来。
他把买回来的一堆山楂放在盆里挨个洗净,身边火炉子上熬着冰糖,忙得不亦乐乎。
辽茵蹲在屋檐下,撑着下巴看他这么忙活,两根柳眉簇得快接上了头:“这就是你的法子啊?我看哥哥今天也没什么反应嘛。”
“这你就不懂了吧。”季无衣语调轻快,哼着小曲跟她瞎侃,“餐前小菜得一道一道地上,哪有一口气给人喂饱的?一口就给人喂饱了,后面的正餐吃着还有味道吗?”
辽茵听得云里雾里:“可是哥哥很多时候吃菜就是一口就饱了啊。”
季无衣瞥她一眼,笑笑,不说话。
心里腹诽:你做的菜,谁吃了都得一口就饱,不怕死的哪敢吃第二口。
他长长“欸呀”一声,把沥干水的山楂放进簸箕,一颗一颗挑出来去着果核,嘴里念叨:“也就我季无衣不怕死,就算没涅磐的机会,也敢来第二口。”
辽茵愈发听不懂了:“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阿茵妹妹该去睡了。”季无衣冲她眨眨眼,“明天起来看你哥哥怎么糟蹋粮食。”
果不其然,第二日辽玥的窗台缝上插了一排冰糖葫芦,这回他没有把它们一袖子扫下去,而是直接一把火给烤化了。
季无衣站在同前一天一样的位置,融掉的冰糖顺着窗台滴到他头上,他躲也不躲,就挡住眼睛一个劲仰头对着辽玥笑,直到山楂和木头签也烧成了灰,冰糖流得一滴不剩,辽玥关窗转身离去,他才擦了擦脸上的糖渍,给自己打水沐浴去。
一身洗干净,他又急吼吼跑下山买了一堆面粉甜酒还有一个木头箱子。
第三天,季无衣一整日都没动静。
直到暮色四合,辽玥面朝那扇窗户,捧着本书坐在房里发呆,门外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
他先是愣了愣,随即低头胡乱翻书,对屋外人置若罔闻。
“哥哥,是我。”
辽玥指尖一顿,心里一下又空落下去,说:“进来。”
辽茵端着个青瓷小碗进来。
她把碗放到辽玥倚靠的小方桌上:“我给你做了夜宵。”
辽玥点点头,“嗯”了一声,见辽茵不打算走,便抬起头问:“还有事?”
辽茵背着手,朝小碗扬扬下巴:“不吃吗?才做好的。”
辽玥犹豫一瞬:“先放着,我等会吃。”
“你先尝尝嘛。”辽茵扯扯他的袖子,“尝尝好不好吃。”
辽玥:“……”
他无奈放下书,端起碗的同时无声叹了口气,舀了一勺甜汤放进嘴里。
辽茵弯腰注视他,又问:“好吃吗?”
辽玥睫毛轻颤,一口甜汤刚入嘴就尝出这味道不是辽茵的手艺。待咽下去了,他凝视着碗中的酒酿圆子,低声问:“你做的?”
辽茵不答:“你先说好不好吃嘛。”
辽玥抿了抿嘴,只说:“……很甜。”
辽茵追问:“那你喜欢吗?”
他不说话了,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挠着碗底。
屋里正寂静,那扇辽玥看了一天的窗子上忽地一闪,像是有盏灯挂在了窗框顶,光看被照得发亮的窗纸,倒叫人觉得屋外恍如白昼。
接着,窗户纸背后蹦蹦跳跳出现两个手掌大的人影,像上了色的剪纸,一个是季无衣的模样,一个是辽玥的模样。
两个小人抬腿一跳,你追我赶,一个动作便是一个情景。有人在外面捏着嗓子配合情景唱道:
“哎!往昔我,孤身一人上雪坡,胡乱奔逃把朱颜错,朱颜许我长生诺,却招得满身伤情祸。
怪那谁,既是无心亦无情,要与朱颜算两清,岂知情债难分明,负他一身恶满盈。
今日方晓郎君意,却也知,昨日之誓不可欺。
厚颜来把朱颜请,不怕落一趟无功行。求不得,是我命,只怕朱颜愤难平。
盼君莫要愤难平。
无福是他,朱颜莫要愤难平。”
小季无衣退了,辽茵脸上笑意也褪了,她悄悄打量坐在一旁的辽玥,对方望着窗户外的两个剪影一言不发,眉眼有些落寞。
外头安静刹那,另起唱腔:“那日他,顶冒风雪入境来,撞得阿玥气运衰。偏自大,反怨阿玥将他姻缘败。殊不知,是他眼盲看不开,又反悔,如今来把阿玥赖……”
这词越听越好笑,辽茵本就快忍不住,谁料外面的季无衣也唱不下去,干脆破罐子破摔,窗户上的小黑人倏地朝小红人扑通一跪,抱着人家大腿就不撒手,吱哇乱叫地哭道:“阿玥啊!阿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就是个不知好歹的贱皮子!人家好好给我的时候我不要,等人走了我开始求爹爹告奶奶地后悔!都怪我!全是我的错!你别不开心了好不好!别气坏了身子便宜我这个大坏蛋!求你了阿玥!我的好阿玥!你就笑一个吧!笑一个好不好!你……”
季无衣透过窗户缝见着坐在椅子上的阿玥眼里悄然浮了笑意,一时得意忘了形,把皮影子往后一扔,掀开窗子叫道:“阿玥!你笑啦?!”
