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扬知道他想问什么,抬手轻抚在他的脖颈处,“是喉软骨挫伤,医生说等消肿之后你就可以正常说话了。”
季文煊点点头,《青衣》都拍一半了,他可不能在这种紧要关头失了声,那剧组前期的辛苦付出就都白费了。
两人正你侬我侬地互相看着彼此不说话,病房门被推开了,几名医生走了进来,是专家每天早晨的例行查房。
“季……文煊?”一名女大夫叫他的名字,声音中带着些意外,季文煊闻声微微转头,就看到一名女大夫看看手中的病案本又看看他本人,像是想起什么别的事情般晃了晃神,“24岁……正年轻呢。”
大夫合上病历本微笑着询问道:“有没有觉得头晕或者视线模糊?”
季文煊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连话都说不出来。
失神间,他的手指忽然被重新包裹进温热的掌心里,只听乔扬耐心地说道:“你要是有大夫说的这些症状,就动两下手指,没有的话就动一下。”
感觉掌心里的手指动了一下之后,乔扬随即向大夫转达,“他说没有,不好意思,他的喉咙受了伤,不方便说话。”
来得人乔扬之前已经见过几次了,是脑科专家文仪,季文煊之前全身做检查时发现脑部有外伤但不太严重。
文仪笑道:“之前CT上显示的肿块也小了很多,但撞到头部不是小事,家属这几天还是要注意点,如果有晕眩或者呕吐的情况发生,必须第一时间通知值班医生。”乔扬仔细听完再一一应下。
等送走了查房的大夫,季文煊还瞅着关上门发呆,乔扬挠挠他的手心故意逗他,“嘿,回神了,这么帅的男人不看,看起大夫倒是挺起劲儿。”说完又摸摸自己的下巴,“哦,这几天是添了几分沧桑,但你不觉得更有成熟男人的魅力吗?”
季文煊被闹着收回注意力,点点乔扬的手心,小声叮嘱,“多休息,不能,耽误,工作。”
“你呀……”乔扬觉得自从认识了季文煊,潜移默化之中自己对工作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几天他舍不得离开季文煊半步,又放不下公司的事,干脆把电脑带进了病房。
每天除了给季文煊擦洗手脸按摩胳膊腿盯着护士换纱布换药水外,就是抱着电脑处理公司的业务,遇到需要开视频会的时候,他堂堂总经理还得在消防通道里挑块干净地方。
没有人知道他们运筹帷幄的老板身后那块纯白色背景是楼梯间的拐角,而西装革履、云淡风轻的表象下,是他因长时间席地而坐压麻了的屁股。
季文煊曾经不止一次告诉过他,成年人不可以任性妄为,因为私事放着公司上下几百号人不管,那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他为季文煊担忧不已的同时,也在为公司殚心竭虑。两相消磨之下,他硬是咬牙扛了下来。乔扬觉得经此一次,自己的心理年龄起码成熟了五岁。
“要是真把工作耽误了,我也不至于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乔扬说着,懒懒地往病床上一躺。
尽管普世医院的病床很宽敞,但他还是担心自己碰疼了季文煊,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就只虚虚躺了个边沿,可就是这么别扭的姿势他都觉得舒服,因为旁边的人是季文煊啊!
他满足地用嘴唇碰碰季文煊的脸,躺下后又爱惜地摸摸季文煊的手腕,心想,好歹人没事,他再累也心甘情愿。
第63章 疼痛
【被治愈了】
只贴着自己躺了三分钟不到,季文煊就听到乔扬浅浅地鼾声,他伤了脖子动弹不得,但也能凭着耳厮鬓摩出的记忆,在脑海里勾勒出他酣睡时的样子,卸下霸总伪装的大小孩罢了。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扬起一抹笑意,但随着视线再次落在病房门上,再次想起刚才那位和蔼可亲的脑科专家他的笑容便不见了——文仪,一个生他却又不愿养他的女人。
季文煊从小到大几乎一直寄养在爷爷家,每当别人问起他父母时,他都会冷静地学着大人的口吻说:“爸爸为人民服务去了,妈妈也治病救人去了,我一个人也很勇敢!”亲戚朋友碍于他父母的社会地位,人前都会夸他一句懂事、独立,至于人后怎么说,就与他无关了。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持之以恒地替两个陌生人维护虚构出来的高大形象。
父亲季正风一年到头在外面开会调研陪领导应酬,只有过年能短暂休息几天,他顾不上修补缺失的父子情感,却在每一次有人来上门拜年时,笑着把季文煊推到桌前,给叔叔阿姨们表演个书法特长。
