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悦问她:“怎么样圆圆,撞疼没?”
圆圆摇摇头,表情木然迟钝:“我没事。”
静默片刻,她又莫名其妙地说:“真希望她还在啊。”
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苍白虚伪的。秦悦拍拍她的肩膀:“她在的。”
跟女孩一分开,秦悦再度埋头朝前冲,关云横忍不住挡在他跟前:“你什么情况?”
对看不见的普通人构成不了任何障碍,但秦悦不得不停下:“没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
“没……就是粥煮糊了,味道不好影响了心情。”青年轻声说道。
关云横自问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同一个问题被接连敷衍两遍,他心里老大不爽:“秦悦!我是魂魄离体,不是智商下降!!”
秦悦:“……”
“切,不说拉倒。”整得他多关心他似的。他关云横是这种上赶的人吗?
“今天早上跳楼的男人……”
“嗯?大声点!”
“我见过。”秦悦偏过脸,不去看关云横的表情。他盯着渐渐爬升高度的太阳说道:“就在金融街的步行道。当时他身后跟着个怨灵。我想提醒他,可惜他当时情绪不怎么好……”或许,当时他应该追上去。怨灵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即便要费点功夫,但至少不会……
他蹙起眉,认真地想,却听到关云横嗤笑一声。男人的手掌虚晃一下,拍在他脸颊上,轻飘飘的,伴着一阵凉意。
“我为什么能碰到你?”本意是想让他清醒清醒的关云横,困惑地问。
“我体质比较特殊。如果魂魄的意愿很强是能碰到的。”
“哦。”关云横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抱起手臂:“那就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又知道是怨灵把他逼死的?你以为你是基督耶稣,还是全人类的救世主共产主义?秦悦我告诉你!现如今因为心理问题自杀的人绝对比怨灵作祟死的人多。别那么看得起自己成吗?”
透明飘浮的魂体,说话铿锵有力,活像在主导重要的商业谈判,展现出浓厚的个人特质。
秦悦为这一长串“关云横式的自信”呆了两秒,奇异地被这段有点阴阳怪气的话安抚了。兴许关云横是将他内心深处隐而不发、最自私的想法直白地说了出来。他眉毛舒展,郁气一扫而空:“谢谢。”
“谢?你耳朵是不是有问题?你没听出我在嘲讽你吗?”
“关先生,看不出你人这么好。之前是我误会你了。”
“我好不好不需要你来评价。”关云横一如既往表示了他的不屑,哪知对方笑得更欢实了,更甚者还笑出了声。
他恼怒道:“你笑什么?!”
“我没笑。”
“还说你没笑?有本事把嘴边的梨涡抠下来。艹,不准笑!”
“嗯嗯,好的,我不笑。”
“哼!”
秦悦先到吴记鲜品超市采购生活必需品,再绕行至金融街北面。因为历史原因,这里是帝都有名的电脑及电子产品集散地,俗称“电脑城”。
想起在店里见的那位收银员,关云横问:“他到底是人还是豹子?”可如果是豹子为什么头顶会有角?
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叠影。人的骨骼五官之下依稀藏着兽类的影子。那名店员肯定也注意到了他,因为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了,复而若无其事地错开。
“那是狰。《山海经》里的一种妖兽。”秦悦压低音量回答。
“我以为《山海经》是虚构的。所以……他是化身成人来帝都体验生活的?”
“少部分吧,大多数都是真实存在或者存在过的东西。他年纪应该不大,还没有化形。应该是他的魂魄附在已经死去的身体上。至于原因我不清楚。”买个菜而已,没必要知根知底吧。
秦悦走入一家电脑店。微小凌乱的店面,门口歪歪斜斜的招牌上罗列了简单的业务范围。身材瘦小的店主缩在角落的破藤椅上玩手机。他头顶包着古早流氓兔花样的红色头巾,听到来客提示音,眯眼看过来:“是你啊。”
“师兄。”秦悦颔首,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拉开张塑料凳坐下:“东西呢?”
店主慢吞吞站起来,从立柜里取出只布包:“喏。”气氛活像上世纪九十年代港片里的非法交易。
接过包,秦悦从中取出台笔记本电脑。上面没有蓝色贴膜,边角有磨花的使用痕迹,很明显的二手货。
店主说:“按照你能接受的价格范围,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成色了。”
“上限还是下限?”秦悦用手摩挲电脑盖,很满意电脑的新旧程度。
“当然是上限!”店主横了他一眼,“你先别急着变脸。酷睿i12CPU,5.0G赫兹,极光的主板……”
他开始不厌其烦介绍笔记本的配置,最后给了秦悦一记勾拳:“你应该清楚这个价格绝对是良心价!何况常用的那些软件,我已经帮你装好了,正版,不谢!”
