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宜民也走过来,笑道:“我当时选在这儿建府,就是看中这树了。管家说树已经长了几百年了,再移栽到别地儿怕是会伤了根。我想了想,便索性把它纳在我的庭院里,春天也好赏赏柳。”
李玉泽笑了一声:“子澜你倒是会做生意。我想想这应该叫什么……买院送柳?”
“不……”方宜民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他的瞳孔偏浅色,在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亮晶晶的,很招人喜欢。
他点了点李玉泽的额头,纠正道:“这叫好事成双。”
好友的指尖点在他的额头,痒痒麻麻的。李玉泽觉得有点别扭,摸了摸鼻子,把那种奇异的感觉压了下去。
他嘿嘿一笑:“我就随口一说嘛……果然还是子澜你有文化。”
什么买院送柳,买一送一的……和好友比起来,他有时候真的觉得小时候两个人一起读的书,只有自己都白读了。
“诶,不过柳树,好像一向是寄托思念的东西。”李玉泽凑过来,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子澜你……思念谁啊?”
不等方宜民回答,他想起对方说已经有了心爱的女子,赶紧道:“哦哦哦对对对,我差点忘了,子澜你的心上人!”
李玉泽有个毛病,在熟悉的人面前话痨得很。方宜民一句话还没说,他自己就已经自言自语了起来:“可是你这府邸,不是早就已经建好了?难道说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和她认识了吗?可你们那时候才多大啊……”
他的思维已经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李玉泽的脸稍微红了红,小声提醒方宜民:“子澜,我跟你说啊……有些事情,你们现在还不能做,知道吗?要等确定了关系之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能行那个什么的……”
“行什么啊?”方宜民笑着问他。
“就……就周公之礼啊……”李玉泽小声道,看见好友整好以暇的表情,才反应过来对方在逗他。
李玉泽结巴道:“子澜……我是认真的!你一定要尊重那个女孩子知道吗!不然传出去,让别人怎么做人啊……”
方宜民没想到自己就一会儿没接他的话,人的思绪已经到这儿了。
他觉得无奈,也觉得好笑。看见李玉泽因为刚才情绪激动,手打在树干上,指关节有点泛红。他走过去,把李玉泽的手掌包在怀里。
方宜民开口安抚道:“你别着急啊……我可尊重他了呢。”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我们只是好朋友,我们就还只是好朋友。
方宜民强调道:“没有他的同意,我是不会做任何事情的。”
我嘛,当然是要等着他……来主动对我做些什么呀。
李玉泽闻言,总算是舒了一口气。他并不是不相信好友的为人,只是有时候郎情妾意,情到浓时,确实很容易那什么……擦枪走火啊!
但是一想到好友话语里对那个女子的重视和真爱,李玉泽又忍不住有点心里泛酸:“……你就这么喜欢她?”
李玉泽觉得,如果要说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最大的表现,那为了她愿意去克制自己的欲/望,肯定就是其中之一了。
能够被子澜喜欢的人……一定是很幸运的吧。子澜家世好,相貌好,脾气也好,为人处世周到礼貌,想必也能是个很好的丈夫和父亲……
不知不觉就想远了,李玉泽看着好友光洁的侧脸,小巧尖翘的鼻梁,忍不住有点出神。
对于李玉泽的问题,方宜民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
他转而寻了另一个话头,把这个问题避了过去:“你上次来我这院子里,说可以在旁边搭一间小屋。冬天坐在里面,煮茶赏雪,你还记不记得?”
