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泽摇摇头,又叹了口气道:“没事儿,这么多年都练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天。不过……不瞒爹娘,孩儿这段时间,确实是有点疲累了。”
一直以来,李玉泽在父母面前展现的都是一个沉稳可靠的形象。很多时候,这种沉稳甚至超过了他本身年纪应该有的程度。
听见一贯顶天立地无比省心的儿子说出“我好累”这种话,李岩夫妇不可谓不担忧,又带点自责。
——李玉泽远在朔北,家书里面本来更多的就是报喜不报忧。他们有时候却不自觉把这当做了儿子的真实状况……他们应该多关注李玉泽一点的。
儿子本来就不在他们身边,他周围又没有一个可以说体己话的人——不难想象,在朔北遇到困难的那些日子,他们的儿子李玉泽,该过得多么……孤独又难熬啊。
李夫人整了整儿子微乱的鬓角,目光温柔地看着已经比她高一大截的青年,温柔地道:“娘本来还想跟你说赏花宴这件事情的……羿儿若是累了,索性咱们就不去了吧?等明天你爹进宫便回了陛下,让你大哥带着梓潼去便是了。这几天在家里好好休息,我也不让进宝他们叫你起早了。你若是想起来练武,自己爬起来便是。要是想要什么东西,尽管跟娘跟爹说。想吃什么,让福伯吩咐后厨去做便是。”
李岩也点点头:“就是,羿儿在自己家里,更是要惬意点儿,别拘着性子,自在点儿才好。”
李玉泽点点头,靠在父亲肩头,一手握着母亲的手,竟然露出了罕见的依赖姿态,仿佛回到了他以前还在府里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他现在心乱如麻,直觉自己好像马上就要做出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
仿佛有一道看不到的界限悬在他即将前往的道路前方,若是一步行差踏错,李玉泽便要付出……不可挽回的后果。
赏花宴的事情让他心乱如麻,又因为今天和方宜民的不愉快,让他突然想不明白怎么样去处理和方宜民之间的关系。
在一切都理不出头绪之前,李玉泽可耻地选择了逃避——他逃避去所谓的“赏花宴”,逃避一切跟情情爱爱有关的话题,也逃避见到……方宜民。
他自己恐怕还意识不到,这个时候的李玉泽,面对方宜民的感情,完完全全采取的是鹌鹑态度——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要方宜民一天不坦白,他就可以自欺欺人地继续一天这样的“友谊”。
李岩看着儿子神情疲累的脸,也有点担忧,轻轻地道:“从羿,如果是朝堂上的事情让你觉得棘手的话,其实你无须太过担忧——陛下目前对你信任有加,很多你想做的事情,大可以放手去做。至于北地驻军条件艰苦的事……如果你想回来,离家近一点的话,爹可以再跟陛下说一说,把你往回调便是。切莫什么事情都忍着,让自己太过于辛苦……”
李岩这样安慰着儿子,但心里也并没有把握李玉泽所忧心的便是这些事情。
儿子嫌北地条件太苦?……不太可能啊。
——李玉泽已经在那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那么多年,若是他早受不了吃不了这些苦,大可以早就和李岩提出来,又何必吃苦耐劳这么多年?
陛下又给了儿子什么压力……?这个好像有可能哦!
——儿子年轻有为,办事又得力,朔北几仗都打得很漂亮,就连远在京城的李岩夫妇都听说不少他的英勇事迹。
可是更高的位置,也就意味着更大的责任与压力。要不然总说“高处不胜寒”呢?
为人父母,看自己孩子整天征战沙场,伤痕累累,都不知道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到底还是不忍心孩子受这样的苦。
要不要跟陛下求一求情……让他别给从羿那么大的压力好了?
——李岩思忳着:自己应该拿出什么样的条件跟陛下说,陛下才能够让羿儿轻松点呢?该怎么劝劝陛下比较好?