“谢谢师兄,钱我用寰宇支付转给你。”
“不用,等你手头松些再说吧。吃好穿好,别每回一副面黄肌瘦,被生活毒打过的样子!你最近还会在A大校园附近摆地摊?”
“嗯,偶尔吧。”秦悦摸摸脸,心说,面黄肌瘦,哪儿有那么夸张?
“快些稳定下来吧。哪怕像我自己写写软件,搞搞自由职业也好啊。老实说我真的不明白……”红头巾摇头晃脑:“算了,不提了。”
“谢谢师兄。”秦悦仍是在笑的,但关云横发现他的情绪沉入了深海,叫人琢磨不透。
离开电脑城,关云横问:“那是你师兄?可他怎么看不到我?”
“嗯。”秦悦的表情染上几分轻快和煦:“因为是普通人啊。他是我在读大学时的学长,叫师兄是因为周围的人都这么叫。”
关云横想了想:“你是A大毕业?”
“嗯。”
关云横打量他,嘀咕道:“真看不出来。”
秦悦完全没感觉被冒犯,反而笑道:“所有人都这么说。”
男人立刻又不高兴了:“说什么说!你这人没自尊的吗?”
吼完,他突然又想到另一个更让他感到憋屈的地方: “还有!为什么你要用寰宇支付?你不觉得寰宇支付的界面很丑吗?还有那个标志!就像一颗俗气的绿色油菜。”
秦悦:“……这,可是他们最近推出了返现活动啊。每支付、转账,收款50元返现1元。”
关云横:“……”
妈的!他怎么都不敢相信,有人居然会为了那种毫无诚意的返现活动,放弃用户体验感更佳的星光付?
他自牙缝里迸出声闷哼:“没品位!”
秦悦:“……”用个支付软件用得着这么上纲上线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又名《关老板每天都在生气》,噗哈哈哈哈!
第9章 光亮
拿了电脑,秦悦没有马上回家。他来到原先居住过的,金融街西翼的光明二村。仅能过一人的窄巷尽头坐落了一户砖瓦平房。门大敞开,显然知道将有客来。
屋主正坐在正厅抽旱烟,他的右手边放着根拐杖。他想事情出了神,听到脚步声进来,才慌忙扶着桌子站起来。
关云横看了一眼,立刻想起这人在前几天的集市上见过,是叫什么来着?
“耿叔叔。”秦悦喊道。
屋主搁下烟枪,露出一个笑容:“欸,小秦你快过来坐。”
他一瘸一拐往厨房方向走:“我去给你倒水。”
秦悦连忙拉住他:“不用,耿叔,咱们谁跟谁啊。别客气!先头住这个村的时候我也没少受您照顾啊。何况我刚吃了大餐,这会儿撑得想吐。”
关云横:“……”什么时候路边的鸡蛋卷饼也成了大餐了?他默默对天翻了个白眼。
看不出这小子说谎一套一套的,脸不红心不跳。偏偏还有一张无比真诚、绝对不会诓人的脸。
耿叔立刻信了:“那就好。年轻人,又还没结婚,别过得那么节俭。”
秦悦忙不迭点头:“嗯,我听耿叔的。对了,耿叔,哪些灯泡需要换啊?”
耿叔指着桌上的纸方盒:“就是这个正厅,还有我的房间,厨房,卫生间也不太中用。虎子的房间因为住的少,还能用。”
说完,他叹了口说道:“小秦,每回都麻烦你。主要我这腿不中用,虎子马上高考了,树德中学周末都不让回家。哎哟,真不好意思。”
秦悦回答: “您这话说得过了啊。我要生气啰。”
他把屋外靠墙放置的简易木梯拿进来,利索地爬上去,边换边说道:“耿叔,您又跟我客气了吧?哪能一屋子都全坏了啊。下回一处不能用了就联系我。千万别拖。您眼睛不好,腿脚也不便,一个人住要是摔了怎么办?”