李玉泽回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有这件事,便点了点头。
方宜民拉住他的手臂:“我已经搭好一个了……只是没料想,玄铁骑竟回来得如此晚,本来还想去年冬日等你回来了,一起约在这小屋里喝百叶青的。”
百叶青是难得的好茶叶,李玉泽闻言,也觉得有些可惜。
不过他又想到好友竟还记得他随口说过的话,还在这庭院里专门为他建了一处,心里很是感动。
李玉泽搭住他的肩膀,道:“那你领我去看看吧。”
两人一起步行来到小屋,方宜民的手抓着李玉泽的手臂,看起来很是亲密。
李玉泽没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有什么不对,方宜民则是心知肚明,却并不开口点出来。
他很喜欢李玉泽这样对他下意识的亲近——这样他就能感觉到,在对方心里,他有着很特殊的位置。
说是小屋,其实是一间装修很精致的茶庐。红瓦方檐,淡灰色的墙身,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好几大柜珍藏的茶叶。
这小屋的修建明显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茶叶的储存对于空间的温度和湿度要求都很高,需要在设计的时候就把这些细节考虑进去才行。
“从羿,你看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方宜民已经来到了李玉泽身侧,手指指向远处的黄色屋檐。“那儿就是皇宫。”
他再指向另一边:“那边就是恒巫山。”
远处山影淡淡,偶尔有一两只飞鸟掠过天空,在这幅淡青水墨上留下一点虚影。春日景致不如冬天肃穆,但山影青翠,也是一样的好看。
李玉泽望向窗外,喃喃道:“看来我当时无心之言……竟然无心栽柳柳成荫了。”
方宜民靠近他,小声道:“去年冬天你没回来,一个冬天,我十日有九日都是在这儿过的。”
“品茶赏雪的时候,总觉得身边缺了个人……每当这个时候,便看看恒巫山那个方向,想想在朔北的你。”
恒巫山那个方向的确是北方没错。但是恒巫山过去还有锦山,锦山过去还有澜山关,过了澜山关,才是真正早春都有终年不化积雪的朔北。
李玉泽动了动嘴唇,看着好友亮晶晶的眼睛,竟然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千里之外的濯京,还有这样的一个人,寒来暑往,一直牵挂着他……
这份情谊让李玉泽感动,却也让他心惊。毕竟坦白来讲,在朔北的日子,战事吃紧,他并没有能够像方宜民这样,时时刻刻都想起对方。
李玉泽喏喏道:“子澜……”
他想向好友坦诚自己比起他做的不足的地方,方宜民却像是早就知道了他要说什么似的,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让他噤声的手势。
——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存在什么亏不亏欠的。
所以,李玉泽也从来不需要为什么而道歉。
从来都不需要。
第12章
晚上,李玉泽依旧留在方宜民的府上用餐。
他本来用过午饭,再喝几杯茶,就准备要带着青梅糕走人的。
毕竟好友不比他,李玉泽现在回京修整,还没有正式的其他述职调令,可以说是半个闲人。
方宜民却跟他不同——子澜是正儿八经的工部尚书,平日里工部大事小事,少不了人要找他过目。
李玉泽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耽误了好友的其他正事。
没想到子澜又说晚上准备的也是他喜欢吃的菜……鱼虾蟹肉,皆从窈州走官道集运过来,还带着冰块的凉气。
这些都是在朔北吃不到的好东西,就算是在濯京也不多见。就算见多识广如李玉泽,在方宜民开始报晚上的菜单的时候,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李玉泽这人意志坚定,要说唯一的一个缺点的话,就是他见食物就眼开。只要有好吃的给他,很多只要不是原则上的问题,他都可以做出退让,不得了的好说话。
长大了这个毛病好了不少,小时候那才是真的,完全记吃不记打,没少被李夫人用鸡毛掸子教训。
现在听到方宜民用美食诱惑他,李玉泽又犯了老毛病……
嘴馋是种病,得治。
没办法了,暂时治不好嘴馋这个毛病的李玉泽,只能继续死皮赖脸地呆在方大人府上蹭饭吃。
他作为客人,越呆越不好意思。作为主人的方宜民却远比他自在,两相对比,还不知道谁是主人谁是客人,像是完全反了过来。
”对了,”李玉泽想起什么,搁下筷子。他用桌子旁边的手帕擦了擦嘴巴,才道,“是我不应该了。回来这几日,还未曾去拜见过方丞相呢。”
方丞相怎么说也是看着他和方宜民长大的,虽然李玉泽成年之后,就没有什么机会再和这位老人相处了。可是他对于老人在他年幼时对他的关心和爱护,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你何时与祖父如此生疏了……?”方宜民夹了块清蒸鲤鱼,用银质小筷把里面的鱼刺仔细剃干净后,才放到李玉泽碗里。