李玉泽摇摇头,否定了父亲的这些猜测:“父亲,孩儿没事……也许只是今天太过于疲惫,才会有点精神恍惚罢了。”
看他不肯说出心中所烦恼的事情,李岩夫妇就算再担忧也只能无计可施。
李夫人点了点头,吩咐道:“福伯。”
老管家应声上前,躬身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明天不许打扰二少爷睡觉,让他早上好好休息吧。”李夫人愁眉不展,嘱咐道,“你多问问羿儿想吃些什么……他点的都尽量给他准备着,小厨房最要紧着他的。”
福伯赶紧应下来:“诶,好嘞好嘞,我这就吩咐下去。”
李夫人点了点头,看福伯带着儿子回了东侧的卧室。
两夫妻看着儿子远去的疲惫背影,在自己心中都暗暗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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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日无人叫早,李玉泽却还是天不亮就起床了——他每天早上都要起来习武,多年以来已经成为了习惯。就算这几天精神有点疲惫,却也不是他可以偷懒的借口。
打完最后一套拳法,李玉泽接过进宝递来的棉巾擦了擦汗。
进宝笑眯眯地道:“二少爷,热水已经给您备好了。您现在要去沐浴吗?”
李玉泽点了点头,用布巾囫囵擦了把头发,看进宝一幅高兴的样子,藏都藏不住,不由得有点好奇。
他问道:“一大早你就这么高兴,做什么呢?”
进宝呵呵笑道:“这不是今天大少爷和小姐要去赏花宴嘛!”
——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本来李玉泽都不想再去想那个赏花宴的事情了,结果这家伙却一个劲儿的在他面前嚷嚷着提起。
李玉泽打趣道:“他们俩去赏花宴,你这么兴奋做什么?”
“昨天听夫人和小姐聊起,小姐在这次的赏花宴上,似乎已经有了钟意的郎君了……”进宝好像自己遇见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样,脸激动得涨红,“要是小姐能从赏花宴上带回来个姑爷,那可是我们全府的大喜事啊!”
李玉泽点了点头,笑道:“那确实是,若是梓潼能够觅得如意郎君,娘不知道该多开心。”
“就是不知道梓潼能够看得上眼的,该是什么样的人?”
——妹妹从来不曾和任何人透露过选择夫婿的标准,所以就连自认为了解她的李玉泽,也不由得有点好奇。
进宝笑嘻嘻地补充道:“那可不能是一般人呢!我昨天听小姐说,似乎就是咱们濯京那四大公子里面的一个!”
——濯京四大公子的其他三个人,李玉泽完全不知道。但是有一个人,他却是知道的,那就是他的至交好友……方宜民。
子澜似乎从来没有提起过和梓潼有关的事情……但他们两个已经是至交好友了,对方和梓潼会有往来,似乎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进宝的无心之言,又戳中李玉泽这几天心里的疙瘩。
李玉泽的喉咙不受控制地紧了紧,立马问道:“那你知道,梓潼有说过……是谁吗?”
进宝迷茫地摇了摇头:“这个进宝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看,小姐似乎很中意这位呢!我进去奉茶的时候,就听见小姐说是四大公子之一,名字都还没说呢,脸先红了个彻底!还被夫人和老爷笑话呢!”
“那你猜会是谁呢?”
“呃,这个的话……”进宝小心地看了眼李玉泽的脸色,“进宝不敢乱说!”
李玉泽摆了摆手:“没事,你且随心意说,我不会怪罪于你。”
进宝得了保证,稍微放下心来,抬头悄悄看了李玉泽一眼,斟酌道:“前几日方大人不是来送过香料吗?小姐似乎也很喜欢呢……”
——看来,一直被蒙在鼓里的,都只有他李玉泽一个人。
他把湿透的布巾递还给进宝,怔愣着点了点头:“是啊……”
李玉泽的反应太过于奇怪,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人,现在却突然神情低落了下来。
进宝害怕自己的回答有哪里不对,试探着小心问道:“少爷,你怎么了?”
李玉泽摇摇头:“没事……梓潼要是真的找到如意郎君,确实是我们家里的大喜事。”
如果子澜变成了我的妹夫,好像……也应该是件好事情?
——他和方宜民的友谊之上,又加了一层亲缘关系,按理来说应该更加亲密才对,李玉泽没有什么理由不高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好像被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着,怎么也飘不起来。
一种绵密的痛感在李玉泽的胸腔里横冲直撞,好像怎么也摆脱不了,甚至比那天在酒楼里,对方宜民说出那些违心的话……还要令李玉泽难受。
李玉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似乎……要失去他最好的朋友了。
第21章
沐浴过之后,李玉泽回到了房间里,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
早饭的食物有精致的也有普通的——李玉泽并未点名要吃什么,小厨房不熟悉这位爷的口味,所以就每一样都尝试着做了点儿,看李玉泽喜欢什么,哪一样会用得多一些,下次就多做一点。
今日无事,用完早饭之后,李玉泽就在书房看书,嘱咐进宝别叫人打扰他。
一上午的功夫就这么打发了过去,李玉泽看一眼高悬着的日头,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看来那赏花宴,怕是已经进行了一半了吧。
到了快吃午饭的功夫,李玉泽走出房门,迎面碰上从赏花宴回来的大哥和妹妹。
他不由得惊讶道:“大哥,妹妹……你们今天不是去赏花宴了么?”