辽玥一怔,微微弯起的嘴角凝固在脸上,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刚才是在笑。
他看着窗户口的季无衣,对方今天换了套白色的衣裳,浓眉墨发,一对眼珠子黑漆漆的,现在正亮亮地望向他,这让他想起季无衣给他买糖葫芦那晚,他也是被这对眸子看着。
季无衣看向他的时候,总是这样,多情得像眼底淌着一汪水,荡出来的波澜却起在辽玥的心上。
第50章
“阿玥!”季无衣咧嘴笑着,露出两排白牙,冲辽玥招手,看样子是想趁热打铁从窗口爬进来。
辽玥没有应他,却也没有阻止,只安安静静坐在椅子里注视着季无衣的动作,旁边的辽茵倒是笑得乐呵。
突然,辽玥脸色一变,眼底笑意全无,冲窗边喊道:“季无衣!”
季无衣应声抬头,一只脚已经抬起来跨进了窗台:“阿玥——”
话音未落,脚下年久失修的折梯摇摇晃晃,支撑季无衣站立的那一级在眨眼之间从中折断。
“咔擦”一声过后,季无衣跨进来的那只脚还没落地,人已经后仰着直直往下坠。
等辽玥飞到窗边,指尖离够住季无衣的靴子只有毫厘,却还是失手,眼睁睁瞧着他砸在了地上。
季无衣朝辽玥张了张嘴,约莫是震到内脏,发不出声音,辽玥只能看到有丝丝血迹顺着他的嘴角淌至耳根。短短几息之内,地上的人目光也愈发涣散,捂着左胸蹬腿挣扎几下后,无力地晕过去。
窗户顶还悬挂着一盏极亮的灯,现下灯光打在季无衣身上,将他此时的模样照得很清楚。
那只捂着左胸的手垂到地,放开的地方,正是那晚被辽玥刺破的伤口,此时殷殷鲜血已把他今日换的白衣洇透,正大面积在季无衣肩下晕开,很快便将他上衣整个左边尽数染红。
“季无衣!”辽玥心头一颤,红着眼看他活生生倒在血泊里,伸出去抓季无衣的手还在窗台边没收回来。
下一瞬,他便已化作一道赤光从窗口冲到季无衣身旁,刚把人抱起,就见季无衣意识模糊地睁开双目,轻轻扯着他的衣袖唤他:“阿……玥。”
说完,头一歪,彻底昏死在辽玥怀里。
“季无衣……季无衣!”辽玥摇了摇季无衣的肩,无措地想把他喊醒,可季无衣这回像是只为了等辽玥下来看他一眼,对方来了,季无衣便彻底放弃挣扎的念想,怎么喊也喊不应。
辽玥慌慌张张将他抱上楼,因伤口撕裂复发而喷薄出的鲜血把自己身前本就赤红的衣衫染得更深更暗。
待草草施法给他止了血,辽玥匆匆剥下季无衣左边衣裳,想渡些真气给他,又被乍醒的季无衣一把抓着手腕。
“阿玥。”季无衣朦朦胧胧睁着眼,从枕头上一点一点蹭到辽玥怀里,“别为我浪费修为。”
辽玥手指蜷了蜷,悄然反握住季无衣:“可是……”
“用药膏包扎一下就好。”季无衣咳嗽道,“阿茵有药的。”
正说着,辽茵提着药箱从楼下奔上来:“这里这里。”
两人手忙脚乱给季无衣擦干净伤口,辽茵正把药膏从罐子里挖出来要给季无衣抹上,就听辽玥盯着那处伤口有些疑惑地喃喃:“我看这伤口怎么像是新……”
一语未尽,季无衣忽地猛烈咳嗽,偏过头呕出一大口血,紧紧抓着辽玥不松开:“阿玥……阿玥,我心口好痛……你替我看看好不好……替我看看……是不是摔着五脏了……”
辽玥闻言,便将掌心从季无衣小腹细细贴着往上走,用内力替他探查体内伤势,待目光游回左胸伤口时,辽茵已经给季无衣拿纱布包得严严实实,提着药箱下了楼,还顺带把门给关上。
“里面没什么大碍。”辽玥微微起身,搂着季无衣脖子移回枕上,“你好好休……”
“你会走吗?”季无衣目光灼灼,握着辽玥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生怕一个不注意眼前人就溜掉似的,“你不要走好不好?”