而母亲文仪则也借着脑科的忙碌工作,长时间住在医院分配的单身宿舍不愿意回来,有时难得回家看看季文煊,也都会先用那种不冷不热地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再进他卧室里检查一圈,最后按照惯例交代几句:
“发育期间,每天早晚喝牛奶。”
“个人物品保持整洁,用完立刻物归原位。”
“不允许吃任何路边摊,极其不卫生。”
“勤洗手,有无数细菌正在伺机吞噬你的健康。”
交代完这些再放下一叠钱,转身潇洒离开。
其行动之迅速,言辞之官方,经常让季文煊觉得自己不像被妈妈关怀过的孩子,他更像是被文医生望闻问之后诊断出病灶的小患者,通过她的指点掌握几点有益健康的生活卫生常识,再捧着那一叠红色“医嘱”,继续独自面对疾病。
在他高考完之后,文仪和季正风就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段毫无意义的婚姻关系,父亲为了经营半生的口碑没有再婚,而文仪却在一年多后,和一位医疗器械公司的老总重新组成了家庭。
母亲再婚那天,季文煊人生第一次翘了课,偷偷溜到酒店里看过她一眼,才知道她其实并不冷漠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她亲密地挽着新丈夫的胳膊,贴心地替她的继女重新梳了发辫,笑意盈盈地给每一位宾客敬酒。
当文仪不再被季家禁锢,摆脱掉季文煊母亲的身份后,变成了一个真正沉浸在幸福快乐里的女人,那一刻,季文煊才清晰地认识到,原来,自己才是她不幸的根源。
乔扬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一睁眼便看到有泪珠顺着季文煊的眼尾滑进了纱布里,他下意识以为季文煊是因为伤口太痛,忙问:“哪疼啊老婆?”
“很疼吗?”乔扬心疼地用拇指揩去他的泪痕,“怎么都不叫醒我一个人偷偷哭鼻子呢?在我这儿你不用懂事,可劲儿给我耍赖撒娇都行。”
自打季文煊重生以来,那些他过去可望却不可及的宠溺和爱护,都被乔扬填鸭似的一股脑儿塞进他心里,曾经筑起的那些铜墙铁壁早就被全部瓦解,他好像开始变得脆弱,甚至有些孩子气了。
“疼……”他哭着用脸蹭蹭乔扬的手,“抱抱我吧……”
他死过一次才终于体会到了被人爱得感觉,也第一次鼓起勇气去爱,经历过这次的九死一生,他更是懂得生命的短暂与可贵。
人这一生充满了各种变数,他只想在余下的日子里用尽全力去爱乔扬,好好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好,老公抱。”乔扬虚虚揽着他,靠在他脸颊处吻了又吻,直到哭声平息,他才起身傻笑道:“你别说,你猛地这么一撒娇,还挺让人受不了的,都硬了。”
季文煊破涕为笑,甚至想踹他一脚。
作者有话说:
答案就是:母子关系!
第64章 争执
【一个愿意认输的人】
拥有年轻生命力的季文煊自愈能力很好,虽然骨头长得慢,但外伤和声音都在快速恢复。
日理万机的乔扬不能再全天守着,却还是会在下班后第一时间回到病房陪伴他,聊聊当天公司发生的事权当解闷,但公司的事拢共也就那么些,聊完刚好十点钟病房统一熄灯。
这天的睡前时间乔扬就死乞白赖地缠着季文煊给他讲以前的事。前世无论上学还是工作,季文煊都过得如一潭死水般毫无波澜,讲故事都不从哪开口,思来想去好像只有扶贫时的那些见闻可以聊聊,随后说道:“要不我给你讲几个笑话吧。”
“哟,你还会笑话呢?”乔扬说着,掀开被子钻进他被窝里,“我先把被子盖上,你来讲一个我看冷不冷。”
季文煊白了他一眼,要知道,这几个段子,他以前讲一遍人家笑一遍,无往不利。
“咳……从前有一队扶贫工作人员去贫困村调研,发现当地超生问题非常严重,几乎每家都有四五个孩子,于是他们决定在村里展开随机询问,刚好村头有个男人在抽烟,就上前问他,老乡,你觉得村民们超生的主要原因是什么?老乡看了他们一眼,不以为然地说村里没通电,扶贫队员以为老乡没听懂他们的问题,又告诉他,老乡,不是让你提意见,是想和你聊聊超生的问题,然后老乡就有点不太高兴。”
“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乔扬问道。
“扶贫队员也劝他,老乡你别生气,下半年咱们村就能通电了,我们这次来呢,主要还是想搞清楚超生的问题,结果这下老乡彻底生气了,他站起来把烟头摔地上,骂骂咧咧地说,都说了没电没电嘛,那你说家里没电乌漆麻黑的,我们晚上回家能和婆娘干点啥!”季文煊说完,自己先闷声笑了起来。
笑了半天发现乔扬没笑,冷静地躺在那里看着他若有所思,“不……不好笑吗?”季文煊甚至开始怀疑,以前他给别人讲这个段子时收获的那些笑声里,奉承的因素占了多少?