——他还以为大哥和妹妹不到傍晚,可能都回不了家呢。
李玉钧看着弟弟:“今日天儿不好,下午估摸着要有雨,陛下便让我们先回来了,说改日再办……从羿,我听娘说你最近有点儿累?是怎么回事?身体不要紧吧?”
李玉泽心里微暖,摇摇头道:“没事大哥,可能是刚从朔北回来,一时还不习惯罢了。”
“那便好。”李玉钧点点头,“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清楚,大哥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切记别太过劳累伤了身子。”
李梓潼走在后面,这时候也迎上来:“二哥!!!”
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冲到李玉泽怀里,李玉泽伸开双臂稳稳地接住,脚下甚至连半点都没有挪动。
李玉钧训她:“娘都说了从羿今天很累,才没有和我们一起去赏花宴的,梓潼你能不能有个妹妹样儿啊?能不能心疼心疼你二哥?”
李梓潼一看见李玉泽就很兴奋,此刻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二哥对不起……我今天太开心了嘛!”
李玉泽抱着她晃了晃,打趣道:“哎呀,那让我来猜一猜。今天是赏花宴,我们梓潼回来就这么开心,莫非……是在赏花宴上有什么相中了的如意郎君了吧?”
他本是随口一说,谁知道怀里妹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
李梓潼大声反驳着:“才不是呢!”她通红的脸颊和耳朵却已经轻易地出卖了她。
李玉泽惊讶地看着她,又看看大哥李玉钧:“……真的啊?”
李玉钧站在李梓潼背后,无声地点了点头。
李玉泽惊讶地几乎要失语,试探地问:“……是哪家的公子,能让我们梓潼相中啊?”
“是……”李玉钧刚要开口说话,被跑过去的李梓潼捂住了嘴。“诶大哥,你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了!不能说!”
李玉钧把她的手拿下来攥在手里,笑道:“梓潼啊,你这还没嫁出去呢,胳膊肘怎么就开始往外拐了?我看,就应该跟娘说说,不要让你再和他往来。这没嫁出去都这么偏心了,将来要是嫁了人那还得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躲避着妹妹向他踢来的脚:“看看你这样子,你确定人家真的喜欢你?人家可是京城四大公子之一,本来就出身名门望族,说不定最是喜欢贤良淑德的妻子了……”
李玉泽听着他们的对话,好像被其中的某个字眼刺中,身体抖了一下。
他突然开口问道:“梓潼,你喜欢的那个人……他是不是很好?”
李梓潼有些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迷茫地回答道:“那当然了!二哥,你不是说过我们的眼光最像了吗。你眼光那么好,我喜欢的人又能差到哪里去?”
李玉泽点点头,喃喃道:“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他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太好,李梓潼也不知道自己的话让哥哥明白了些什么,赶紧停止了和大哥的打闹,跑到李玉泽身边。
她有些担心地看着李玉泽:“二哥,你怎么了?”
李玉泽转过头去,回避了她的视线:“……没事,也许只是累着了。”
李玉钧走过来,见弟弟的脸色实在不好,便道:“从羿,那你先回去歇着吧。来,梓潼,别去吵你二哥了。别忘了,你下午的功课还没有做呢。”
李梓潼“哦”了一声,被李玉钧乖乖牵走了,只是因为担忧着李玉泽,时不时还遥遥望过来一眼。
李玉泽目送着妹妹远去,对她露出来一个苍白的、透着安抚意味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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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饭之后,下午李玉泽继续在书房看些稀奇古怪的战争史书。
上午他看得正入迷,可下午的时候却不知道怎么的,总是想起李梓潼那张少女怀春的脸,和她在赏花宴上对一位公子产生了好感这件事情。
忽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李玉泽扬声道:“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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