耿叔的脸庞微红,嗫嚅道:“次次麻烦你,我怎么好意思……”
他幼年就随父母背井离乡,身强力壮的时候在南边打工,后来在工地上摔了腿无奈返乡。因为不善言辞,时间又间隔太久,跟村里人也没多少交情。儿子媳妇儿都在临海打拼,孙儿常年住校,平时家里只有他跟几只老母鸡。
灯泡坏了、水管坏了,保险丝出问题了,人工贵,他没有收入,花的都是儿子媳妇的钱血汗钱,想着虎子今后还要读书买房娶媳妇儿,舍不得。找乡邻吧,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谁有这个闲工夫?
可是……秦悦这小伙子不一样。他耐心好,不光帮忙还时时主动问起。哪怕搬家还记着他。耿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临走时硬塞给他一篮子鸡蛋。秦悦要推辞,他拉下脸:“必须拿着,不然下回我再不敢叫你帮忙了。”
对方都这么说了,秦悦只得收下。回程时,他哼着小曲,一副心情甚佳的模样。
小小一篮子鸡蛋,拢共就十几个,上面还沾着鸡毛鸡粪。关云横略嫌弃地看了一眼:“就这点东西,你就高兴成这样?”
“不是因为东西,是因为有帮到人。”
“……那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星光的慈善基金会帮助的人数不胜数,但这样的企业行为是为了合理的规避税收。他看不出来帮助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秦悦摇摇头:“关先生,善意……哪怕是再微小都令人觉得愉快啊。不管是受方还是施予者。”
他的目光变得动情而柔软:“你大概不知道善意有多重要。”
“是吗?”还真不知道。
秦悦走的是耿叔指点的一条近路。三岔口将原有的旧村道连通。一边通往他现在居住的城中村白土一村,剩下的两条,一条通往金融街,一条可以返回光明二村。
虽然曾经住过一年多,但这条路他还是头一回走。金融街就像头巨兽气势汹汹地挤压着城中村的生存空间。这里已经没有了可供耕种的大片土地,修造的住宅也越来越像城市的风貌靠拢。
横在两村之间的是村委会牵头筹建的智多星幼儿园,名字是土了点儿,但条件设施不错,学费低廉,没有别的附加费用,因而成了附近几个城中村孩子读书的首选。
休息日不上学,装点了花花绿绿卡通人物的大门紧闭着,上面还挂了把横锁。一个小小的身影抱膝坐在门廊下,手里捧着玻璃罐望过来。
幼童穿的是生前的衣服,海魂衫外围着围兜,右下角用绿色丝线绣了株小小的禾苗,旁边有他的名字——齐小禾。生前,这孩子一定被很好的疼爱过。
他看到了秦悦,然后举高那个罐子:“帮帮我。”
关云横四下张望,幸好今天这条三岔路上什么人烟稀少,否则看到只罐子飘浮在半空中,还不得吓得屁滚尿流。
“齐小禾。你想让我怎么帮你?”秦悦蹲下身,平视孩子的眼睛。他的胸口破了个窟窿,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穿透心脏致死的。
“我在等我妈妈。可是她为什么一直不来接我呢?小禾最近很乖,这个礼拜还得了两朵小红花呢。奇怪,为什么没人跟小禾玩儿呢?”
又是一个忘记自己死亡的魂魄,这么小的年纪也不会懂死亡的意义。魂魄移动实物,如蚍蜉撼树,这样弱小的魂魄怎么移动得了罐子?好强的执念。
秦悦又问:“你想我怎么帮你?”
“罐子,把罐子送给我妈妈。然后你跟她说,小禾很乖,能不能接我回家?”
“好。”
离开后,关云横问道:“他为什么知道你能看到他?”
“爷爷说过。我们这样的人之于魂魄就像是黑暗中光亮。不用开口,一看便知。”
关云横用力看了看:“没看出什么不同啊?”
“那是因为你是生魂的关系。”
“……行吧。”
关云横又问: “那罐子你打算怎么处理?”
“找个合适的时间送给孩子妈妈。”
听罢,他冷哼一声:“我怎么就没这个待遇呢?”
“第一您还活着,第二您是名人。”
“哈,歪理!”不过腿长在人家身上,他又没法拿刀逼着他去。啧,想想真是生气!
回到小公寓,相柳从沙发上懒洋洋探出半枚脑袋,尾巴甩了几下。
它的目光瞬间聚焦到秦悦的背包上:“你捡什么东西回来了?一股子死人味儿。”
“没什么。”秦悦没料到他如此敏锐,下意识护住背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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