他装作不满地道:“祖父若是知道你与他如此生分,怕是要寒心了。”
李玉泽以前是和方宜民一样,直接叫方丞相祖父的。他自己的祖父走得早,虽然生前立下种种功绩,让无数李家子孙都能活在他的庇荫下,但其实李玉泽对他的印象除了广义上的崇敬,剩下的都只是模模糊糊,并没有太具体的记忆。
毕竟祖父走得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
虽然祖父也曾经抱过他,但是因为他年纪太小,祖父的体温也成了被遗忘的记忆。
可以说,方宜民的祖父,在李玉泽的童年里,为他弥补了祖父应该有的一种形象——宽和,耐心,慈爱……
虽然后来因为在外驻守,李玉泽很少有机会再回到濯京。别说方丞相了,就连方宜民,一年也只能够抽空多见见。
但是对于方丞相,李玉泽还是有一种本能上的亲近感。而且这种亲近感……似乎是方宜民分享给他的。
想到这里,他侧头看了好友一眼。方宜民正好也在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显然刚才只是他玩笑似的调侃。
李玉泽想到小时候的趣事,他把方宜民拐出去玩儿,结果回来之后他自己没事,对方挨了方老丞相一顿批评的事。
还有小时候在方府住……李玉泽白天贪嘴,吃多了零食,便没有吃太多晚饭。直到半夜三更,饿得实在是受不了,于是撺掇着子澜一起去厨房里拿糕点吃……结果被方丞相逮了个正着。
那个时候的李玉泽,虽然表面上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其实对于长辈的训斥还是有一种天然的畏惧。
方丞相俯下身来,对这两个偷东西的小鬼伸出了手。方宜民半梦半醒被拉过来,还站在原地发愣。
李玉泽虽然害怕,但还是站在前面,强撑着没有后退一步:“祖父,你要骂就骂我吧……都是我的主意,我把他带过来的……你别骂子澜。”
他在方府住的这几日都听下人们说了,方丞相对这些小辈虽然慈爱,但是该管教的时候也十分严厉。他害怕自己连累了无辜被自己叫起来的方宜民,决定先老实认错,争取能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小孩儿的声音脆脆的,还带着点奶味儿。方丞相本来就疼方宜民疼得紧,连带着对李玉泽爱屋及乌。而且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两个小孩子饿着肚子,难道还要苛责他们不成?
李玉泽不知道的是,方丞相对他这个来之不易的孙子可是疼爱得很,平时连别的小辈要自己干的力所能及的小事,方宜民都不曾尝试过。
这样区区一件小事,他更不会对方宜民有什么训斥,说不定知道了之后,还会心疼外孙,让小厨房晚上再加点多做些夜宵之类的,备在房里让他们解馋。
不过李玉泽就算不知道,也不耽误他拦在方宜民身前。方丞相本来就没有生气,看见他能够这样护着方宜民,对于李玉泽更是喜欢了。
老人蹲下头来,摸了摸李玉泽的头顶。小孩儿的头发出乎意料地软,跟他前些日子听到的,到处闯祸的刺头儿性格倒是有点不符合。
“没有怪你……祖父没有生气。”老人的声音很温和,像是在安抚李玉泽害怕的情绪。
方丞相能够感受到,掌下的小脑袋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怀里抱得紧紧地糕点也松开了些许。
他忍俊不禁:“从羿……你可真是……我这府上吃的东西那么多,一块两块的,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呀?”
李玉泽小声反驳,语气很认真:“很好吃的……”
不然他也不会半夜拉着方宜民过来,专门为了拿这种糕点。
方府的糯米团子是厨娘们选了精细的稻米,剥去外壳,碾出米心之后,就立即开始制作的,连放在仓库里的短短周期都不能有。
这样做出来的糯米团子香嫩可口,而且带有一种自然的清甜味儿,最讨他们这些小孩子口味的喜欢。
李玉泽伸出小小的手,把自己珍藏的糕点递到方丞相嘴边:“祖父,你尝尝看……很好吃的。”
即使是方宜民,也很少与方泽洋有这么亲近的时刻。方家的孩子,对于他这个一家之长来说,似乎总是敬畏有余,亲近不足。
这个半路冒出来的李家小子……倒是挺和他的心意的。
方泽洋这么想着,张开嘴接下了李玉泽递过来的糕点。
他拍拍面前小孩儿的胳膊,道:“从羿,时候不早了,你带着子澜去睡觉吧。下次没有吃饱肚子的话,随便告诉你们房门口的婢女姐姐就可以。膳房晚上漆黑,你和子澜要是碰到哪里受伤就不好了。”
吃饱了肚子的李玉泽总是格外好说话。小孩儿眨着亮晶晶的眼睛,乖巧地道:“那祖父……晚安。”
后面方宜民也跟着迷迷糊糊说了一句晚安,又被李玉泽怎么带出来的怎么牵回去了。
只留下方丞相在原地,看着两个小鬼头远去的背影,哭笑不得。
儿时有趣的回忆又涌上心头,李玉泽也有点百感交集:“是我不对了,在北地这么多年,竟然都忘了……祖父他如今身体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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