“阿玥,”他声音闷闷的,蹙着眉,眼里泛着水光,乞求道,“好阿玥,就一晚。今晚过了,明天再继续生我的气好不好?”
辽玥眼睫轻颤,没说话,但缓缓坐了回去。
季无衣咬着下唇,指腹摩挲着辽玥的手背,盯着辽玥露出个无害的笑:“我就知道阿玥最好了。”
辽玥躲开他的视线,没抽回手,只略略别过头:“你睡吧。”
季无衣折腾一天,也确实结结实实摔到地上了,眼见着今天把辽玥哄得差不多,便放松精神,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他先动动手指,感觉到辽玥的手还被他握着,便知道对方真在床前陪了他一晚。季无衣在心里暗笑,一计得逞,便可顺利进行下一步。
他紧闭着眼,任由日头照到顶上也不睁开,装睡到底,比的就是看自己跟辽玥谁更能熬。
果然,到下午,辽玥坐不住,默默把手抽走,到楼下找了一圈辽茵,没找到,又到书房把自己关上半日,再回屋里,床上竟没人了。
他在床边愣了一会,转身便关门坐回窗台看起书来。
季无衣爱去哪里去哪里,那是季无衣的事,跟他毫无瓜葛。本来也不是丹穴山的人,早走晚走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没义务告知他。反正留在这什么也得不到,还不如麻利点,独善其身,省得浪费时间。
他将这些念头在心里想了又想,打定主意,便将窗子一关,径直坐到床头,没多久,又发起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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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无衣等着辽玥前脚一走,后脚就从床上跳起,蹑手蹑脚跑到靠屋后那扇窗,顺着辽茵不动声色给他搭好的梯子摸下楼,等辽玥把自己关进书房,再脚底抹油拉着辽茵往山下跑。
跑了一段,确定看不见屋顶的竹楼,二人才慢下来。
辽茵一面喘,一面给自己胸口顺气:“你伤口没事吧?”
季无衣摆摆手:“没事。一点小伤。”
“小伤?”辽茵不敢苟同,“你对自己也太狠了。我都没料到你能从楼梯上摔下去,还特意在旧伤上又划一刀。要不是我动作快,哥哥差点就发现了。”
季无衣嘴上叼着草根,想到辽玥就忍不住笑得一脸春色,又拿手上的小白花敲敲辽茵额头:“不懂了吧。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这叫舍不得流血套不着凤凰。”
又道:“这白花摘了真没事?不是说是先灵吗?”
“漫山的花,凤凰一族往上数到盘古开天都没那么多先灵。”辽茵撇撇嘴,随手摘了朵捏在手里转着玩,“你就那么确信这招会让哥哥原谅你?”
“又不懂了吧?”季无衣双臂交叉胸前,对着辽茵得意一笑,抖抖肩膀,慢悠悠下着坡,循循善诱道,“你哥哥再怎么喜欢吃甜,也不能老喂他糖啊,吃多了总会腻。”
“咱得酸甜兼具。”他转过头用手指对着辽茵一点,继续说道,“前两天我是先让他把气撒了,撒完,昨儿再耍皮影戏逗他开心。可光让他开心也不行啊,还得让他为我哭,为我急,为我难过为我紧张。最主要的,是要让他心疼我。”
季无衣说得头头是道:“阿玥一心疼,那离死心塌地喜欢我就不远了。”
其实这些都是他胡扯。
真喜欢上头了哪有什么步步为营,就他前几天那熊样,什么泥人糖葫芦酒酿圆子,还不是愁得没头绪了,只能按着记忆里辽玥的喜好瞎闯,闯到哪个算哪个。表面上镇定自若那是给别人看,心里有多慌只有自己知道。
除了昨晚,这几天他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每晚醒来坐在床上没哪次不是把肠子悔青了的。
梦里全是辽玥脸色苍白站在客栈盯着他打落那瓶蛊虫后心灰意冷的样子。
还有那声“好”,只要一没见着辽玥,他耳边就始终盘桓着那声“好”。他可真怕辽玥打定主意真就一个“好”字和他划定楚河汉界了。也就昨天,看辽玥没走,他才觉得这事十有八九稳当了些,彻彻底底睡了个好觉。
现在心里都还有一半空着,就怕晚上回去见着辽玥又是那副冷冰冰的神情。
辽茵在他后面努努嘴:“你真可怕。以后我可不要遇到你这么厉害的男人。”
“所以咯,”季无衣回身,笑眯眯摸摸她的头,“以后遇见男人,第一时间带到我面前来。嫂嫂帮你看他可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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