黑暗中,乔扬摸索着搂住他的腰,贴在他耳边说道:“行啊你,季文煊,还会讲黄段子擦边球来勾引我了?”
“什么?”季文煊莫名其妙。
“没电嘛,乌漆麻黑嘛。””乔扬学着季文煊的声音边念叨边轻晃身体顶季文煊的胯,“我现在也想和我婆娘干点什么,可条件它不允许啊!”
季文煊:“……”就无语。
如胶似漆的小情侣在腻歪了一个多月之后,发生了第一次争执,起因是刘远山的一通电话。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询问季文煊恢复的怎么样,因为他的伤情,剧组把其他人的戏份统一提前进行了拍摄,现在电影已经进入最后收尾阶段,实在是没他不行。
赶巧的是当时乔扬就在他边上,一听导演组这么不把他媳妇当人,马上要炸了,骂骂咧咧说他要告刘远山去。
季文煊把人拽回沙发上和他好言好语地“商量”道:“我在家修养的这段时间,脸上的淤青和小伤痕都愈合消退了,手脚也都没有任何问题,虽然肋骨的伤会让我走起路来有些迟缓,但如果不剧烈动作也不怎么疼了……你看,刚好剩下的戏里程钦尧都是带伤行动,我都不用费劲儿去演。”
“放屁!”乔扬气得直拍大腿,“那山里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吗?不是上坡就是下沟,你的身体哪经得起这么折腾!我不同意!”
“但是电影马上就要杀青了,不能因为我的个人原因而拖慢了整部戏的进度……”季文煊有些不安地说,“本来就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伤的,现在要那么多人每天耗着时间和费用等我,我良心上过不去的……”
“是我掏不起这个钱吗?”乔扬横眉冷对。
“不是,我……”季文煊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多年的职业道德,党员干部遇到困难迎难而上都是基本操作,现在他的身体可以承担什么程度的工作他心里有数,乔扬的担心和牵挂他也明白,两头都不好搁下,于是闷不吭声回卧室想两全之策去了。
当自己是铁打的吗?刚死里逃生回来就想着拍电影?差这一部片儿吗?都跟自己在一起了还怕红不了?乔扬坐在沙发上生了半天闷气,憋得自己胸口疼。
气完还不忘偷偷看一眼卧室里的季文煊,啧!垂头丧气的样子故意演给我看得吧,以退为进?我要是能松这个口我就……
“哎……”卧室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我就……
季文煊叹完气,又爱惜地摸了摸床头柜上的剧本,他在家修养的这些天,怕自己忘了台词,每天都要翻着看看。
我……
“艹,你要去就赶紧去。”乔扬认输了。
他闭眼靠在沙发上烦躁地喊道,“但你必须给我保证,健健康康地回来,要是再这么吓我一回,我人都没了!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没等来季文煊的回音,却听见他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直到走在沙发靠背后面站定,还是没说话。乔扬睁开眼就看到季文煊费力地弯下腰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然后轻笑着说道:“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乔扬:不和你争是因为爱你~(哼!气死了
第65章 落幕
【只留下悬念】
季文煊回到白石村的那天,收获了鲜花和掌声,剧组里除了他和演土匪的大哥算是“圈里人”,他就拍过一部《复兴》,大哥贺图是电影电视剧里的万年龙套,戏班子里其他的人都是刘远山从戏校里雇得专业人员。
这里没有任何圈子里捧高踩低的风气,更没有念数字对口型妄图靠后期剪辑演习的流量,大家兢兢业业拍戏,专注于自己的份内工作,氛围积极又融洽,季文煊回来时瞬间被注入满腔的热情,请助理收好花束便去化妆更衣,投入到拍摄中去了。
程钦尧抚着胸口的伤,蹒跚地走在乡野之中,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入溪间,扯得瘦长破碎。
他看见路边的一朵不知名野花,想起自己也曾亲手在燕儿的鬓角上缀过一朵,又看见几株能吃的野菜,想起戏班落魄潦倒时如何与友人们挤在一起抢野菜粥,还看见年轻的妇人牵着幼童,哼着乡曲亦步亦趋地朝扬起炊烟的家里走去。
这些他曾经拥有过的,普通又平凡的生活,没有了……他什么都没有了……程钦尧缓缓蹲下,捂着脸无声地哭泣。
他现在只要闭上眼,就会看到曾经笑靥如花生机盎然的一张张面孔,接二连三地惨死在自己的面前,睡在榻上就会想起被土匪辱虐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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